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揭露(4k)
“我们这些哈特雷斯博士的弟子,杀了老师……?”
阿希拉低低地笑出声,仿佛刚听见一个拙劣又滑稽的笑话。她坐姿不变,唇角却缓缓扬起,眼中划过一丝玩味。
亡故之龙的魔术回路如鬼火般在她周围闪动,那些嵌在她手套与衣角的宝石微微发亮,使她褐色的肌肤泛起一种妖异的光泽,像是刚刚被唤醒的蛇鳞在夜中反光。
“这个说法,真是异想天开。若是如此,你之前提到的事──‘失踪事件的元凶是哈特雷斯博士’,‘哈特雷斯企图创造为魔术师而存在的神灵’等等──岂不全都丧失了意义?从根本上自相矛盾吧?”
“我稍后再回答这个问题。”
二世并不退让,目光依然直视她。
“现在,请先让我确认──那个事实。”
“你说‘事实’?”
阿希拉嗤了一声,语气已不复刚才的冷淡,而是近乎讥讽。
“看来你还打算坚持那种主张。但就算我们真做了那样的事,对我们这些弟子又有什么好处?除了库罗之外,是,我们已经各自迈上了不同的路,但杀掉老师──只会失去最后的靠山吧?”
“当然有好处。”
埃尔梅罗二世微微一笑,仿佛终于到了他早就预料好的答辩阶段。他的声音不再是审问官的低语,而像是某个精于利害的商人,在洽谈桌前稳稳推出筹码。
“因为除了库罗之外,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哈特雷斯博士的弟子。”
“哦?”
这次不是阿希拉,而是伊诺莱发出了声音。
她眯起眼睛,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旧货的价格是否虚高。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暗示他收了假的弟子?”
“不是暗示。”
二世将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一字一顿地说出那句重锤般的结论:
“──是‘间谍’。”
他停顿一下,目光投向阿希拉,再轻轻转向卢弗雷乌斯。
“在当年前往阿尔比恩的五名‘弟子’当中,至少有一人──卡尔格──是奉命潜入的间谍。来自钟塔内部派阀,受命监视哈特雷斯博士的行动。”
这是橙子一眼看穿,间桐池加以确认的事。
而卢弗雷乌斯始终未曾插话。
他那对混浊的眼珠似乎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阿希拉,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像他这样老练的魔术师,如果他不否定,往往就代表着他认可了那一推测。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发现。”
二世将这个话题丢向圆桌上的另一人。
“那边的苍崎橙子小姐,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哎呀,还把话题丢给我呀?”
橙子轻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又来了”的表情,肩膀微微一耸,姿态慵懒,却不失分寸。
“不过嘛,我也该承担一些责任才对。”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毕竟我问过他。问过哈特雷斯本人。”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回到那段记忆里。
“当时,我只是直白地质问他:‘他们曾是谁的弟子?’”
“……哈特雷斯是怎么回答的?”
伊诺莱低声追问。
“他说:‘我告诉过他们,把自己的人生献给最灿烂的事物吧。’”
橙子的语调依旧轻松,像在复述某句随手写下的诗句。
“‘他们有应当奉献人生的事物。所以──他们得到了应得的结果。’”
那是哈特雷斯的回答。
没有否认,没有承认。只是以他一贯的风格,回应得像一场哲学讲座的结尾。
“…………!”
阿希拉的目光在一瞬之间剧烈地摇曳了。
她没有说话,却像是被针尖扎进瞳孔深处似的,沉默带出了短暂的空白。
对她而言,那不是普通的怀疑,而是由冠位魔术师亲口承认的事实——若强行否认,只会被看作在对抗一项已经无法翻转的裁定。
那种程度的轻率,她绝对不可能犯下。
“假设……那件事是真的,”
她终于重新开口,语调低哑,却不再轻佻,
“那又怎么样?”
是啊,这就是她的选择。与其试图拆毁论点,不如转而主张其无害——比否认更聪明的策略。既不承认也不否定,让自己仍握有发言权,即使立场已不如先前高,但至少不会被彻底逐出棋盘。
“说到底,要暗中杀害吾师──哈特雷斯博士,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换了语气,像是在剖析结构图那样逐条指出问题。
“他是主要学科的学部长,位阶高到足以直接通报君主会议。如果在伦敦死去,那种规模的魔术战根本不可能被掩盖,钟塔一定会立刻察觉。”
她将矛头引向现实条件,试图将整场推理转向“无法实现的假设”。
情势暂时倾斜,但还未彻底逆转。
埃尔梅罗二世心知肚明。
这场攻防就像一场凌空走钢索的游戏──他必须一口气走完全程,而对方只需在任意一点斩断绳索,他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因此,他谨慎地点头,作出认同的姿态,同时,语气不变地投下了新的毒钩:
“你说得没错。”
他用右手指尖轻敲桌面,语调仿佛只是无意感叹,
“钟塔确实监视着伦敦的每一寸魔术回路。暗杀虽然有理论上的可能,但从来没有完美的清理方式。只要动用魔术,总会留下痕迹。尤其像哈特雷斯博士那样的魔术师,一旦战斗发生,一定会引起连锁反应。”
“你能理解这一点,再好不过了。”
阿希拉轻笑着回应,仿佛打了个小胜仗。
但她不知道,下一句话才是毒药的真正主成分。
“不过——”
二世的指尖再一次按在圆桌边缘。
这一回,他不再假装漫不经心。
他缓缓说道:
“你们有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他顿了一下,让桌旁所有人都感受到那句话背后沉甸甸的意味。
然后,他抬眼,目光准确地落在阿希拉脸上,一字一顿地宣告:
“你在十年前──不是亲手‘邀请’哈特雷斯博士进入灵墓阿尔比恩的吗?”
空气仿佛被冻结。
“…………那就是让走私得以实现的机关?”
奥尔嘉玛丽低声开口,双眼微微睁大,仿佛连她也被这份因果关系勾住了思路。
埃尔梅罗二世轻轻颔首,语气如同翻开书页般平稳,却逐字压向对方喉咙:
“是的。就像哈特雷斯曾在斯拉地下利用那道不稳定的空间裂缝,阿希拉·密斯特拉斯……你十年前,也使用过类似的机关。”
他环视众人,视线最终停留在阿希拉身上。
“在库罗成为得意门生之后,其他弟子陆续离开了哈特雷斯的身边。根据我整理过的资料与足迹,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停了一拍,仿佛为了让她回想起那段无人在场的时光,然后缓缓继续:
“那么,合理的推测是——你曾亲自邀请哈特雷斯博士,作为你离开前的‘谢礼’,带他前往灵墓阿尔比恩。”
他的语调没有高亢,语气却越来越锐利:
“从魔术师的角度来看,这种邀请无比诱人。毕竟,能不透过解剖局、不履行任何报告手续,就潜入阿尔比恩内部,那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哈特雷斯又是那种对未知充满渴望的学者,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那里的规则,不属於伦敦。”
他敲了敲圆桌的木面。
“阿尔比恩的灵墓由自身的法理结构维持,钟塔的监控范围无法触及。即使发生冲突,甚至死亡,在外界也只会被记为‘内部事故’或‘意外失踪’。”
二世顿了顿,视线更加锐利:
“哈特雷斯确实远胜你们,是足以主导研究体系的学部长。但他踏入了你们熟悉的领域──一支曾在灵墓中反复锤炼、熟知地形、规则与法理的探索团队面前,他的优势被削弱了。”
“而你们,只需准备足够的时间与手段,就有机会成功。”
此刻,圆桌另一侧的阿希拉,终于再次沉默。
但这次不同于先前那种试图组织语言、寻找反击点的沉默。
她只是沉默。
如同落入深井,失去了水面与回音。
没有反驳、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不屑。
只是,静静看着埃尔梅罗二世,神情模糊不清。
而在那种沉默之下,浮现出的,是被一击命中的、无声的震荡。
她大概已经察觉,在这间圆桌会议室里,随意抗辩只会使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在卢弗雷乌斯沉默不语的注视之下,在苍崎橙子兴趣盎然的笑意背后,阿希拉终于明白——
这场对话已经不只是言辞上的攻防,而是众目睽睽之下,一场足以决定她命运的揭露仪式。
于是埃尔梅罗二世继续道,语调轻快得近乎讽刺:
“啊,对了。当时的库罗──也就是哈特雷斯博士最倚重的得意门生──应该是反对这次前往阿尔比恩的计划吧?但也无妨,你们只需要不带他同行就行了。真正麻烦的是裂缝。”
二世歪着头,假装在思考什么:
“你们知道吧?在斯拉地下,伪装者发动袭击的时候,那种裂缝不是即开即关的。它会停留一段短暂的时间。也就是说——”
他的目光锁定在她的眼底:
“你们可以将哈特雷斯骗入裂缝内部,再反手将他与库罗一并杀害。杀掉一个拒绝的学生与一个毫无防备的导师,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当然,你们或许曾尝试说服库罗,但……从裂缝维持的时间来看,他根本没有被允许犹豫。”
“你这……”
阿希拉终于咬牙开口,声音低得近乎压抑。
“……你的推论未免太荒谬了。”
她这样说,是自然的。若她不是这样回答,那反倒奇怪了。
但埃尔梅罗二世心知肚明。
理性与逻辑,是魔术师最喜欢操弄的工具,但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也不过像是垂死挣扎。
他忍不住想反问她一句——你觉得“合理的论点”在现在还有意义吗?
不过二世没有说出来。
相反,他继续逼近:
“只是因为时间太短,你们没能检查尸体,对吧?”
“……你指的是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追问。
而埃尔梅罗二世,正等着她问出这句话。
“你刚才不是问过吗?如今的哈特雷斯是谁?这个问题。”
二世靠在椅背上,语气变得近乎随意,却更令人不安。
“你们没能确认哈特雷斯的死体──这就意味,‘如今的哈特雷斯’是谁,其实并不难猜。”
二世的语调再次沉下去,像落入湖面的石子:
“因为,如今的哈特雷斯博士,正是那个能精准掌握裂缝座标与持续时间的人。也就是说……他拥有过去只有‘库罗’才能掌握的能力。”
空气突然沉静了下来。
阿希拉的瞳孔在震动,像湖面被惊雷劈中,泛起难以压抑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先前那些犀利冷艳的态度,统统在那一刻失去了支撑。
麦格达纳也沉默地望着女儿,她的面容仿佛石雕一般,只有眼神中浮动着一点危险的、却克制住的惊疑。
“难道你在说──‘如今的哈特雷斯,是库罗’?”
“……这不可能!”
阿希拉的声音仿佛被撕裂一般,失去了之前的冷静和技巧,甚至带上一种几乎要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悲鸣。
她不再冷眼旁观、不再故作镇定,而是像被一记重锤打在心口。
“所以我才问你,”
二世平静回应,仿佛无视了她的情绪波动,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你们当时检查过尸体吗?”
阿希拉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像是被一口气抽干了体内所有的温度。
她是优秀的魔术师,当然能够操控自身血流与肌肉的紧张度。
但这一刻,她显然忘了。
忘了控制自己的身体,忘了控制自己的脸。
“你说的这些……一切……全都是假设之上的假设,是荒谬的胡扯!”
她终于反击,然而语调中的慌乱比反驳更刺耳。
“当然没错。”
埃尔梅罗二世点头。
“这些推论确实建构在不完整的资讯上。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