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黄金白银(4k)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光芒,将镀金的浮雕与厚重的天鹅绒帷幕映照得流光溢彩。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烟丝与精致食物的混合气息。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与浅笑编织成一层华丽的背景音。

然而,在这片浮华的中心,两个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又巧妙地融入了这片光影。

光头男人——大仲马——此刻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礼服,勉强掩去了他那股粗犷的气息,只是那颗标志性的金牙,在举杯啜饮昂贵的香槟时,依旧会不合时宜地闪出一点俗气的光芒。

他脸上挂着一种过于浮夸的社交笑容,眼神却像鹰隼般在宾客间扫视,带着玩味与审视。

“瞧瞧这地方,兄弟,”他侧过头,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身旁的风衣男子低语,语气里充满了刻意的惊叹。

“金子堆起来的鸟笼,关着一群自以为是的金丝雀。啧啧,连空气都贵得让人想打包带走。”

他晃了晃杯中金黄的液体,金牙在灯光下又是一闪,“虽然还是没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但这酒……总算能漱漱口了。”

他的御主——那位风衣男子——同样换上了考究的礼服,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利落。

他手中也端着一杯酒,却几乎没动过。

脸上的神情比在以往更加沉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

只有熟悉他如大仲马,才能从那过于平稳的呼吸节奏和偶尔扫过出入口的、快如闪电的眼神中,察觉到那根始终绷紧的弦。

“噤声,Caster。”御主的声音平稳得如同耳语,嘴唇几乎没有翕动。

“欧克、欧克,”

大仲马拖长了调子,那张堆满浮夸笑容的脸上,金牙的光芒在璀璨吊灯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虽然我并不认可你现在的做法——一个人扑向蜘蛛网中心的小虫子,怎么看都像三流剧本里的自杀桥段——但既然是master你决定的话……”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御主——塞特拉——那张在完美社交面具下、连最细微的肌肉都控制得纹丝不动的脸。

啧,真没劲。

连一点“被质疑”的波动都榨不出来。

“……那我就先滚了。”

他语气一转,带着点刻意的轻快,身体已经像条滑溜的鱼,朝着不远处那堆正发出银铃般笑声、手持香槟杯的贵妇名媛们退去。

他夸张地行了个半真半假的鞠躬礼,惹得其中几位女士掩嘴轻笑,目光在他那颗闪亮的金牙和玩世不恭的笑容上流连。

塞特拉——这位前帝国魔导团的士官长——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极其短暂地、冰冷地“瞅”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担忧,甚至没有惯常被大仲马撩拨起的压抑怒火,只有一种纯粹的、任务优先的漠然。

仿佛大仲马真的只是一件需要暂时挪开的、碍事的工具。

随即,塞特拉自然地转过身,脸上那层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没有丝毫裂缝。

他端起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香槟,步履沉稳,不疾不徐地朝着另一群看似在讨论艺术收藏的魔术贵族们走去。

塞特拉沉稳的步伐刚刚踏入那圈聚集者的边缘,耳畔便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段压低却关键的对话:

“伊泽卢玛,这一代的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要出现了吗?”

“没错,”

被称作伊泽卢玛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凝重的神情,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塞特拉敏锐的耳中。

“就在今晚。她们会现身。”

话音落下的瞬间,伊泽卢玛的目光恰好捕捉到走来的塞特拉。

他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社交性的惊讶与熟稔,仿佛刚才那段私密的交谈从未发生。

“塞特拉先生!你来了啊,”伊泽卢玛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热络,他优雅地举起手中的酒杯。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赏光莅临呢,真是令人欣喜的意外。”

塞特拉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纹丝未动,只是极其自然地微微颔首回礼,唇边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准备开口回应这虚伪的寒暄——

“哗————!”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由无数惊叹、抽气、杯盏轻碰的脆响以及骤然停滞的低语汇聚而成的巨大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从大厅深处轰然爆发!

这声浪席卷了整个辉煌的空间,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声响。

伊泽卢玛举杯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凝重,他低语道,声音几乎被那欢呼的余波吞没:

“──看样子是黄金公主登场了。”

塞特拉也顺势,极其自然地回过头,目光投向那声浪的源头——大厅深处。

那里矗立着通往二楼的宏伟螺旋楼梯。

此刻,在二楼如同露台般延伸出的平台上,一对如同镜像复刻般的女仆静静伫立。

她们身姿挺拔,容貌端丽得不可思议,那份超越凡俗的精致与同步,足以让初见者瞬间错认她们便是传说中的黄金与白银本身。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宣告。

在吸引了全场所有目光后,两名女仆动作完美同步地拈起裙摆,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

随后,她们清越的嗓音如同银铃合奏,穿透了尚未完全平息的声浪,向着身后深邃的阴影处呼唤:

“蒂雅德拉大人──”

“艾丝特拉大人──”

“请进。”

“请进。”——最后的话语,由两人异口同声,如同一个仪式完成的句点。

紧接着——

时间被撕碎了。

所有的感官认知在这一剎那被蛮横地剥夺、揉捏、然后丢弃。连同“剎那”这种陈腐的、试图丈量永恒的词汇一起,被无形之力狠狠弹飞,碾作齑粉。

从露台那精心营造的、天鹅绒般深邃的阴影中,两抹色彩缓缓分离、流淌而出。

紫色。

那是其中一袭礼服的色彩。深沉、神秘、仿佛凝聚了夜空最深沉的梦境与星尘的叹息。它包裹着的身影,仅仅是轮廓的显现,便已让整个辉煌大厅的水晶吊灯都为之黯然失色。

然后,是面容。

俯瞰人类的眼瞳——那绝非人所能拥有的眼眸。其中一只,是熔化的黄金,流淌着太阳核心的炽烈与不朽的威严;另一只,是凝固的白银,蕴藏着月华最冷的清辉与亘古的静谧。

理想的鼻梁——那线条的完美与挺拔,超脱了人间任何艺术家的想象。

闭合的嘴唇——形状优美得令人窒息,色泽如同初绽于传说中极乐净土、永不凋零的玫瑰花瓣。

黄金公主蒂雅德拉,与白银公主艾丝特拉。

她们并肩立于露台边缘,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

仅仅是存在本身,便已构成了一个绝对的重力奇点,将整个礼堂的光、声、气息,乃至所有宾客的意志,都不可抗拒地吸附、扭曲、凝固。

“我是袭名黄金公主的蒂雅德拉.巴尔耶雷塔.伊泽卢玛。”

那声音本身并无刻意施加的魔力,音色甚至称得上清越悦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

然而,当它从那片凝聚了神性之美的唇瓣间流淌而出时,却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第一个音符的重量,直接烙印在所有聆听者的灵魂核心之上。

认知到那个声音的存在,是一回事。

理解其含义,是另一回事。

而恢复对自身存在的掌控力……对于此刻聚集于此的、自诩为心灵堡垒坚不可摧的魔术师们而言,竟成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跋涉。

时间失去了丈量的意义。几分钟?或许更长。

死寂的礼堂中,只有粗重、压抑、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啪嗒……啵……”好几名魔术师手中紧握的酒杯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滑落,昂贵的香槟泼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晕开一片片刺眼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葡萄色污渍。

然而,鞋面被浸染的主人却浑然不觉,他们的瞳孔依旧涣散,灵魂仿佛仍被囚禁在那双熔金凝银的异色瞳眸之中。

“呃……”有人如同被抽掉骨头的傀儡,呆立在原地,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消失,脸色因缺氧而泛起骇人的青紫,直到身体发出本能的、濒死的抽搐,才猛地倒吸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呜……呜哇……”更有甚者,无法承受那过于纯粹的、几乎要将灵魂碾碎的“美”之重压,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与嚎啕,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朝圣者目睹了神罚。

如果这是某种精心设计的、施加于心灵层面的魔术攻击,在场的任何一位魔术师都会嗤之以鼻,并瞬间以十种以上的秘术进行反制。武装心灵,构筑精神壁垒——这是踏入魔术世界最初、也是最基础的铁则。

讽刺之处正在于此。

正因为那降临的存在所展现的,是超越了“攻击”概念、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美”本身,是他们穷尽一生锤炼的、用以抵御外邪的心灵术式所从未设想过的“存在形式”。

那层引以为傲的、看似坚不可摧的精神堡垒,在那双俯瞰众生的神性眼眸注视下,脆弱得如同浸水的薄纸,被轻易地、无声地、彻底地撕毁、湮灭。

说来丢脸——甚至可以说是对那位大作家“辉煌履历”的莫大讽刺——就连身处外围、正试图用香槟和美女麻痹自己危险直觉的大仲马,也未能幸免。

他那颗惯于编织谎言与故事的脑袋,此刻一片空白。

浮夸的笑容僵在脸上,金牙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手中那杯刚续满的香槟,正顺着他微微倾斜的手腕,无声地流淌到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意识的短暂“断绝”,思维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河,瞬间冻结。

唯一残存的,是视网膜上烙印的、那抹撕裂现实的紫色身影与熔金之瞳。

“我是袭名白银公主的艾丝特拉.巴尔耶雷塔.伊泽卢玛。”

坦白说,第二道声音响起时,其内容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已完全处于“认知之外”的领域。

一方面,白银公主艾丝特拉的面容被一层薄如晨雾、却仿佛隔绝了次元的面纱所遮掩,增添了一分神秘莫测。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

黄金公主蒂雅德拉的初次显现,早已如同超新星爆发,将礼堂内所有魔术师的认知能力彻底烧毁、过载。

他们的“接收器”已经熔断了保险丝,再无法处理任何新的、同等级的信息洪流。

环顾周遭,绝大多数宾客依旧处于意识涣散、感官麻痹的状态,如同被施了集体石化术。

目睹天主真身降临、承受神威的信徒,其反应恐怕也不过如此。

塞特拉的视野边缘,捕捉到了更加骇人的景象——有几位意志力稍强、勉强恢复了一丝自我意识的魔术师,正用颤抖的、青筋毕露的手指,死死按住自己的眼球!

他们的脸上混合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扭曲的、近乎狂喜的冲动——

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渴望:想将这惊心动魄的“美”作为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永远烙印在视网膜上!为此,他们甚至产生了戳瞎自己双眼的可怕冲动!

之所以还能压抑住这股自毁的疯狂,或许仅仅是因为一丝更加卑微、更加“肤浅”的欲望在挣扎——

也许……也许还有机会,能再次目睹同样的、足以焚毁灵魂的神迹?这渺茫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成了他们残存理智最后的救命稻草。

“呃……咳咳!”大仲马猛地一甩头,像是刚从最深的海底挣扎着浮出水面,喉咙里发出被酒液呛到的声音。

他剧烈地咳嗽着,狼狈地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香槟,昂贵的液体浸湿了他名贵的礼服前襟。

“妈的……妈的!”他低声咒骂着,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后怕。

那颗金牙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依旧失魂落魄、甚至做出自残举动的同行们,一种混杂着荒谬、恐惧和极度不爽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操!”他狠狠地、无声地骂了一句,眼神却锐利如刀地扫过露台上那对神性姐妹,尤其是那抹紫色的身影和那双熔金之瞳。

那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景象让他灵魂深处都在战栗,但属于“故事创作者”的本能,却像毒藤一样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