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一贱下天山

第563章 忌惮(三)

第563章 忌惮(三)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初四(1642年12月16日)。^7^6′k·a.n·s^h_u_.¢c_o?m¢

凛冬已至,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发出凄厉的呼啸,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惨白。

气温低得呵气成冰,裸露的皮肤在寒风中仿佛瞬间就会被冻结失去知觉。

在这片被严寒统治的旷野中,盖州城如同一头覆雪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辽东大地上,黝黑的城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然杀气。

距离城墙约两里外,清军大营的营门处,数面代表宗王身份的织金龙纛在狂风中剧烈翻卷,发出“噼啪”的脆响。

豫亲王多铎与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并辔而立,身披厚重的貂裘,铁盔上积了一层白雪,连眉毛和胡须都挂上了冰凌。

他们的目光如同冻僵的鹰隼,死死地锁定在远处那座巍然不动的盖州城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要与这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他们身后,是连绵的营帐以及无数蜷缩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旗丁、包衣阿哈,还有更多被驱赶来充作苦力的汉奴。

整个大营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压抑而沮丧的气氛,与这酷寒的天气一般,冻彻骨髓。

“哐……哐……哐……”

沉闷的锣声隐隐从城头传来,那是守军换防的信号,清晰可闻,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

就在一个时辰前,清军又一次徒劳的攻势被轻易击退,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和更多哀嚎的伤兵,狼狈地撤了回来。

城头那些身披深色军大衣的新华军和明军士兵,甚至连欢呼都欠奉,只是沉默而高效地重新调整着炮位,检查着火铳,清理着射击孔前的积雪,仿佛刚才击退的只是一群烦人的苍蝇。

阿巴泰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唾沫尚未落地便已冻成冰碴:“他奶奶的!这鬼天气,这鬼城池……,二十多天了,连块墙皮都没啃下来。我八旗的勇士,何曾打过这等窝囊仗!”

多铎那张年轻的脸庞上也布满了阴鸷,他紧了紧缰绳,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阿巴泰,你之前奏报说城防坚固,火器犀利,我还不全信。°比?^)奇?中u文±网!

阿巴泰闻言,神情一滞,不由想起了这艰难的一年。

自去年声势浩大的松锦大战开始,大清就仿佛撞了邪,尽遇到一些不顺的事情。

原本志在必得的战役,却因为辽南这支该死的明军——如今看来,核心便是新华人——趁虚而入,连克海州、辽阳,兵锋直指盛京,逼得前线大军不得不回援。

虽然大军在回师途中打了个回马枪,于大凌河重创了追击的明军,斩首数千,但预定的战略目标彻底落空。

不仅没有歼灭大量明军主力,反而消耗了国中本就不足的粮草物资,连汗王皇太极都在回师途中“暴毙”而亡。

可恼的是,明军那边还大肆宣扬是他们阵前射杀的,简直是把大清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汗王驾崩,国中动荡,好不容易才由睿亲王多尔衮、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三人辅政,扶立幼主福临,稳定了局面。

开春后,为了缓解国内几乎要人吃人的粮荒,不得不再次派阿巴泰和杜度领兵五万,绕过山海关入关劫掠。

可京畿、河北之地早已被屡次搜刮得残破不堪,抢到的粮食远远不够。

他们也不敢继续深入至山东,唯恐战线太长,遭到明军的堵截,损失太多兵马。

而且刚入关,后方就又乱了套:东江镇的沈世魁袭破凤凰城,骚扰赫图阿拉;那个反复无常的孔有德从朝鲜咸镜道杀进来,袭掠边寨,抢掠人口和物资;旅顺的明军北上占了熊岳堡;而眼前这盖州的新华人,更是大张旗鼓地重修城防,建立烽燧……

一想到去年秋冬和今年春夏之交,盛京街头那冻饿倒毙、无人收殓的惨状,阿巴泰至今仍心有余悸。

据各旗粗略统计,去冬今春冻饿而死的包衣、汉奴恐有七八万之众!

到了春耕时节,连旗丁都得脱下衣甲,挽起袖子,亲自下地干活,搞得八旗部众怨声载道。25′[?4?}?看·?书?* §)更?新d最)??全¢

向朝鲜索粮,那群高丽人推三阻四,声称国内受灾严重,而且屡遭东江镇和新华劫掠,还有孔有德作乱咸镜道,以及光海君(此君要比原有历史上活得更久了)造反争位,可以说内忧外患,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供应。

好不容易熬到秋收,指望着能缓口气,结果九月里,辽南的明军和新华人又像恶狼一样扑出来,再次攻破海州,一把火烧光了周边数万亩即将收割的豆麦。

待坐镇辽阳的豪格领兵去救,只看到一片焦土,为此还被多尔衮削了郡王爵,罚了牛录……

“豫亲王……”阿巴泰叹了口气,对多铎用了尊称,“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尽力。这盖州城,比锦州城还要难啃。城头上的炮,打得又远又准,火铳跟下雨似的。咱们的弓箭根本够不着,云梯还没靠上去就被炸断了。八旗儿郎们……死伤累累呀!”

多铎阴沉着脸,没有回应。

他回想起昨天和今日的攻城情景:八旗勇士们顶着风雪,嘶吼着向前冲锋,但进入三百步距离后,城头便腾起团团白烟,炮弹呼啸着砸进人群,留下残肢断臂和一片哀鸿。

好不容易冲到百步内,墙垛后爆豆般的火铳射击便连绵不绝,铅子穿透甲,轻易地将最勇敢的巴牙喇兵成片撂倒。 那种火力密度和精准度,他从未在明军身上见过。

“真没法攻下来?”多铎闷声问了一句。

“真的……没法。”阿巴泰嘴角一丝苦笑,“就算将咱们手里这一万人都填进去,怕是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多铎闻言,再一次沉默下来。

其实,纵观清军(后金军)起势于辽东数十年来,依靠正面强攻拿下坚城的战例相当罕见。

抚顺、清河、铁岭、沈阳、辽阳、广宁、开原等诸多辽东坚城中,抚顺、辽阳、铁岭、广宁都是靠内奸开城门才被攻下的,其中广宁更是是不战而降。

沈阳、开原则都是主将出城浪战在先,内奸作乱在后,同样没让清军付出多大代价就顺利夺城。

严格说来,只有清河算是清军强攻拿下的,但也让当时的努尔哈赤付出了一千五百人死伤代价。

而清河还不算是明军重兵囤聚之城,仅有千余守军。

也就是说,看似攻城无数的清军其实强攻坚城的经验相当有限。

数年前,皇太极在第二次征伐朝鲜,彻底收服这个海东小国后,曾携大胜之势,聚兵数万围攻东江镇所建的铁山城,也照样碰得头破血流。

除了死伤数千军兵外,丝毫没啃动这座拥有大量火炮和火枪驻守的明军坚城。

“这新华人算是我大清的劲敌了……”

风雪的呼啸声中,多铎低声喃喃自语道。

阿巴泰听了,也是心神一凛,也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凡是有新华人深度参与的战事,大清似乎就占不到便宜!

从铁山之战到辽南袭扰,从朝鲜的乱局到眼前这盖州坚城,甚至传闻中他们在黑水(黑龙江)、乌苏里江、北琴海(兴凯湖)等地也建立了不少堡寨据点,不断挤压着大清在野人女真故地的势力范围……

这股海外而来的势力,就像一根坚韧的牛筋,死死地缠住了大清的脚踝,让它每一次发力都感到掣肘和疼痛。

“摄政王的意思,是要我们必须拿下盖州,打通南下旅顺的道路,至少要把这群新华人赶下海,确保辽南无虞。”多铎像是在对阿巴泰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可是……再这么打下去,把这一万多八旗儿郎都扔进去,恐怕也摸不到盖州的城墙砖。”

阿巴泰压低了声音:“豫亲王,恕我直言。天寒地冻,八旗儿郎们露宿野外,冻伤者日众。粮草转运也甚为艰难,军中存粮更是不多了。若是再僵持下去,不用盖州城的守军出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我前几日递上去的奏疏……”

多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摄政王看了你的奏疏,才派我来的。他何尝不知道艰难?但国内情势……唉!”

他叹了口气,“朝鲜靠不住,蒙古诸部也在观望。若是连辽南这点疥癣之疾都解决不了,那些墙头草会怎么想?我大清的威严何在?”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顶着风雪从南面奔来,马上的探子滚鞍落马,气喘吁吁地禀报:“禀王爷,贝勒爷!南边……旅顺的明军又有动静,约有两千人马出了城,向北移动,看方向像是往熊岳堡增兵运粮,以为盖州后援。”

他喘了口气,继续急报:“还有……海面上,虽然大部分封冻,但我们的哨骑发现,有小股新华人的雪橇队在冰面上活动,速度极快,行踪诡秘,似乎……似乎在频繁侦察我军营寨侧翼和粮道!”

阿巴泰和多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敌人不仅守得固若金汤,还有后援,更是敢主动出击,意图牵制他们的侧翼。

“看来,这盖州城里的守将,不是个只知道死守的庸才。”多铎眯起了眼睛,闪过一丝寒光,“阿巴泰,停止攻城吧。再打下去,只是徒增伤亡。”

“那……摄政王那边如何交代?”阿巴泰担忧地问。

就此退兵,损兵折将却无功而返,摄政王的责罚恐怕不会轻。

多铎望着风雪中那座沉默而坚固的城池,咬了咬牙:“我自会向摄政王禀明此间情况。盖州,非不强攻可下。与其在此耗尽兵力,不如暂且退兵,巩固海州、辽阳防务,来年再寻良策。”

“这新华人……已然成了我大清的心腹之患,需从长计议,绝非一朝一夕能除。”

他调转马头,面向南方旅顺的方向,恨恨地说道:“且让他们再嚣张几日。待我大清缓过这口气,粮草充足,必倾国之兵,将这辽南之地,连同那劳什子‘新华’,一并碾为齑粉!”

狠话放得响亮,但在漫天风雪中,却显得有几分色厉内荏。

阿巴泰默默点头,下令鸣金收兵,准备撤退事宜。

清军大营中,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得知不再攻城,不由齐齐松了一口气,但一种无形的挫败感和对那密如暴雨的火器进攻的畏惧,却如同这严寒的天气一般,深深地浸入了每个八旗官兵的心底。

盖州城头,一面猩红的战旗在风雪中顽强地飘扬着,旗帜上那颗耀眼的五星若隐若现,像是刺破这昏沉天地的一颗启明星,在铅灰色的云层与漫天飞雪间执拗地透出希望的光。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