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王成芳,一段往事
1994年11月。
衡河中学,校长室。
寒风每日剧增,可这破旧的校长室几乎不能提供什么暖意。
新任校长陈树仁,坐在那张掉漆的办公桌后,脸色却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他对面,站着十五岁的王成芳。
少女瘦削的身体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不读了!把我的钱还给我!”
王成芳的声音尖利,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母亲下葬之后,家里是真的连一张整票都翻不出来了。
所以,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母亲九月初交的那笔,对她现今而言已是巨款的学费。
陈树仁抬起头,眼神锐利的像手术刀,厉声质问:
“你说什么?”
“我要退学!去打工!把学费退给我!”王成芳重复着,胸口剧烈起伏。
“打工?”陈树仁猛然站起身,那破木头椅子在他身后骤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你才多大?你打什么工?你爹妈供你读书到现在是为了让你去打工的?”
“他们没了!”王成芳几乎是嘶吼出来。
泪水她在眼眶里打转,她却仍旧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我家里没人了!考第一,还考给谁看?”
“读书有什么用?!把钱还给我!”
争吵,愈演愈烈。
王成芳固执地诉说着自已的困境和决定,而陈树仁的脸色却越来越铁青。
最终在女孩再次尖叫着“把钱还我”时,陈树仁突然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王成芳捂住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嘴角都带着一丝血丝。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校长,耳朵里嗡嗡作响。
瞬间,她明白了——
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这样被欺负的。
“退学费?没门儿!”
陈树仁喘着粗气,手指着门外,声音斩钉截铁:
“给我读!只要我还在这个学校一天,你特么就别想退学!”
“给老子滚回教室去!”
愤怒、委屈、无助……
如同潮水淹没了王成芳瘦弱的身躯。
学费不退,她连离开衡河市的路费都没有。
还怎么去南方打工?
最后的退路,被这个该死的校长,彻底堵死了。
………………
王成芳最终还是回到了教室,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尸鬼。
她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周围。
教室里,弥漫着躁动与散漫。
后排的男生们商量着下午怎么逃课去游戏厅。
又低声讨论起街霸的连招。
前排的几个女生,桌上没有课本,反倒是堆满了一本本精美的歌词本。
其上工工整整地抄写着刘天王的最新金曲歌词。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女生桌上放着的那个从粤城带来的mp3——听说那是她爸爸买给她的。
偶尔从耳机中泄露出来的旋律和那女生炫耀的姿态,引得周围一片低呼的羡慕。
眼中的这一切,都像是针一样扎在王成芳的心上。
同学们都有父母可以依赖……还有闲心去追这些潮流。
而自已呢?
连明天的馒头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种混合着自卑与怨恨的情绪,在她心里悄然滋生。
所幸,这些学生们的好日子没能过多久。
陈树仁的雷霆手段,开始在这个学校之中展现。
不知道是不是被王成芳突然的退学宣言刺激到了。
又或者是单纯的蓄谋已久。
反正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教室墙上都会贴出新的校规手写稿。
【早自习迟到一分钟,操场罚跑五圈!】
【课堂发现与学习无关物品,一律没收!期末时由家长领取!】
【作业未完成,停课回家反省!】
规则严苛,惩罚迅速,而且,毫不留情。
很快,男生们的游戏币被没收了,女生们的歌词本也在校长室堆成了一摞。
那个珍贵的mp3更是毫无悬念地被锁进了校长的抽屉里。
家长来闹过,但陈树仁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愣是寸步不让。
教室里,更是怨声载道。
小儿麻痹、脑瘫、弱智……各种各样的医学名词,在背地里,都被同学们冠在陈树仁头上。
但这并没有阻止陈树仁的雷霆手段继续施展。
王成芳,则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当然不认可陈树仁这种粗暴的管理方式。
她就不喜欢陈树仁这校长,怎么可能对他有一丝认同?
但另一种阴暗的念头,却悄然浮现:
凭什么这些同学之前能这么开心?
现在好了,你们也开心不起来了!
她甚至有些庆幸。
大家的痛苦,似乎冲淡了她独自承受不幸的孤独感。
就像一个被困在孤岛上的幸存者,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看着周围其他落水者的挣扎。
…………
而在校规越来越严的同时。
一天中午,王成芳照例躲在食堂角落,啃着干硬的冷馒头,就着免费的白开水。
这是她现在能负担起的最基本的食物。
一个铝制饭盒,突然,咣当一声,粗暴地砸在她面前的桌上,打断了她的进食。
“吃。”
一声简短而粗暴的命令传来。
王成芳抬头,是陈树仁。
他脸色依旧板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饭盒里,是油光闪闪的土豆烧肉,香气扑鼻。
这香气,对于许久不见油腥的王成芳来说,具有格外的吸引力。
但,她却没有动筷子。
之前被抽的那侧脸颊又隐隐作痛,那时的委屈和那笔要不回来的学费再次涌上心头。
眼眶瞬间就红了。
“把……把我的钱还给我……”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还是执着于那个最初的诉求。
更是努力把注意力从那盒肉上挪开。
好像要是碰了,就默认接受了这种施舍。
而放弃了她为自已铺好的唯一退路——那笔属于她的钱。
陈树仁看着眼前这女娃,含泪却固执的样子,眉头不禁紧锁起来。
嘴唇像是动了动,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死死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食堂。
………………
退学,退不了。
学费,要不来。
路费,没着落。
十五岁的王成芳,像一只被兽夹夹住腿的幼兽。
她除了接受现实,别无他法。
“好吧。”她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墙壁,咬着牙对自已说。
“既然钱要不回来,那就读!”
“至少……至少不能浪费了妈妈……交的学费……呜……”
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她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投入学习。
这是她唯一熟悉和擅长的事情,好像也变成了她对待命运不公的唯一武器。
课本和习题册,构筑起了一个纯粹而单色的世界。
可以让她暂时忘记饥饿、寒冷……
还有深入骨髓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