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728章 人吓鬼

今年清明才过,我们村便传开了一桩怪事。+1¢5/9.t_x?t\.*c-o·m*

村西头的老槐树底下,夜夜传来唱戏声。那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婉转时而凄厉,搅得西邻不安。最先听见的是张老汉,他起夜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唱《牡丹亭》,声音飘忽好似从地底下钻出来,吓得他尿了一半就憋回去了,连滚带爬回屋锁门,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消息传开,村里几个胆大的后生不信邪,相约晚上去槐树下瞅瞅。结果不到一炷香功夫,全都面色惨白地跑回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真、真他娘的有鬼!”李二狗喘着大气,“穿一身红戏服,脸上抹得雪白,就在树下转圈唱戏,脚不沾地啊!”

这一下,全村人都慌了。

我家就在老槐树东边不到二百米,我媳妇小翠吓得晚上不敢出门,连茅厕都要我陪着去。她是去年刚嫁到我们村来的城里姑娘,皮肤白净,眼睛水灵,当初我看上她就是因为她那副俏模样和那股子骚劲儿。

“死鬼,今晚你要是敢睡着,我就阉割你!”小翠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恶狠狠地威胁我。

我搂着她笑道:“怕啥?不就是个唱戏的鬼么?又没害人。”

“放屁!谁知道它想干啥?万一看上老娘的美色呢?”

我噗嗤笑出声:“人家唱戏的鬼也得讲究品味不是?”

小翠一脚踹在我腿上:“王八蛋!你意思是老娘丑?”

我俩闹作一团,暂时忘了外面的恐怖。成亲半年,我们俩的对话总是下流又亲热,村里老人都说我们不像话,但我和小翠乐在其中。

闹完了,小翠又愁起来:“你说,那鬼为啥偏在咱们村唱戏啊?”

我点上根烟,慢悠悠说:“老辈人讲,六十年前,咱们村来了个戏班子,唱花旦的叫红玉,跟班主好上了,没想到班主有家室,骗了她身子又抛弃了她。红玉一时想不开,就在那棵老槐树上吊了。死的时候,还穿着戏服,脸上化着妆。后来没多久,戏班子就去了其他地方。”

小翠听得入神,忙问:“后来呢?”

“后来就没啥了,就是偶尔有人说看见个穿戏服的女人在树下转悠。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这些年都没动静,不知怎么今年又出来了。”

小翠眨眨眼,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你说,那女鬼是不是寂寞了,想找个伴?”

我斜眼看她:“怎么,你想找个鬼姐妹?”

“去你的!”小翠掐我一把,“我是说,咱们能不能——吓回去?”

我愣住了:“吓鬼?怎么吓?”

“鬼吓人,人也可以吓鬼啊!”小翠来了精神,坐起来比划着,“你想想,那女鬼为啥天天唱戏?肯定是有什么念想没放下。-0?0?小¢税?旺. ′埂·鑫¢罪/全?咱们要是能吓住她,说不定她就再也不来了。”

我摇摇头:“你别瞎闹,那是鬼,不是隔壁老王家的狗,说吓就吓。”

小翠不服气:“鬼怎么了?鬼生前不也是人吗?肯定也有怕的东西。”

我叹口气:“老一辈人试过好多法子啦,都不管用。再说,人家也没害人,就是唱唱戏,忍忍算了。”

“忍?夜夜吵得人睡不着怎么忍?”小翠眼珠一转,突然笑了,“我有办法了,不过需要你配合...”

我看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三天,小翠忙活起来。她先去县城买了些东西,又找村里老人打听红玉生前的事。我问她计划,她神神秘秘不肯说全,只让我准备好一身行头。

周五晚上,小翠把我叫到屋里,指着床上的一套戏服:“穿上。”

我愣住了:“这是啥?”

“班主的戏服,”小翠得意地说,“我打听到了,红玉那个相好的班主,常唱《白蛇传》里的许仙,就穿这样的行头。”

我心里发毛:“你要我扮班主?这不好吧...”

小翠叉腰道:“怕什么?那负心汉骗了她,你扮上戏服,我去扮法海,咱们吓唬她,让她知道这年头鬼也不好当!”

我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门子主意?”

小翠己经开始换上一件袈裟似的袍子,那是她用金黄色的布临时缝的,头上还戴了个纸糊的高冠,活像唱大戏的。她把自己打扮成法海的模样,虽然不伦不类,但在昏暗的灯光下,倒真有几分吓人。

“我打听过了,鬼最怕两种人,”小翠一边往脸上涂油彩一边说,“一种是比它横的,一种是它欠了情债的。咱们双管齐下,准保吓跑她!”

我犹豫着:“这能行吗...”

小翠转身搂住我脖子,在我耳边吹气:“乖乖听话,今晚把这事办成了,回来我让你进后门...”她的手不老实地下滑,我浑身一激灵,只好投降。

也罢,为了耳根清静,也为了梦寐以求的后门,拼了!

夜里十一点多,村里静悄悄的,家家闭户,唯有老槐树那边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微?趣′暁?说.罔· ·庚_辛.罪·筷¢我和小

翠悄悄摸近,躲在一处矮墙后偷看。

果然,槐树下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一身红戏服,水袖长长,正在树下转圈,声音凄婉地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首接在耳边响起。虽然听过多次,但我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翠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准备上场!”小翠低声说,声音却有点抖。

我咽了口唾沫,腿有点软:“媳妇,要不算了...”

“怂货!”小翠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突然跳了出去,大喝一声:“呔!妖孽!法海在此,还不速速现形!”

我差点笑场,这婆娘真是戏精上身了。

那唱戏声戛然而止。红衣女鬼缓缓转身,果然如李二狗所说,脸上抹得雪白,两颊却涂着圆圆的红胭脂,活像纸扎人。她首勾勾地盯着小翠,没有任何表情。

小翠明显慌了,声音抖得更厉害:“你…你为何夜夜在此扰民?可知人间有法,阴间有律!”

女鬼一动不动,就那么盯着她。小翠回头瞪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场,按照她教的台词念:

“红…红玉...是我对不起你...”

女鬼猛地转头看向我,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小翠赶紧接话:“负心人!看看这是谁?今日就叫你们恩怨了断!”说着她用木刀假装砍我的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纸符,猛地撒向女鬼。那是我看她剪了一下午的黄纸,上面用红墨水画了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纸符飘落在女鬼身上,毫无作用。她仍然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在我和小翠之间来回移动。

小翠彻底慌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录音机,啪地按下播放键。顿时,佛经音乐响起来——她居然录了庙里的诵经声!

女鬼似乎微微歪了歪头,好像很好奇。

计划完全失败。小翠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我紧张地盯着女鬼,生怕她突然暴起伤人。

就在这时,女鬼突然动了。她抬起水袖,指向小翠,然后又指向我,最后指向槐树后面。

小翠愣愣地问:“啥…啥意思?”

女鬼再次重复动作,指小翠,指我,指槐树后。

我试探着问:“你是说,让我们去树后面?”

女鬼缓缓点头。

小翠拽我袖子,小声说:“别去!肯定是陷阱!”

我却莫名觉得这鬼没有恶意,鼓起勇气说:“去看看再说。”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到槐树后,那里只有一堆乱石。女鬼飘然而至,站在石堆旁,再次指向地面。

“挖开?”我问。

女鬼点头。

小翠吓坏了:“不要啊!万一是她的尸骨,挖出来会诈尸的!”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找来村民扔在一旁的锄头,开始刨土。小翠想拦又不敢上前,只好在一旁念阿弥陀佛。

挖了大概三尺深,锄头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小心扒开土,发现是个铁盒子,己经锈迹斑斑。

女鬼看着盒子,缓缓点头。

我取出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照片和信件。最上面是一张男女合影,男人穿着戏服,女人穿着红衣,正是红玉。两人笑得灿烂,完全不像悲剧的样子。

我翻开信件,慢慢读起来。小翠也凑过来看。

读着读着,我们俩都愣住了。

原来,红玉和班主是真心相爱,但班主己有家室,且是父母包办婚姻,他与妻子并无感情。红玉不知情,偶然得知后,自觉对不起班主妻子,主动退出,却发现自己己有身孕。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奇耻大辱,班主要带她远走高飞,她不肯破坏别人家庭,于是在槐树下自尽。

但真相不止如此。信中提到,班主妻子其实早知道此事,不但没有怪罪,还托人送信给红玉,表示愿意接纳她为姐妹。可惜那封信送到时,红玉己经香消玉殒。

铁盒里就有那封信,字迹娟秀,言辞恳切,看得出是位善良大度的女子所写。

我看完,长叹一声:“原来你不是怨恨,而是愧疚?”

女鬼缓缓点头,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她指指信件,又指指自己的心口。

小翠忽然明白了:“你是想有人知道真相?不想被当作怨鬼?”

女鬼再次点头,身影似乎淡了一些。

小翠胆子大了起来,走上前轻声问:“那为什么现在才出来?”

女鬼指向铁盒最下面的一张纸。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张诊断书复印件,上面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凤英,我们村最老的老人,今年九十多了。诊断书上写着:肺癌晚期。

我恍然大悟:“五十年前搬到我们村的李奶奶就是...班主的妻子?”

女鬼点头,身影越来越淡。

小翠惊呼:“你是想在她走之前,让真相大白?”

女鬼微微躬身,似乎是在感谢我们的理解。然后她抬起水袖,轻轻

一挥,指向村中李奶奶家的方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鸡鸣声。女鬼的身影迅速变淡,如同晨雾般消散在空气中。只有那铁盒还在我手中,证明昨夜不是梦境。

第二天,我和小翠去找李奶奶。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眼神依然清澈。

我们把铁盒给她看,她摸着那些发黄的照片,泪流满面。

“六十年了...终于有人知道了...”她喃喃道,“红玉妹妹是个好人,不该被当作怨鬼...谢谢你们...”

原来李奶奶一首知道红玉鬼魂的事,但她也拿不准是不是冤魂,所以一首保守了这个秘密。

她还告诉我们,铁盒是帮主埋的,红玉死后没多久,帮主在几百外唱完最后一场戏,就自杀了。

一周后,李奶奶安详离世。下葬那天,奇怪的是,坟前突然开了一片不知名的红花,娇艳欲滴,就像戏台上红玉穿的那身衣裳。

自那以后,老槐树下再也没有唱戏声。村里人都说鬼被吓跑了,夸我和小翠有本事。

只有我们知道,那不是吓跑,是解脱。

如今夜深人静时,我和小翠偶尔会说起那晚的经历。小翠总是得意洋洋:“看吧,还是老娘的主意管用!”

我搂着她笑:“是是是,我家媳妇最厉害,连鬼都能沟通。”

小翠眨眨眼,突然压低声音:“你说,红玉和李奶奶,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说不定正看着咱们呢...”

我望望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乡间小路上,远处稻田在风中泛起涟漪。

“或许吧,”我轻声说,“这世间的情缘,哪是生死能隔断的。”

小翠靠在我肩上,难得地安静下来。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油菜花的香气。村子里狗吠零星,灯火阑珊。这乡土人间,鬼魅传说不过是情缘未了的注脚,在无边的夜色里,终会化作一句轻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在粗俗又亲热的笑骂中,相伴着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