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被埋藏的东西(4k)

“不过,埃尔梅罗二世大人的推论──有一处明显的错误。”

阿希拉突然开口。

“……什么?”

二世眉头一动,一瞬间,心中泛起不详的涟漪。

不对劲。

那是身为魔术师多年,在无数赌局与仪式中练就的第六感──此刻正清晰地发出警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追问。

阿希拉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衡量代价与后果,最后还是开了口。

“……非常抱歉,爸爸。”

她先朝麦格达纳低头致歉,语气中混杂着羞愧与决然。

“是我……是我们擅自决定了这件事。”

她终于转向了埃尔梅罗二世。

“正如您所言,我们在灵墓阿尔比恩组队时,确实与地上的某些势力有所接触。”

“那么──”

心底那种不安的预感,终于成形,刺穿胸膛。

她接下来的话,会将一切撕裂。

埃尔梅罗二世几乎不敢听。

阿希拉闭了闭眼,再次开口。

“不过……我们十年前杀的,并不是哈特雷斯。”

那一刻,时间像被咒文冻结。

“我们杀的是──库罗。”

耳中嗡鸣,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第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像是在缠斗至终盘、气力将尽之际,迎头挨了对手豁命挥出的反击重拳。

思绪抽离,呼吸被掐住。

从逻辑上来说,这句话确实将他方才的推论一举击碎。

最初的假设、链条、动机、对现状的解读,全都在这一瞬崩落。

但他看见了阿希拉的脸。

那不是在狡辩。

也不是临时编造的说辞。

而是揹负着某种沉重,为了不让错误的故事继续下去,她才选择站出来──

以几乎要被撕裂的语气,说出真相。

“……为什么?”

二世不由自主地发问出口。

阿希拉垂下眉眼,语气如冷钢擦过细刃。

“因为在十年前的那场动荡中,哈特雷斯──很有可能会太过成功。”

“太过……成功?”

“是的。即使他不是君主,但若再上一步……若他在那场混乱中掌握局势,一举坐上两个学科的部长席位──那对钟塔而言,将是更大的崩坏。我们……必须阻止那样的事发生。”

她顿了顿,低声补充:

“一次失去两名主要学科的学部长,钟塔承受不起。”

听着她的话,二世差点想仰头望天。

十年前。

钟塔动荡的那一年。

──那不是就只有一件事吗?

“也就是说……因为那年,上一代的埃尔梅罗阁下死了吧。”

二世的话语沉进空气里。

阿希拉轻轻闭上眼,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她会这样思考,也情有可原。

毕竟,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之死,在钟塔中引起的混乱,至今仍是无法抹去的教训。

如果不是哈特雷斯在那个时机选择隐匿行踪,恐怕今日坐在矿石科学部长席上的,早就是他了。

相比于让梅亚斯提亚一家独揽两个学科,由哈特雷斯继任本就更为自然──也是对钟塔架构更无害的结果。

二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混乱与苦涩。

“所以你们认为……只要杀了哈特雷斯的左右手──库罗,就能斩断他继续上升的可能性?”

阿希拉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数秒后,她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如此。”

她的话语中听不出胜利者的余裕,只有一种疲惫与自嘲。

“但……你们最终得到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正好相反,也在某种意义上──超乎预期。”

二世注视着她的脸。

“失去库罗的哈特雷斯,不仅没能前进,反而连在钟塔的立足点都一并失去了。然后他就此消失──彻底地。”

一言难尽的沉默弥漫开来。

那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测的结局。那是误差之中滑落出来的悲剧,是走偏的谋略换来的沉默。

“虽然……这段经过的走向比预期更加离奇,但──是否可以认为话题到此为止?”

开口的是麦格达纳。

一直以来都像旁观者般沉默的民主主义派代表,这一次罕见地以近乎仪式性的庄重态度发声。

语气平和,但就像裁判席上的法槌,敲下了阶段性的句点。

他颔首,语调不含情绪:

“当然,小女的罪责已明朗。既然她曾剥夺了哈特雷斯博士的弟子──那么,她也必须为此付出等价的代价。”

如果他们当初杀的是身为学部长的哈特雷斯,那就算是在钟塔这个不讲法律、只论利害的组织里,也足以被视为极其严重的背叛行为,必须接受公然的谴责。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下手的,只是一名弟子——库罗。

在钟塔,弟子从来不是无法替代的存在。只要交出主犯阿希拉,事情就可以就此结案。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失去背景的弟子掀起更大的风波。

钟塔的伦理观,正如黑手党的“仁义”所言。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所以,只需相等的代价。无需更多。甚至,也不准更多。

听到君主亲口承认罪行,伊诺莱忽然语气轻松地接起了话头。

“你所说的‘相等的赔偿’,具体是指什么,麦格达纳?”

她话中带笑,却像一根拈在指间的银针,轻巧却带着锋芒。

麦格达纳沉默一瞬,接着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说过,她是我的女儿。那么,这件事的责任──是我犯下的。”

他语气毫无迟疑地认罪。

那对粗壮的拳头缓缓落在膝盖上,他低下头,以一种几乎近似于告解的姿态。

“不管是她擅自行动,还是受到我暗示,都没有区别。她是我的血脉……因此,无论她犯了什么错,我都必须为此承担全部责任。”

“…………!”

令人意想不到的展开。

他的态度无比坦然,没有推脱、没有卸责,仿佛早已准备好被千夫所指。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感到寒意——

这不仅仅是一个魔术师的气魄,更是一个父亲深沉而严酷的爱。

无论他在权谋中设下多少毒辣的局面,这些情感都是真实的。正因为这份真实,才令人警惕,甚至畏惧。

他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但他的信念,又无比沉重地压在场中每一个人心头。

伊诺莱似乎觉得有趣,嘴角勾起弧度,抬了抬下巴。

“哦……责任?那你所谓的‘承担’具体是什么?”

麦格达纳缓缓抬起头。

“现在,哈特雷斯的现代魔术科,是由梅亚斯提亚代理负责。既然如此──我将把这次关于冠位的决议投票权,完全交托给梅亚斯提亚。”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

他给出的,并非什么象征性的补偿,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转让。

.........

冥界。

这词听上去,已足以令人心生寒意。

它不只是“死亡”的代名词,更是将死亡纳入怀中、拥抱终结的一整个世界。

那是与“生命”根本对立的存在。

不是尽头,而是彻底的背面。不是终点,而是彼岸的疆域。

在这里,生机腐朽、光芒熄灭,一切意义都被抽离,只留下绝对的静寂与沉落。

间桐池正独自一人,漫步于这片死寂的疆域。

以肉体之姿踏入冥界——这并非错觉,而是确凿无误的事实。

透过与“死亡”相关的权能,他能分辨出这一点。面板未曾化作灵粒,感知也未曾漂浮虚无,他依旧拥有“活着”的结构,却立于“死”的世界。

“原来如此,是‘视线’吗……”他低声喃喃。

魔眼——篡夺他人视野的魔眼。

从先前那个间歇性失明的医师所述的症状开始;

再到年轻时代的哈特雷斯仅仅触碰就能治愈那“怪病”的传言;

这一连串凌乱的线索,如今终于一口气串联起来。

那是一种魔眼。

只要靠近,便能强行剥夺他人视野的魔眼——甚至连虹级魔眼也无法幸免。

他终于明白了先前那个瞬间的异样。那头原本应该不会察觉“人类”的冥界之兽,居然将视线落到他们这些如同尘埃般渺小的存在身上。

不是因为他们被感知了——

而是因为哈特雷斯篡夺了那头野兽的视野。

甚至就连间桐池的视野,也在某个瞬间被夺走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视觉。那是由复数魔眼复合构成、经过精密调控后的视界。

一如高塔中层层堆叠的镜面,将不同波段、不同维度的感知统一于一眼。

那样的视野,居然也被强行篡夺了。

“……这就是你的底牌吗?”他低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种苦笑般的无奈。

他摇了摇头。

毫无疑问,这是哈特雷斯早已布下的陷阱。

将自己的能力扩散为领域,在这片死者之地里,将所有接近者的“视界”一并剥夺,化为自己的眼。

既然如此——

要想抵达仪式场最深处,唯一的路径便是那条坑道。

而那条通道,恐怕正是在“视线的盲区”内设下的死线。

而此刻,冠位决议仍在进行之中。

会场中的每一次发言、每一次表态,皆被以魔术刻印的形式压缩、转译、直送进间桐池的脑海。

就像一场同时进行于远方与眼前的博弈。

那些言语、态度、沉默与试探——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中,必然隐藏着哈特雷斯的同党。

这毫无疑问。问题只是——

会是谁?

是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

这个老太婆从始至终都像个旁观者一般,游离于整个事件之外。

但她毕竟是苍崎橙子的老师。

她的言语过于巧妙,正如她在钟塔地位——高到无人敢质疑,也模糊得难以捉摸。

又或者,是麦格达纳.特兰贝利奥.艾尔洛德?

他可是如今冠位决议的主持者。

无论是最初引发对哈特雷斯行踪的追查,还是此刻推动审判程式,他的身影都无处不在。

他对阿希拉的“认罪”与“补偿”是否也是一场戏?

他果真愿意牺牲自己女儿的未来,换取一个决议的平稳透过?

还是那位“公主”——奥尔加玛丽.阿尼姆斯菲亚?

自从其父马里斯比利失踪之后,这位少女便执意想透过冠位决议重新确立阿尼姆斯菲亚家的统治地位。

从权力角度而言,她有强烈的动机。

从立场上看,她未必在乎牺牲某些东西。

也不能排除卢弗雷乌斯.娜泽莱.尤利菲斯。

他是那群民主主义者的首领,是最激烈反对重启阿尔比恩灵墓的人。

他明明不信仰旧世界的权能,却比谁都惧怕让其“苏醒”。

这不是矛盾,而是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又知道多少?

至于梅.莉黛尔.阿切洛特……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像个多余的存在。

除却一开始对奥尔加玛丽的几句奚落,她几乎未曾发言。

不像是参与者,更像是一个不该被安排进剧本的观众。

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值得警惕。

每个人都在说话,有些人太吵,有些人太静。

哈特雷斯的同党,就藏在这混杂的交响之中。

不过,这些并非当前该优先处理的问题。

冠位会议的暗流纵然复杂,但——此刻最紧迫的,依旧是这片冥界。

在思索间,间桐池已经动用与“死亡”相关的权柄,将自身的感知投射至这片地界的更深层。

所感知到的并非单纯的死气或灵质的沉积,而是更深层次的压制与封印。

“……像是被什么压着。”他喃喃。

不是埋葬,也非自然沉眠,

而是某种存在被强行镇压于此,像是火山下被封死的怒焰,像是裂缝底部挣扎的异响。

能被世界本身镇压的事物,绝非等闲。

唯有与“世界”本身同级、甚至背反于人理意志的存在,才需动用整片冥界来压制。

换言之——这处冥界,并非只是死者沉眠的领域。

它更像是一重监狱,

一层由“死亡”构成的牢笼,

由那头传说中的地狱三首犬——刻耳柏洛斯守护的结界。

“用冥界,来封印另一个‘世界’吗……”间桐池低声。

那是何等荒谬又震撼的构造。

被刻耳柏洛斯看守的存在,本就代表了超越凡界的秩序对立面。

如果它是钥匙或守门人,那门后之物,便不是“人所能见”的事物。

但问题来了。

这不是希腊。

刻耳柏洛斯所对应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冥府。

而这里,是伦敦,是阿尔比恩灵墓——现代魔术发迹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