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对峙(4k)
这正是魔术师的作风。
并非理性,甚至远离现实。
若真能以逻辑与常识来判断一切,他们根本不会继承这条荒谬的路。
一切理智的选择,都会在魔术师这条道路的门前止步。
所以,卢弗雷乌斯会激烈否定那种“创造神灵”的想法,是必然。
他是贵族主义的化身,是对古老魔术体系虔诚信奉的顽强守门人。
他的态度不需要推理,因为那本身就是传统的答案。
“你……”
卢弗雷乌斯缓缓转头,那双混浊如沉泥的眼睛中骤然爆出压迫的光。
“……你曾是哈特雷斯的弟子吧?”
他的语气里没有质疑,而是审判。
阿希拉全身一震,像是被直视的瞬间被定在原地。
她动作僵硬地颔首,神情谨慎到了极点。
“是的……哈特雷斯博士曾指导过我。”
卢弗雷乌斯没有回应那句尊称,声音沉得如同断碑砸落。
“那么,你就回答我。”
“那个愚蠢的、令人作呕的前任学部长……他真的有能力,完成那种术式吗?”
短短一问,却如利刃直刺命门。
“……!”
阿希拉猛然屏住了呼吸,仿佛心脏被人紧紧攥住。
她身为学者的冷静,在此刻被撕裂了片刻。
会场气氛骤然紧绷。
而在这沉默的罅隙中,另一把沉稳的声音介入,打破僵局。
“阿希拉。”
麦格达纳不疾不徐地开口,语调平和得近乎仁慈,
“请你表明,作为解剖局局员的意见。”
二世默默看着这幕,心中忍不住腹诽:
──喂喂,先前你们还理直气壮地宣称她绝不会说出只对我有利的话……
这会儿倒好,指名点将、毫不遮掩,贴得可真紧啊,民主主义派。
但无论如何,轮到阿希拉表态了。
她沉默片刻,仿佛整理心绪,终于开口。
声音仍有些许颤动,却清晰坚定。
“他曾在圣杯战争之外,成功召唤出境界记录带。”
“……也有证据显示,他阅读过马奇里的论文,并盗走了卫宫的封印术式。”
“并且……他利用斯拉地带的不稳定裂缝,悄然进入灵墓阿尔比恩内部。”
她像是在向整个会议陈述一项冷酷的尸检结果。
每一项情报,都是一具异常事态的“死因”。
“因此,我认为,这并非不可能之事。”
“哈特雷斯博士……他确实掌握了足以构筑术式的神秘。”
“既然他甘愿放弃学部长的职位,耗费十年、收集远超常理的素材……那就代表,他至少相信自己能够成功。”
“那个术式无疑极为复杂,难度接近现代魔术的极限……但──”
阿希拉直视卢弗雷乌斯,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拥有完成它的技术,以及……异能。”
空气中,某个词落下之后,便无法再回头。
“异能”这个词,是现代魔术世界最不愿正视的裂缝。
卢弗雷乌斯脸上的厌恶感更深,但也没能立即驳斥。
因为,他也听说过。
那是关于哈特雷斯在某次“神隐”后获得的传闻——一个在妖精领域中失踪的人类,归来之后所带回的,不明之物。
“……据说是在……妖精的神隐中,得来的……异能,是吗。”
卢弗雷乌斯低语着,声音几不可闻。
即使是降灵科的君主,那个拒绝幻想、坚持现象归因的尤利菲斯,也无法完全否定“妖精”这个字眼。
那不是魔术所能测量、分类的存在。
如同英灵的宝具,妖精的本质亦无法被现代魔术机制彻底解析。
换句话说,那些东西本就不属于这条体系,却能强行在其中留下痕迹。
“可以容我再问一个问题吗?”
声音不高,却在沉默中穿透空气。
埃尔梅罗二世出声,视线投向坐在远处的那位年轻女性。
“阿希拉小姐,我想知道──在你眼中,哈特雷斯与他的弟子库罗,以前的关系是怎样的?”
“……库罗?”
卢弗雷乌斯微微皱眉,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语气中的疑问听起来再自然不过,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对于这位降灵科的君主来说,哈特雷斯不过是另一派系的过气人物,而“弟子”的名号在没有家系血统支撑的前提下,也不过是“杂音”罢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这些无名小卒的名字放在心上。
对卢弗雷乌斯而言,他们不过是“曾受教于某人”的人,而非“值得记住的人”。
“应该是得意门生吧。”
阿希拉的回答很快,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语气平稳,但从那略微收紧的下颌线条来看,内心却并不如表面那般从容。
“在他的许多弟子中,库罗的地位是特别的。我无法判断他本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但在所有人之中,最能灵活掌握哈特雷斯博士多样化魔术体系与理论的,毫无疑问是库罗。”
她一边说着,仿佛在努力让每个字眼都显得客观、学术、脱离私人感情。
埃尔梅罗二世轻轻点头,话锋一转:
“你说的‘弟子之中’,是指你们五人吧?”
“……!”
仅仅一问,阿希拉的肩膀就像触电般一抖,脸上掠过一瞬的不安。
“这次遇害或失踪的三名弟子,加上你和库罗……五人。”
二世看着她的表情,语气仍然不紧不慢。
“从前你们曾在灵墓阿尔比恩结伴行动,对吧?”
这句话表面是陈述,实则步步为营。
他没有用指责的口吻,却将过往的隐情如剥茧般层层揭开。
阿希拉的目光一瞬游移,但随即恢复平静。
“我并未刻意隐瞒这段经历。”
说得平静,但在场若有真正老练的魔术师,都会察觉到这句话本身就是破绽。
──因为,她确实刻意隐瞒了。
为了避免成为哈特雷斯的弟子一事显得不自然,她至今的经历处处残留着谎报的痕迹。
话虽如此,这并非正题
。就算有人提起这方面的事,阿希拉应该也准备了很多闪避的方法吧。
不过,这种程度的揭示,对二世来说,还远不够。
此刻的阿希拉正低头沉思,像是在小心回味自己的用词。
她知道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词句,都会被那位埃尔梅罗之名的后继者拿来做成利刃。
而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在注视这场缄默的试探。
因此,埃尔梅罗二世将手中那枚带着荆棘的棋子向前推进了一格。
这是带着自爆觉悟的步法。
不像是调查,更像是逼供。
不像是分析,更像是让所有人一起盯着一颗即将爆炸的魔术核心。
“说出来未免有些像曝露家丑,”他耸耸肩,声音仍然是那种懒散中带着讥讽的调子,“但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就已经成功地从阿尔比恩走私了么?”
“……什么?”
低哑的声音响起。
卢弗雷乌斯缓缓侧过头来。
眉宇之间的阴影几乎要垂落到桌面。
“从阿尔比恩……走私……?”
他的语调仿佛不是在质问,而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老人混浊而深邃的眼瞳,在一瞬间捕捉住了阿希拉的脸。
那是一种老练的凝视──既不像怒火,也不是不解,而是透过对方表情直接探测“意图”。
但阿希拉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二世。
没有辩解,没有错愕。
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没有呼吸的波动。
这一点,反而令二世感到一丝钦佩。
“……如果你现在就慌张地反驳,”他在心中暗道,“那我反而能松口气。”
“有证据吗?”
卢弗雷乌斯的质问不带起伏。
“很遗憾……目前只有间接证据。”
二世语气平静地说道,仿佛对方的问题只是例行公式。
他将一本厚重的账簿抄本放到圆桌上,纸张边缘因翻阅而卷翘,边角夹着多个便签。
“这是斯拉近年来的财政记录。”
他说道,“虽然资料被巧妙隐藏在多个账目之中,但我注意到──斯拉原本年年亏损,在过去与库罗有所接触的那五年间,账面状况出现了显着改善。”
阿希拉低头翻开账簿,只用不到三秒便扫完了第一页。
她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对方确实掌握了一点东西。
“当然。”
埃尔梅罗二世毫不客气地推进下一步。
“阿尔比恩之所以被设为钟塔直属的神秘研究场所,正因为那里本不可能进行任何走私活动。”
“也就是说──若有人能做到走私,那就是彻底地违逆钟塔本身。”
他像讲授课程一样,继续说下去。
“但是,哈特雷斯博士证明了‘不可能’也有漏洞。不是吗?他看穿了斯拉地底连线阿尔比恩的不稳定裂缝,还准确地掌握了裂缝的发生周期与座标。”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望向在场几位君主,特别是降灵科的卢弗雷乌斯。
“否则,他又怎能在那个时点,用宝具在斯拉地底轰开一条直通阿尔比恩的路径?”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了。
麦格达纳脸上的笑容退去,宛如油彩被水冲刷的假面。
尤利菲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不愿承认这类“不可分析”的魔术战果。
而阿希拉──依旧沉默。
沉默得像她本身就是某种正在运转的仪式装置。
“那么,”
埃尔梅罗二世缓缓低下头,又抬起眼,“哈特雷斯是如何掌握这种走私手段的?”
没人接话。
于是他又自问自答般地说道:
“我猜……是因为他有你们那支五人小队当前锋吧?不……恐怕在那之中,你所说的‘得意门生’库罗,就是能让走私真正得以实现的关键人物。”
“…………”
阿希拉终于移开了视线。
不是对卢弗雷乌斯,不是对二世,而是盯着圆桌上那本账簿,仿佛里面藏着无声的遗书。
埃尔梅罗二世知道,这里他正在刀尖起舞。
他的推理仍属猜测,无法立即定罪。
但正因为这是权力结构与资源排程的会议,而非严密侦讯的法庭,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这段逻辑摊开。
——只要她不否认,只要她不走人,只要她选择留在这里继续被质问。
他就赢了。
“你们五人透过走私积累资金,然后在阿尔比恩的任务中正式生还,返回钟塔。此后,在哈特雷斯博士的庇护下,得以获得研究位置,甚至保有自由活动的许可权。”
二世咄咄逼人地陈述着。
“站在哈特雷斯的立场上,留你们在身边……也更保险一些。”
最后,他打出了那张沉底的牌。
“那么──为何,哈特雷斯让其他几位弟子‘失踪’了?”
二世淡淡地诉说着。
“我们认为,那是报复。”
阿希拉冷静地丢掷一句,像是在回避问题,又像是在结束谈话。语调不温不火,却足够模糊、足够敷衍,恰如其分地堵住进一步追问的门路。
“报复?”
伊诺莱挑起一边眉毛,语气既疑惑又带着讥讽。
“老师……对弟子?原来如此,说得通呢。若是被最信任的学生背叛……嗯,但……”
她的话没有说完。
似乎对这个理由无法彻底认同,却也找不到立即反驳的论据。
这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接下来二世要说的,和阿希拉的回答,看似只有一线之隔,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所以,埃尔梅罗二世再次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
“你还记得吗,阿希拉小姐?”
“我什么也不记得。”
阿希拉平静地摇了摇头,回答得不带任何波澜。
“那是在十年前。”
二世没有被她的态度牵着走,而是毫不退让地向前逼近。
语气骤然一变,不再是询问,而是宣布。
像将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致命的匕首,缓缓插入桌面。
“十年前──除了被选为得意门生的库罗之外──你们四人,杀了哈特雷斯博士。”
空气彷佛被扭紧了。
是那种听觉上的错觉,仿佛某种结界忽然被启用,封锁了整个圆桌会议室。
卢弗雷乌斯没有动。
他本来就不多言,但这次,连他身上的呼吸都像被封印般消失。
麦格达纳掀起眼皮,终于从旁观者的位置向这边倾斜了重心。
尤利菲斯以不变应万变,一如既往地装出仿佛听不懂的样子,却悄然用指尖敲了一下桌面。
只有伊诺莱微微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