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交涉(4k)
“这个就不用了,”间桐池嘴角那抹惯常的、疏离而冰冷的弧度微微加深,形成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深邃寒潭,“我有别的打算。”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或解释。
仿佛一位时钟塔君主主动递来的、足以在魔术师世界掀起腥风血雨的“方便”,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杯不合口味的劣酒,随手便可拂开。
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那双如同燃烧灰烬般的锐利眼眸微微眯起,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浅。
她并未因拒绝而动怒,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丝了然与更深探究意味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仿佛此刻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地站在间桐池身侧阴影中的存在,伊诺莱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移向爱尔奎特。
这位金发少女的存在感在刚才的言语交锋中,似乎被巧妙地“稀释”了,此刻才被伊诺莱真正“捕捉”。
她的目光在爱尔奎特那非人的、纯粹如熔金的血色眼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解读的微光——是惊异?是警惕?
她并未深究,只是用那种惯常的、带着上位者审视的口吻问道:
“这位是?”
“助手。”间桐池的回答简洁到了极致,只有两个字。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介绍,甚至没有多余的修饰。
他将爱尔奎特的存在,定义为一个纯粹功能性的角色。
“是吗?”伊诺莱的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玩味与不信。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意有所指、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
她轻轻啜饮了一口杯中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灼烧般的痕迹。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间桐池身上,话语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刺:
“不过,年轻人,别怪老人家多嘴提醒一句。”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善意”。
“魔术协会现在嘛……就算已经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那个地方’,”
她巧妙地用一个模糊的指代,涵盖了当下魔术世界最大的漩涡中心,“但现在当家做主的,可依旧是‘那位’哦。”
“那位”——所指不言而喻,正是法政科的现任君主,魔术协会明面上最具权势的存在。
伊诺莱的提醒看似关心,实则警告:即便协会高层注意力被其他大事牵扯,法政科对于领地内、尤其是涉及死徒的监控和规矩,从未松懈。
带着这样一个存在招摇过市,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风险。
间桐池的反应,却只是极其轻微地、近乎敷衍地耸了耸肩。
那动作带着一种毫不在意的漠然,仿佛伊诺莱提及的不是魔术协会的最高统治者,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多谢提醒。”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感激或忌惮,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礼貌回应。
空气中弥漫着短暂的沉默,只有下方宴会厅流淌的《月光小夜曲》温柔依旧,却无法化解这二楼回廊间无声的角力与试探。
伊诺莱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冰块在剔透的水晶杯中碰撞、旋转,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倒计时的沙漏。
她锐利的目光在间桐池平静无波的脸和爱尔奎特那带着纯粹好奇、仿佛完全置身事外的琥珀色眼眸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呵……”她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那股属于君主的强大存在感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微微收敛,却又带着一丝未尽的话语。
“那么,祝你在分家的‘小池塘’里,能顺利‘捞’到你想要的东西,间桐先生。”
她刻意重复了“小池塘”和“捞”这两个词,语气中的调侃与深意不言而喻。
说完,她不再停留,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完成了对某处边角的检视,拄着那根象征权力与不便的乌木手杖,转身,步履沉稳地融入了下方宴会厅辉煌的光影与人潮之中。
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那如同实质威压的身影刚刚融入下方宴会厅的璀璨光影,爱尔奎特便在间桐池背后,用她那清越而带着一丝纯粹不解的声音说道:
“这个家伙,真是不客气啊。”她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更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如同点评天气。
间桐池的目光依旧追随着下方人群中那位日耳曼裔的目标,以及他身旁拄着手杖的拜隆卿。他背对着爱尔奎特,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冷冽:
“毕竟是时钟塔的君主,巴鲁叶雷塔的当家。掌控创造科,本身就代表着重塑。”
他微微一顿,仿佛在计算着无形的筹码,“而且,这次‘王冠落下’的大动作……他们一族,理应能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感慨,如同在陈述一条冰冷的定理。
“那你准备怎么做?”爱尔奎特向前探了探身子,金色的发丝几乎要拂过间桐池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眸好奇地注视着他的侧脸,“她刚才不是说……不会给你‘添乱子’吗?”她复述着伊诺莱那带着明显试探与施压意味的“承诺”,语气里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
间桐池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唔,”他低沉的嗓音在二楼幽暗的回廊中回荡,“现在?怎么可能打草惊蛇。”
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锁定着下方那位金发刚毅、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日耳曼男子。
对方似乎正与拜隆卿结束谈话,微微颔首致意,动作沉稳,眼神锐利依旧,甚至……
在举杯啜饮的瞬间,那鹰隼般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扫过了间桐池所在的二楼阴影角落!
“而且,”间桐池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那两个家伙……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
这不是猜测,而是近乎确定的判断。对方那看似不经意的视线交汇,绝非偶然。那眼神中没有惊惶,没有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评估与戒备的确认。
“对面既然没有立刻遁走,甚至没有刻意避开我们的视线,”
间桐池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证明……他们有着相当的底气。”
这底气可能来自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可能来自于对双貌塔工房防御的信任,也可能……来自于更深层、更危险的依仗。
然而,一丝冰冷的困惑,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间桐池的心头。
他们是如何发现我的追踪的?
他派出的那些用于侦查情报的“虫子”——
那些经过特殊调制、拥有极高隐匿性和信息传递能力的使魔——行动极其隐秘,几乎不可能被常规手段探测到。
难不成……是他们捕捉到了我放出去的‘虫子’?甚至……反向解析了?
这个念头让间桐池的眼神骤然一凝。如果对方拥有这种级别的反制手段和技术力,那其危险程度和背后的准备,就远超他此前的预估。
今天这场当众露面,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
他需要确认对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追踪。而对方这段时间那看似迂回、实则目标明确的古怪路线——
仿佛早已知道自己暴露在猎鹰的视野之下,却依旧按照某种既定剧本从容前行——这本身就是一个最明确的答案!
他们知道。
他们一直在等他来。
此刻,宴会厅一楼。
璀璨的水晶灯光如同流淌的星河,将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景映照得如梦似幻。
依诺莱.巴鲁叶雷塔君主并未融入人群,她如同一座移动的灯塔,所到之处,宾客们自然地、带着敬畏地让开空间。
她手中那杯威士忌已经见底,人工生命体侍者如同幽影般再次无声出现,为她奉上一杯新的琥珀色液体。
她正欲举杯,一个带着恭谨与刻意压低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您在这里啊,依诺莱大人。”
拜隆.巴尔耶雷塔.伊泽卢玛拄着他那根乌木手杖,微微欠身。他
深棕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朱红色西装在灯光下如同凝固的火焰,脸上的笑容是完美的社交面具,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哎呀,拜隆卿。”
依诺莱侧过头,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看似随和、实则带着上位者审视意味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我玩得很愉快。”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在二楼回廊与间桐池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消遣。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再次仰头,将杯中刚倒满的威士忌一口饮尽!
喉间甚至传来烈酒灼烧气管的细微嘶鸣,那份豪迈与生命力,让周围偷偷注视的宾客都暗自心惊。
拜隆卿顺势上前一步,将脸凑近,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压得更沉,确保只有依诺莱一人能够听清:
“我有点事……想和您私下谈谈。”
“哦?”
依诺莱那双燃烧着灰烬般火焰的锐利眼眸瞬间眯起,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猛禽。
她脸上的笑容未变,但周身那股无形的、属于君主的强大气场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随手将空杯放在恰好经过的人工生命体侍者托盘上,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拜隆卿没有等待许可,他深知这位本家君主的脾性。他更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贴到了依诺莱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鬓角,开始了极其短暂、却异常关键的耳语。
没有人能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所有在附近、且拥有足够敏锐感知力的魔术师,都在那一刻捕捉到了某种变化——
依诺莱.巴鲁叶雷塔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古老橡树皮般的脸上,原本带着掌控一切的、近乎戏谑的表情,在拜隆卿耳语的过程中,极其轻微地、却又是无可置疑地一动。
那并非震惊,更像是一种……被意外触及关键棋子的微妙错愕?
抑或是某种深藏的计划被打乱时,瞬间闪过的冰冷计算?她的眉梢极其细微地扬起了微不可查的一丝,眼角那刀刻般的皱纹似乎加深了微毫。
那双燃烧的灰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星图在高速运转、重组。
这细微的变化稍纵即逝,快到让人怀疑是否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
“呵……呵呵呵……”
那笑声起初很轻,如同干枯的树叶在风中摩擦,随即逐渐清晰。
而在宴会厅另一处相对僻静、靠近巨大落地窗帷幔的角落,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短暂地吞噬了璀璨的水晶灯光。两个身影在此悄然汇合。
“哈!兄弟,这里的美女质量可真不错!”
大仲马那颗标志性的金牙在阴影中闪了一下,脸上堆着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手里端着一杯不知从哪个侍者托盘顺来的香槟,眼神意犹未尽地扫过不远处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士,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品评。
“瞧瞧那身段,那气质……啧啧,比安全屋那霉味可强了不止一百倍!”
塞特拉,大半身形隐藏在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投下的阴影里。
他那张在完美社交面具下隐藏着风暴的脸,此刻面对大仲马的调侃,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冰冷的讥诮:
“就凭你这副光头金牙、满口粗话的形象,”塞特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片刮擦。
“也会有女人愿意跟你上床吗?”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亲爱的master。”
大仲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惫懒。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更灿烂了些,金牙的光芒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刺眼。
仿佛塞特拉的毒舌只是拂面微风,丝毫撼动不了他厚如城墙的脸皮。
他灌了一大口香槟,随即话锋陡然一转,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了几分,眼神透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远处正与依诺莱君主短暂交谈后、拄着手杖走向另一处的拜隆卿。
“闲话少说,”大仲马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件事……和那个叫拜隆的家伙,谈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