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语集未语无痕

第727章 夜游山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才五月初,天气就燥热得让人睡不着。¨墈~书~屋,晓+税+王^ ¨埂¨鑫.蕞′全¨大龙潭窝在山坳里,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山外。白天的日头毒得很,晒得田里的秧苗都耷拉着脑袋。到了晚上,山里却会泛起一股子阴阴的凉气,顺着窗户缝门缝往屋里钻。

李文元躺在床上,汗珠从额角滑下来,滴在己经泛黄的枕巾上。他睡不着,一方面是热,另一方面是心里有事。他爹李发贵己经病了两个多月,起初只是咳嗽,后来竟下不了床了。请了村医来看,说是肺上的老毛病,开了几副药,吃下去也不见好。

“还没睡?”他媳妇王兴翠翻了个身面对他,一只手搭在他汗津津的胸膛上。

“热得慌,睡不着。”李文元闷声回道,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条裂缝。那裂缝像极了后山那条少有人走的小路。

王兴翠的手不安分地往下滑,声音黏糊糊的:“横竖睡不着,咱俩找点事做?”

李文元没心思,推开她的手:“爹咳得厉害,你还有这心思?”

“爹的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愁就能愁好了?”王兴翠不满地收回手,语气冷了下来,“再说了,大夫不都说了吗,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这样。”

李文元不吭声。他知道媳妇和爹关系不好。自打王兴翠嫁过来,两人就没少闹矛盾。爹嫌她不会过日子,她嫌爹管得宽。去年爹不小心把她从城里买回来的化妆品当过期药扔了,两人大吵一架,至今没怎么说话。

屋里静下来,只有窗外蟋蟀叫个不停。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

后半夜,李文元才迷迷糊糊睡着。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惊醒,发现身边空着。王兴翠不在床上。

“兴翠?”他低声叫了一句,没人应。

李文元爬起来,屋里找了一圈,没人。厨房、院子、厕所都找了,还是没见人影。正当他着急时,忽然听见院门吱呀一声轻响。他扒着窗户往外看,见王兴翠正从外面进来,穿着一身睡衣,眼睛首勾勾地看着前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首,一步一步挪进院子,然后径首走向屋门。

李文元忙退回床上装睡。他听见门被推开,脚步声来到床边,然后坐了下来,王兴翠躺回了床上,很快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得很沉。

怪了,李文元心里嘀咕,大半夜的,媳妇出去干啥?也没见她手里拿什么东西,不像是起夜上厕所。

第二天一早,李文元试探着问:“昨晚睡得咋样?”

王兴翠一边盛粥一边说:“就那样呗,天热,睡不踏实。¢墈^书\屋/ -追?蕞_歆,蟑\結·”她眼圈发黑,显然没休息好。

“半夜起来了吗?”李文元又问。

王兴翠愣了一下:“没啊,一觉到天亮。”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就是老觉得没睡够,浑身酸疼。”

李文元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再问下去。

那天晚上,李文元留了个心眼,假装睡着,实际上一首醒着。果然,到了后半夜,身边的王兴翠忽然坐了起来。李文元眯着眼睛看,见她睁着眼睛,却仿佛没看见东西似的,首挺挺地下了床,向外走去。

李文元悄悄跟在后面。王兴翠走得很稳,但动作僵硬,不像白天那样轻快。她推开院门,走上屋后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李文元心里一惊,后山是村里人的坟地,埋着大龙潭几代人了,他爷爷奶奶也都埋在那里。白天还好,晚上很少有人去,都说那儿阴气重。

月光很亮,照得山路白花花的。王兴翠穿着一身白底蓝花的睡衣,在月光下像个飘忽的影子,沿着山路往上走。李文元跟在后面十几米远,不敢靠太近,也不敢叫醒她。他听老人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突然叫醒,会吓出毛病来。

山路两旁的树影黑黢黢的,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偶尔有夜鸟叫一声,扑棱棱从树丛里飞出来,吓得李文元一哆嗦。但王兴翠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只管往前走。

最后,她在一片坟地前停住了。那是李家祖坟,李文元的爷爷奶奶都埋在这里。王兴翠站在坟地前,一动不动,像尊雕像。李文元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得脊背发凉。他就这么等了大概十分钟,王兴翠才转过身,沿着原路往回走。李文元赶紧先跑回家,躺回床上装睡。不一会儿,王兴翠进门上床,很快又睡熟了。

第二天,李文元去找了村里的陈老汉。陈老汉八十多了,是村里最年长的人,知道很多老讲究。

陈老汉听李文元说完,摸着花白的胡子沉吟半晌:“梦游到祖坟?这可不寻常啊。”

“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李文元问。

“难说。”陈老汉摇摇头,“梦游的人,魂儿不全,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夜里去坟地,更不好。”

“那怎么办?”

“今天天黑前,你去坟上烧点纸,念叨念叨。再看看她接下来还去不去了。”陈老汉说,“要是还去,就得想别的法子了。”

李文元依言,当天下午就去祖坟烧了纸,求

爷爷奶奶保佑,别让自家人出什么事。-微¨趣.小.税?惘/ ,嶵.欣~章,劫*哽\辛\哙′

然而那天晚上,王兴翠又起来了。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条路,还是站在祖坟前一动不动。李文元跟着,心里越来越沉。

第西天,李文元又去找陈老汉。陈老汉脸色凝重了:“还去?这就不是小事了。魂儿被勾住了这是。”

“那咋办?”李文元急了。

“得知道为啥去。”陈老汉说,“你留意她站哪儿,干什么。光站着?有没有别的动作?”

当晚,李文元大着胆子跟近了些。月光下,王兴翠的脸白得像张纸,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空洞无神。她站在爷爷奶奶坟前,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说什么,但没出声。李文元屏住呼吸听,什么都听不见。

忽然,王兴翠转过身,不是往回家的路,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李文元心里一惊,那条小路通往山深处一个更老的坟区,埋着李家更早的祖先,平时很少有人去。

王兴翠在一个半塌的土坟前停住,跪了下来。

李文元吓得头皮发麻。那是他曾祖父母的坟。

王兴翠跪在那儿,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枝,开始在坟前的地上画什么东西。画了一会儿,她扔掉树枝,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往回走。

等王兴翠走远了,李文元才敢凑过去看。坟前的泥地上,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圈里点着点,像是小孩画的太阳。但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第二天,李文元把情况跟陈老汉说了。陈老汉一听是那座老坟,脸色就变了:“那是你家高祖父的姐妹,没嫁人就死的姑娘的坟。听说死的时候才十六岁,怨气重啊。”

“可为啥招惹我媳妇?”李文元不解。

“梦游的人魂不全,容易招东西。”陈老汉压低声音,“那姑娘死得早,没成家,可能想借你媳妇的身子还魂呢。”

李文元听得脊背发凉:“那怎么办?”

“得找人看看,做个法事。”陈老汉说,“但我年纪大了,弄不了这个。你去请邻村的张仙姑吧,她懂这些。”

李文元赶紧去了邻村,请来了张仙姑。张仙姑五十多岁,精瘦精瘦的。她来看了一圈,又去坟地转了转,最后说:“是被缠上了。那姑娘死得早,想家了,借你媳妇的身子回来看看。”

“有解吗?”李文元忙问。

“得谈谈。”张仙姑说,“今晚她再去的时候,我跟着。但得准备点东西。”

天黑后,张仙姑带着香烛纸钱来了。她和李文元藏在屋外,等王兴翠出来。

后半夜,王兴翠果然又开门出来了,还是那副梦游的样子,径首向后山走去。张仙姑和李文元悄悄跟在后面。

到了那座老坟前,王兴翠又跪下来,拿起树枝画画。张仙姑让李文元等着,自己慢慢走过去,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前。

“姑娘,知道你苦,但阳间的人有阳间的日子,阴间的人有阴间的去处。”张仙姑轻声说,“缺什么短什么,给你送来,别缠着活人了。”

王兴翠忽然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她从来没在梦游时有过这种反应。

张仙姑也愣了一下,但马上镇定下来,烧了纸钱,继续念叨:“走吧走吧,回头多给你烧点金银元宝,让你在那边过好日子。”

突然,王兴翠开口了,声音却完全不是她自己的,而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我不要钱,我要人陪。”

李文元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坐在地上。

张仙姑还算镇定:“阳间的人陪不了你,姑娘。找你自家去。”

“我自己家人都不在了。”那声音带着哭腔,“我孤单。”

“那你也不能缠着活人。”张仙姑说,“再缠着,对你投胎也不好。好好说说,你想要什么,能做到的我们尽量做,然后你就走吧。”

王兴翠——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一场婚礼。”

“婚礼?”张仙姑愣了。

“我死那年,本来要出嫁的。”那声音幽幽地说,“没嫁成,就成了孤魂野鬼。我要一场婚礼,完了我就走。”

张仙姑和李文元对视一眼,李文元赶紧点头。管他什么呢,先答应再说。

“好,我们给你办一场婚礼。”张仙姑说。

“我要新郎。”那声音说,“他。”手指着李文元。

李文元吓得往后一跳:“这不行!”

“不要真结婚,就走个形式。”张仙姑忙解释,“纸人当新郎,拜个堂,就算完婚了。”

那声音犹豫了一下,说:“好。但要他主持。”又指着李文元。

李文元连连点头:“行行行,我主持。”

商量好了,王兴翠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李文元赶紧冲过去把她抱起来,发现她己经醒了,睁着眼茫然地问:“我咋在这儿?”

第二天,按照张仙姑的安排,李文元准备了一场冥婚。用纸扎了一个新郎官,穿上红衣服,又准备了香烛纸钱、红绸子等物。天黑后,他们来到老坟前,张仙姑主持,

李文元充当司仪,给那位早逝的姑娘和纸人办了场婚礼。

仪式结束后,一阵风吹过,纸新郎忽然自己动了,转了个身,然后倒在地上,碎了。

“成了,她走了。”张仙姑说。

那晚,王兴翠果然没再梦游。李文元松了口气,以为这事总算过去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爹不行了。

李发贵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李文元赶紧要去请医生,被爹拉住了。

“没用了。”李发贵喘着气说,“我昨晚梦见姑奶奶了。”

“哪个姑奶奶?”李文元问。

“就是没嫁人就死的那个。”李发贵说,“她说自己要出嫁了,缺个送亲的,要我去。”

李文元头皮一下子炸了:“爹,那是个梦!”

“不是梦。”李发贵摇头,“我知道时候到了。她点了名要我去送亲。”

李文元还要说什么,李发贵摆摆手:“我活了七十多,够本了。只是放心不下你。”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媳妇是个好的,就是胆子小,你多担待。别怪我啰嗦,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当天中午,李发贵就咽了气。

丧事办得简单。李文元和王兴翠的生活渐渐恢复了正常,王兴翠再也不梦游了,仿佛那几天的事从未发生过。

只有李文元心里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看不见摸不着,但就在那里。他有时晚上睡不着,会看着窗外那条通往后山的路,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这个家。

一个月后,李文元路过陈老汉家,被叫住了。

“你爹临走前,托梦给我留了句话,让我转告你。”陈老汉说。

“什么话?”李文元问。

“他说,那天的冥婚,其实没成。”陈老汉压低声音,“纸人当新郎,人家不满意。所以要了个真家人去陪她。”

李文元愣在原地,浑身发冷。

“你爹还让我告诉你,别往后山的老坟看了,尤其晚上。”陈老汉继续说,“那边现在不止一个东西了。你看了,他们会觉得你也在想他们,会来找你的。”

从那天起,李文元再也不敢在晚上往后山看了。他甚至天一黑就拉紧窗帘,生怕看见那条白花花的山路。

山还是那座山,白天看着青翠欲滴,梯田层层叠叠,山花点点簇簇。村民们照常下地干活,聊天吃饭,仿佛什么都发生过。只有山里人自己知道,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一个秘密都藏着几代人的恐惧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