第600章 联络(4k)

“我想听到你说,这是以某人当榜样学来的。”

奥尔嘉玛丽略带不满地噘着嘴。

她那轻微的撒娇口吻,竟然有几分出乎二世意料的可爱。

然而,二世心头顿时生出一丝无奈。

于是,他默默地保持了沉默。

“……什么呀,你是想说我不够格和你搭档吗?”

奥尔嘉玛丽低头,像是小小的脾气发作,又带着几分反击意味。那句话里藏着的情绪,就像一把无声的利刃,锋利却不张扬。

二世忍不住苦笑:“不,我只是听到你说以人当榜样学习,回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有些深沉。

“不过,这正是法政科所忧虑的吧。”他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法政科的贵族主义向来强大,但这些派系之间的纠葛与分裂,往往让它们失去了真正的凝聚力。

每个派系都有各自不同的尊严与理念,贵族间的对立本不容易化解——尤其一旦这些裂缝在对外的压迫下被激化,法政科便会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轻易瓦解。

这个时候,贵族主义的招牌就会显得过于强硬,难以恢复。

而这种复杂局势,作为贵族派系的领头人,巴瑟梅罗自然最为清楚。

十年、二十年,他不在乎的——他早已做好跨越几代人的布局准备,犹如漫长的棋局等待最后的落子。

二世深吸一口气,思索片刻后,又发出一声叹息,低声说道:“我无法在这一刻给予答复。不过,我会将你的话好好记在心里。”

奥尔嘉玛丽听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那就行了。”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坚定。

她丢出了一颗暗藏锋芒的炸弹,但她的表情却依然如此清爽。那份从容和自信,令人感到她并非只是在逗弄对方,而是早已把握住了全域性。

原来如此,二世心中不禁暗自点头。

她,的确具备了担任下一任君主的器量。无论是政治的敏锐,还是对局势的掌控,奥尔嘉玛丽都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女,而是足以在这片混乱中独立立足的王者。

二世抿了一口餐点中来历不明的茶,心头却充满了烦闷。

那种怪异的味道毫无疑问地把他从餐后的沉思中拉回现实。

他不禁起身离席,迈开步伐走出咖啡厅。

──好了,真是伤脑筋。

问题在于,他到现在都无法确定奥尔嘉玛丽是否与哈特雷斯博士有某种隐秘的关系。奥尔嘉玛丽,这个谜一样的女孩,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图谋?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顶罩发出的刺眼光芒。

时限——剩下的时间已不多,半天?不,甚至不一定能支撑那么久。

加上他已来到采掘都市,能使用的小技俩几乎用尽。接下来能做的,或许只有祈祷他那位兄长能够安全抵达古老心脏,渡过这段危机。

“……我在采掘都市完全没有情报收集的渠道啊。”

二世喃喃自语,语气中透出一丝疲惫,也带着某种自嘲。

他站在一条仿佛永远没有出口的甬道尽头,身处灵墓阿尔比恩的“心脏”深处,连魔术刻印都隐隐作痛。比起战略部署的无力,更让他烦躁的,是情报的缺乏。

然而下一刻,一道低沉的声音,悄然撕破了他的思绪。

“你是埃尔梅罗二世阁下,没错吧?”

那声音沙哑,却不含敌意,如锈铁在石壁上轻轻划过,带着一种直抵心脏的重量。

二世猛地一震,脚步顿时停滞。

他没能听见脚步声,也没感知到魔力波动。

如果对方是敌人……在这密闭、压迫、根本无法逃离的空间里,他恐怕已经是具尸体。

空气仿佛冻结了。

连远处待命的格蕾,他也来不及示警。

但身体已本能地绷紧,魔术回路瞬间运转,防御术式如潜流般沿神经奔涌。

──他很久没有这样,切实地做好“死亡”的觉悟了。

就在他即将反击的前一瞬,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语气变得轻缓许多。

“放心吧,我不是敌人。”

沙哑的声线被柔和下来,掺杂着一缕笑意,仿佛某种平易近人的风,轻飘飘地绕过了心防。

二世眯起眼,观察对方的气息。那人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像是在“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那不是普通的潜伏。

是连自身存在感都一并“收束”的技艺——不,是习惯。

“……老手。”他在心里低声判断,思绪飞快拼接着可能的身份和意图,“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人。看来我的直觉又准了一次。”

对方却不急不缓,轻轻侧身做出一个引导手势,示意他朝侧方的一条昏暗小巷前行。

那是一条像裂缝一样的通道,黯淡得像永远不会迎来黎明的废墟缝隙。

埃尔梅罗二世迟疑了片刻,目光扫过出口的方向,最后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他不是没有戒心。

恰恰相反,正因为不信任,他才必须走进去。

未知是情报的源头。

巷尾是一块斑驳的石壁,仿佛龙鳞剥落后形成的器官残留。潮湿、粘滞、死气沉沉。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人。

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的老人正站在那儿,脸上堆满了皱纹,白发如乱藤般从帽沿垂下,眼神却异常清明。

“……你是?”

那人笑了笑。那不是讨好,也不是敌意的伪装。

那是某种“看透”了一切的神情。

“我叫葛拉夫。”

声音不再沙哑,而是有着令人安稳的厚度,仿佛木琴轻敲,带着沉静的年岁感。

他慢慢扬起嘴角,微笑着说:

“一个连魔术使都算不上的糟老头。”

.........

再次穿越那道裂缝,返回采掘都市,埃尔梅罗二世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当然,并不是因为所谓“终于要直面会议”的勇气让他热血沸腾——他可没那么天真。

这份悸动更像是警铃,是警觉本能在发出求救讯号。

采掘都市本就已经够糟糕了,那里那股压抑的气息足以让普通魔术师濒临崩溃。

但“这里”的压迫感──要更甚。

不是面板刺痛,不是血液凝滞,甚至不是脑神经被撕扯的错觉。

是──骨头。

骨头在咯吱作响。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空间的缝隙中伸出来,死死按住他的四肢百骸,试图将他从现实中剥离出去,把他扯入一个根本不属于“人理”的地方。

这不是风压、不是重力、不是任何自然现象可以解释的东西。

而是——空气中混入了某种“其他的存在”。

某种现代仪器无法侦测的质量。

某种让逻辑本身战栗的“重量”。

科学对此一无所知,文明对此噤若寒蝉。

但人的身体,比理性更诚实。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寻常之人──

那人恐怕早已像矿坑中的金丝雀一样,瞬间倒下。不是晕厥,是器官萎缩,是体温骤降,是以“死亡”本身作为警告的终极讯号。

埃尔梅罗二世──他曾走遍世界多处魔术灾区,亲历数次大规模仪式崩溃的现场。

但即便如此,这份压迫感依旧足以逼使他全神贯注,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世界的边缘。

这并非单纯的“古老”。

也不是单纯的“污染”。

这是一种来自“另一段历史”的压迫感。

不是现代魔术理论中的“人理时间轴”,而是另一个支流、另一个可能性──

一个世界从未切断与神明的联络,一个世界从未完成“理性化”,一个仍然保有“神代魔力”的历史。

这种历史并未消失。

它并未死去,只是隐伏,在常理看不见的阴影里继续呼吸。

就像这里。

──灵墓阿尔比恩。

钟塔最深处的底牌。

对外,它是钟塔的骄傲;对内,它是钟塔的脊椎骨。

这座诡秘的遗迹横卧于大不列颠之下,自诩“正统”的魔术师们以此作为自身的根基与血统象征。

而埃尔梅罗二世此刻踏足的地方,正是那座遗迹的心脏。

──古老心脏。

“心脏”这个称谓是否有实际指涉?无人能说清。

只是相传,当那条名为“龙”的古老存在陨落于大地深处,其庞大的遗骸便腐朽、膨胀、蠕动,最终化作了这片异界地形。

据说,它仍在“活着”。

眼前这一隅,可能只是那具尸骸的一片肋骨、一节脊椎,甚至──只是一个细胞的化石。

空间的感知在这里彻底崩坏。

前进一米,仿佛穿越了一公里。

脚下的地面似乎静止不动,但头顶的穹顶却在缓缓旋转,就像置身于某个巨兽的胃囊。

他试图理解地形的构造,却连方向感都变得模糊。

墙壁、地板、天花板,全由一种说不清材质的黑色物质构成。

仿佛金属,又像是某种生物组织。

表面滑腻,有着低调却坚固的光泽,在魔术光源照耀下,映出扭曲的人影。

冷却后的岩浆?

巨兽的骨髓?

亦或是某种来自其他星球、甚至其他概念域的物质?

──无从判断。

这里,连“问题”的定义都将被重构。

在这种地方,理性会迷路,逻辑会腐蚀。

连“理解”的欲望本身,都会被逐渐削去。

但埃尔梅罗二世没有后退。

身为现代魔术师的他比谁都清楚:

眼前这座灵墓、这片土地,无法用常识对待。

当他确认抵达的瞬间──

魔术回路传来一阵微妙的刺激,细如蚊蝇,却精准地击中了意识的中枢。

“……韦伯。”

“喂喂,间桐,难不成你们真的赶上了?”

是那熟悉的意念波动。

不过二世立刻按捺住情绪,没让任何想法浮现在脸上。

坦白说,他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

从机率上讲,间桐他们有七成可能无法抵达这里。他早已在心中默默死心。

稍早前,钟塔临时开启了“堤防”──也就是开启了通往“古老心脏”的裂缝。

但问题在于,古老心脏本身就像一枚被封印的种子,几乎完全阻隔外界干涉。即便裂缝敞开,魔术通讯的距离依然大幅受限。

而此刻,那道讯息却如此清晰而直接地传入脑海。

这意味着──那位兄长已经来到极其接近的区域。

“……很遗憾,我们并没有赶上。虽然,看样子确实抵达了古老心脏。”

“哎呀,是空欢喜吗?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会议时间提前了,大概有四个小时。”

“我早有预料。我会在极限中争取极限。”

“你和葛拉夫先生见过面了吗?”

“嗯,他的传话我已经收到了。”

那名老魔术使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技艺老练,话语分寸恰当,隐藏气息的手法更是出神入化。

埃尔梅罗二世一度动了招揽为自己专属情报手的念头,甚至直接提出了邀约,

不过很遗憾,对方笑着拒绝了。

“韦伯,接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意念那头传来一声轻叹。

“在你们阻止哈特雷斯之前,你要我尽可能在冠位决议上争取时间,对吧?我会尽量拖延看看。”

通讯至此中断,思绪也被切断。

只剩他一人,伴随着影子的摇曳,独自走在那条由裂缝延伸出来的笔直通道上。

通道中有光。

正因如此,地面才会投下影子。

“……亡故之龙的魔术回路吗。”

二世喃喃着。

据记载,在灵墓深层那条贯穿全区的大魔术回路中,布满了仿佛血管般的“光之通道”。

而眼下的这条通道,便是其中之一。

但光芒并非笔直流动,而是呈螺旋状,在空间中不断缠绕旋转,仿佛有着自我意志般流动着。

那种螺旋,甚至令人想起了生命的构造、命运的结构,亦或某种未明的宇宙定律。

不久后,他踏入一片豁然开朗的空间。

那是个宽敞的房间。

半球状的圆顶天花板高高耸立,仿佛要承载整座灵墓的重量。

光芒在穹顶交汇,像是群星汇聚在宇宙的极点。

不同的光线节奏不一,有的温柔,有的急促,彼此交错,却毫无冲突。

区域性区域甚至突然爆发出更为强烈的辉光,宛如夜空中燃起的彗星尾迹。

在这遥远地底的永恒黑暗之中,那些光仿佛就是某种新世界的星空。

房间中央,安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

其材质同样无法辨识──既不像金属,也不像石材,反而给人一种仿佛“自然存在于此”的违和感。

毫无疑问,它不是自外界搬运而来。

自钟塔设立此处以来,那顶罩的星空与这张圆桌,究竟见证过多少次足以改写历史的会议?

在这桌边,又有多少魔术师因失败而仰天长叹,多少人因胜利而举杯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