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清玄与士郎(4k)

“这样吗……”间桐池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并非疑问,而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了然。

那份被合上的档案静静躺在他膝头,仿佛带着未散的血腥气。他微微后仰,彻底融入沙发的阴影里,只有那双魔眼在深处幽幽闪烁,如同在重组着无数碎片化的线索。

“那我倒是……知道了欧尔洛克那老东西,当年在剥离城里,和阿修伯恩关起门来做的究竟是什么‘研究’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感慨的波动,但那波动之下,是更为深沉的、洞悉人性与魔术本质的冷酷。

移植手术。

这个冰冷的、现代医学的词汇,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与眼前扭曲的真相产生了致命的共鸣。

那些在世俗杂志角落里流传的、近乎都市传说的轶闻——某人接受心脏移植后性情大变,突然对从未接触过的乐器展现出惊人天赋;

某人被植入陌生器官后,竟能梦到捐赠者生前的片段记忆……

这些模糊的、被科学界半信半疑的现象,在此刻,被魔术世界的黑暗逻辑赋予了无比清晰且残酷的诠释。

阿修伯恩被魔术界敬畏地称为“修复师”?现在看来……

间桐池的思维核心如同精密的齿轮高速咬合。

魔术刻印,那是魔术师家族代代相传的、凝聚了无数代智慧与牺牲的“第二魔法回路”,是血脉与神秘的具象化结晶。

其核心属性,是其与特定血脉的绝对适配性,是其无法被任何“秘法”真正改变的排他本质!

或许正因为他人不适合承接,魔术刻印才是魔术刻印吧。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基石。

那么,当一个魔术刻印破损、需要“修复”时,用什么来填补那致命的缺损?什么“材料”能最大限度地欺骗刻印本身那顽固的排异性?什么能绕过那近乎诅咒的血脉锁链?

答案,在欧尔洛克与阿修伯恩那扭曲的合作中,已经变得无比鲜明,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诗意。

──魔术刻印的修复师。

──魔术刻印就像是他人的“器官”。

──蝶魔术是着重于毛毛虫化蛹成蝶,变化成截然不同生物的神秘魔术。

三条线索,如同三条剧毒的蛇,瞬间缠绕、绞紧!

用“蝶魔术”的蜕变之力,强行将“材料”进行转化、扭曲,使其模拟、伪装成宿主血脉的一部分,从而“修复”、或者说“嫁接”那破损的魔术刻印!

这是何等亵渎、何等疯狂、何等精准利用规则漏洞的……“修复”!

“……”间桐池的沉默在阴影中蔓延,那魔眼深处,幽光剧烈地明灭着,如同风暴中心的灯塔。

他并非被道德震撼,而是在评估这“技术”的代价与可行性。

“不过……”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真正意义上的、近乎“惊叹”的冰冷情绪,“……我是真没想到……欧尔洛克那个老家伙……”

他的话语顿了顿,仿佛在消化这个认知的份量。

“……会愿意付出……那样的代价。”

将自己的核心魔术体系——蝶魔术的至高奥秘——作为交易的筹码,贡献给阿修伯恩?

这无异于将屠龙术亲手交给了屠夫!对于任何一个将毕生追求魔术根源视为终极目标的魔术师而言,这几乎等同于信仰的背叛!

但瞬间,一个更黑暗、更符合魔术师逻辑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滑入间桐池的思维:

“不……”他缓缓摇头,阴影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或许正因为那个老家伙……将自己的魔术体系‘贡献’了出去……”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穿阴谋的寒意。

“……剥离城的主人……才会‘突然暴毙’。”

这绝非感慨,而是冰冷的推理结论!

当欧尔洛克交出了蝶魔术的核心,当阿修伯恩掌握了这门足以“嫁接”他人存在、修复刻印的禁忌技术,并且很可能将其用于更加黑暗、更加不可控的方向时……

对于欧尔洛克这个提供“技术”的源头来说,阿修伯恩这个知晓核心秘密、且野心勃勃的“合伙人”,就从一个“合作者”,瞬间变成了一个必须清除的、巨大的威胁和隐患!

所谓的“突然暴毙”,其背后指向的真相,在间桐池的推断中,已然呼之欲出——

这极有可能,是一场由技术提供者发起的、冷酷而精准的灭口行动!

“那么这个时任次郎坊清玄……”间桐池的声音从沙发阴影深处传来,“……此刻身在何处?”

“…………唔……”苍崎橙子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明显迟滞感的低吟。

她指间新点燃的香烟升腾起一缕笔直的烟雾,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短暂地游移了一下,避开了间桐池那双仿佛能洞穿虚妄的魔眼。

这短暂的沉默,本身就透露出资讯的不确定性。

“……那个家伙现在……”她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大概如此”的、不那么笃定的意味,仿佛在复述一个未经完全证实的情报片段,“……应该在圣堂教会那边。”

“圣堂教会?!”间桐池的眉头几乎是瞬间锁紧,在昏暗光线下刻出两道冰冷的沟壑。

阴影似乎都因他情绪的波动而微微晃动。珈蓝色的魔眼中,幽光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显示出强烈的质疑与不解。

“他为什么会和那里产生关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这完全不合逻辑”的荒诞感。

圣堂教会——那个以狩猎异端、清洗一切“非人”与“异教”为使命的庞大组织,与一个名字里带着这种明显东方宗教色彩、且身负扭曲魔术刻印的魔术师,简直是水火不容的两极!

“你不是看了档案吗?”

苍崎橙子似乎被他的质疑触动了某种“专业自尊”,立刻用一种带着点“你怎么不仔细看”的、略显不耐的腔调反驳道。

她夹着烟的手指朝那份被间桐池放在膝头的档案虚点了一下,烟灰随着动作簌簌飘落。

“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着那家伙的身份背景……”

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她此刻的表情,“……被称作‘修验道’的极东宗教。”

“……”间桐池沉默了。不是被说服,而是一种彻底的、近乎无言的放弃。

地方小众宗教怎么可能和圣堂教会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碾碎了苍崎橙子给出的理由。

修验道?那不过是深山苦行、追求山岳神灵的东方密教分支,与信奉唯一神、将一切异教视作必须清除目标的圣堂教会,其教义核心、组织形态、力量体系都存在着不可调和的、根本性的冲突!

两者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和平共处”或“合作”的基础土壤!

答案只有一个。

苍崎橙子……她自己也并不确切知道时任次郎坊清玄为何会出现在圣堂教会势力范围。

那句“应该在圣堂教会那边”的情报来源可能模糊不清,或者后续追踪线索断裂了。

而她刚才的辩解,关于“修验道”的提及,不过是情急之下、为了掩饰情报缺失或不确定性而随口丢掷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的胡诌!

间桐池甚至懒得再去拆穿她这拙劣的掩饰。那份被她点名的档案,他早已扫描完毕,里面关于“修验道”的记载,最多只是背景描述,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及与圣堂教会产生了关联!

这谎言,如同她指间升腾的烟雾一样飘忽无力。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一丝尴尬的寂静。

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嘶嘶声,以及苍崎橙子有些刻意地吞吐烟雾的声响。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伦敦废墟的轮廓,仿佛在掩饰被对方无声识破后的那一丝不自然。

.........

“喂,清玄。”

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这条弥漫着异国硝烟与潮湿气息的伦敦小街上清晰荡开。

被呼唤的身影停下了脚步。那是个穿着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岁光景,右眼被一块深色眼罩覆盖。

但怪异之处远非眼罩——他头顶绑着一个漆黑的多角形小盒,身披纯白麻织的法衣,脖子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法螺贝,背后还揹着一个类似背箱的陈旧木箱。

“怎么了,士郎?”清玄转过头,脸上挂着一种近乎轻佻的笑意,看向声音的来源。

“我记得,”士郎的声音平稳,目光扫过清玄头顶那奇特的小盒,“……你头上的盒子,叫头襟(tok)吧?”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个遥远的细节,“类似于……犹太教徒佩戴的经文匣(tefill)?”

“喔~”清玄发出一声夸张的、带着赞叹的拖长音,他拍了拍手,脸上那轻佻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士郎先生真是博学!先不提大陆那边的魔术体系,光是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襟,“……在日本本土,也算得上相当小众的习俗了。”

钦佩的口哨声从他唇间溜出,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意味。

然而,这份“钦佩”并未在他眼中停留多久。那仅剩的左眼,依旧如同鹰隼般,死死钉在士郎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修女少女身上。

“怎么样?”清玄忽然弯下腰,双手习惯性地搓了搓,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的笑容。

“到那边……”他随意地指了指街角一家半塌的咖啡馆残骸,“……喝杯茶如何?暖暖身子嘛。”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如同殷勤的店主。

但相对的,那修女服少女的反应却更加激烈——她几乎是瞬间将整个身体都紧紧贴在了士郎宽阔的后背上。

这副模样,真真如同一个受惊过度、寻求唯一庇护所的法国古董人偶。

士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浅淡却锐利的刻痕。

“无论形式如何,”士郎的声音依旧平稳,“……山伏(,不是侍奉神明的苦行僧侣吗?”

他的目光如同审视的探针,落在清玄那身不伦不类的法衣上。

“而且我记得……日本的修验道(shugendo),其戒律中,似乎将女性视为不洁之物?”

清玄闻言,非但没有丝毫被戳穿的窘迫,反而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带着几分癫狂意味的大笑:

“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废墟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信仰和自己的兴趣,那可是两回事啊,先生!”他直起腰,仅剩的左眼闪烁着狡黠而危险的光芒,视线依旧牢牢黏在少女身上。

“再说……”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在山上修行时姑且不论,现在可是在外国啊!没必要……在这种地方也禁酒吧?”

“所以……”清玄的身体微微前倾“……两位,再和俺亲近一点嘛……嗳,可以吧?”

刷!

话音落下的刹那,空气被撕裂!

一道冰冷的银色光芒——并非实体刀剑,而是由魔力瞬间凝聚、压缩、具现化而成的锐利钢刃——

毫无征兆地自士郎身侧暴射而出!目标直指清玄那只闪烁着贪婪光芒的左眼!

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刺耳的破空尖啸!

“唔?!”清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轻佻瞬间被极致的警觉取代。

他身体如同受惊的野猫般猛地向后弹射,动作快到拉出残影!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背后——

咻——

一样细小、黝黑、形如古老铜钵的物体,带着诡异的破风声,从他手中激射而出!

这物体并未遵循任何物理法则的直线轨迹,而是在离手的瞬间,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活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刁钻、复杂、完全违背惯性定律的、如同毒蛇回旋般的怪异弧线!

它巧妙地绕开了正面袭来的钢刃锋芒,自一个不可思议的、堪称士郎视觉死角的角度,以足以击碎岩石、击倒猛兽的恐怖劲道,无声无息却又致命地袭向士郎的后心要害!

嘭!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金属撞击声炸响!

那柄原本射向清玄的银色钢刃,竟也在半空中以同样匪夷所思的、违反物理常识的复杂轨迹猛地调转方向!

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回防,千钧一发之际,恰好拦截在那袭向士郎后心的诡异飞钵之前!

魔力凝聚的钢刃与黝黑的金属钵体狠狠相撞,爆开一圈无形的冲击气浪,吹散了地面的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