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朱元璋的最后一课
“臣遵旨。”
温体仁毫不犹豫地应下。
历经百废待兴的动荡,如今天下新制与太祖旧制正在逐步调整、落实,他早已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
更何况眼前虽有挑战,但更多的却是坦途,自然不会推辞。
紧接着,一道道任免诏令从朱由检口中落下:擢升礼部尚书温体仁为吏部尚书,负责科举仪式相关事宜;
擢升兵部侍郎杨嗣昌为户部尚书,掌管商税及其他各类税收,兼管粮食勘查事务;
擢升兵部尚书张凤翼为户部侍郎……
朝会之上,大多数官员皆迎来了升官升职的喜讯。
朝会结束后,不少人欣喜若狂,相互道贺;但更多人看向温体仁的目光中,满是钦佩。
不愧是曾经的内阁首辅,即便时移世易,依旧能稳坐高位。
虽说吏部尚书不及户部尚书那般掌管天下财权,可这一职位加上科举改制后的主考之权,无论官位本身还是所掌事务,都足以看出陛下对他的再度倚重。
即便不再是内阁首辅,温体仁依旧拥有堪比首辅的威望。
“温阁老此番得陛下如此倚重,日后必定一片坦途。”
“温阁老负责科举主考仪式,我等定当尽力相助。”
……
离殿途中,百官纷纷上前向温体仁道贺。
他坦然以微笑回应,一一应酬着官场上的往来礼节。
直到回到自己的府宅,独处之际,温体仁心中才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苦味。
他很清楚,自己已不再是内阁首辅,百官口中的“温阁老”,不过是一种象征着过往辉煌的荣誉称呼罢了。
可他亦不得不承认,在大明权力几经更迭、朝局动荡不安的背景下,自己还能保有如今的地位,做到位极人臣,已是莫大的幸事。
若是还不知足,妄图重拾昔日首辅的权柄,那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届时不仅自己会身败名裂,整个温家也必将引火自焚。
想到此处,温体仁心中最后一丝怅然也烟消云散,只余当下。
紫禁城内。
朱由检意气风发,龙行虎步下了朝会,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去了武英殿。
方才大殿朝堂所议之事颇多,自是需要他这个天子处置一番,方可交由下方六部衙门一一落实,且都是不可耽搁之事。
而方才奉天殿议事格外成功,也让他朱由检大大扬威了一把,发泄了心口的怒气、怨气,还有那郁结之气。
“陛下圣明,百官折服。”
“陛下英明神武,乃是中兴天子。”
到了武英殿,身旁跟着的王承恩还乐呵呵地继续奉承道。
“王承恩,莫不是跟太祖他老人家学的这些夸人话?”
“此前你可没这么活络,该不会是当了那东厂督公一职之后,也觉得该学那些幸近之臣的做派了?”
朱由检开着玩笑,显然心情很好。
“陛下,老奴说的可都是真的。如今这京城之处,还有我大明天下的百姓,对陛下可都是这么想的,不止老奴一人这般言说。”
王承恩委屈巴巴地辩解道。
朱由检信手朝他指了指,没全信,却也大体信了一半。
被人夸赞,终归是件好事。
王承恩在旁边候着,朱由检开始处理奏折。
见这些奏章措辞简洁、直指时事,没有过多废话,朱由检心知这正是太祖他老人家的手段。
于是动力大增,处理奏折的速度比往日快了一倍还有余。
午膳时,在王承恩的劝说下,朱由检去了后宫,跟皇后周氏吃了一顿饭。
期间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还多了几分甜蜜。
用完午膳,朱由检稍作休息,便继续处理其他正事。
渐渐的,时光如梭,这一日已过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天变黑了,朱由检吐出口气,看着桌案前空空如也的奏折,心里面多了一份畅快,成就感油然而生。
“太祖果然妙法。若还像从前那般,奏折里全是废话连篇,恐怕今日又要忙到夜半子时,倒是要辜负皇后的美意了。”
朱由检说到此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他领兵出征、御驾亲征在外时,从未胡来,军营之内未有女眷;哪怕后来在朝鲜汉城之地,也不过稍作慰藉,那些番邦女子,又怎能比得上与他患难与共的糟糠之妻、皇后的温婉贤淑?
决然不是一回事。
朱由检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身子骨,正准备赴约前往永寿宫,忽然间武英殿外冒出一道身影,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微臣见过陛下。”
“陛下,太祖爷有事相邀,还请陛下快快前去一趟。”
骆养性低下头,不敢露出丝毫多余神态,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朱由检听后倒不甚在意。
在这宫里,无人能伤得了他,更何况还有太子坐镇,既然是太祖相寻,自当前去。
“前面带路。”
朱由检随意说道,自信心满满。
骆养性随即转过身去。
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前年那般身形单薄、面露虚白之态:经过京营新军的训练,又几次外出执行任务,在辽东之处奔走一圈,办了不少事、抓了不少人,早已将虚浮的根基重新凝练,在锦衣卫里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红气能养人”,殊不知这一身权势更能养人。
如今的骆养性虎背熊腰,比起洪武一朝的锦衣卫也不差多少。
毕竟朱元璋对锦衣卫要求极高,锦衣卫是天子的耳目,怎可荒废?
大笔银钱投入进去,自然能培养出一群血勇悍勇之士。
很快,骆养性领着朱由检和王承恩,来到了后宫的乾清宫。
“陛下请。”
骆养性躬身行礼。
于礼而言,朱由检在这后宫之内,想去何处本不需要任何人通报,可谁让宫里有位太祖皇帝、他朱家的老祖宗在?
所以他这个后世子孙,自然得矮一辈,请示一下倒也无妨。
“王公公,对不住了。”
骆养性将王承恩拦下,一脸歉意。
他对王承恩可不敢有丝毫小瞧。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大明天下的权势,已被太祖慢慢交到了陛下朱由检手中,而王承恩身为当今天子身边最心腹的太监。
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还兼着东厂督公之职,虽说一时比不得当年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但私底下早已有人将他视作另一个“九千岁”。
也多亏锦衣卫如今重新振作,实际权力能与东厂平起平坐,否则他骆养性说不定也要称呼王承恩一句“干爹”才行。
王承恩点了点头,不觉得有什么冒犯。
他始终坚守本心,不过是服侍陛下的奴婢罢了。
乾清宫很大,可在后宫的几座大殿里又算不上最大,但其意义格外特殊。
既是天子平常休息之所,也是处理政务、时不时与前朝大臣商议国事之地,绝非一般妃嫔居住的宫殿能比。
“见过太祖皇爷。”
朱由检看到前方老祖宗的身影,面露笑意,恭敬行礼。
哪怕见朱元璋身着龙袍。
他的眼神也丝毫未变,仿佛这一切本就天经地义。
“此时此刻,朱由检,你怎么想?”
中气十足、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朱元璋此刻正背对着他,却抛出了直指人心的问题,“咱也穿着这龙袍,难道你便不怕吗?”
白日里未曾发生的事,似乎在这入夜时分渐渐浮现。
若朱由检是按正常流程继承天子高位,恐怕此刻心态难免会发生变化;即便他手握大权、号令天下,或许也会有所动摇。
但可惜,通通不是。
这皇位本不该是他朱由检的。
即便登上皇位,所谓的大明江山,也从未真正属于过他朱由检。
而如今江山归他,其中缘由,朱由检心中再清楚不过。
“不怕。”
朱由检一脸笃定地答道。
“哦?为何不怕?”
朱元璋来了几分兴趣,转过身来。
天子龙目对着天子龙目,天子对着天子,真龙对着真龙。
“就是不怕。”
朱由检又笑了笑。
“给咱个理由。”
但对这话,朱元璋可不怎么满意,不善的目光紧紧盯着朱由检,沉声说道。
朱由检带着笑意细想了一下,倒也不再维持什么天子的气魄,左右一看,寻了一处坐案,便毫无仪态地坐了上去。
他此前外出御驾亲征,在军营之中也有过数日和士卒同吃、同睡、同住的经历,所以也染上了几分军中汉子的随性。
没那么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规格礼法那是在前朝大殿上的规矩,私底下自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不得不说,这番行径倒是跟面前的朱元璋真挺相像,一大家子仿佛都成了“混混”模样。
想了片刻后,朱由检才会心一笑:“大不了这天子高位就让给老祖宗您坐,反正等到老祖宗有朝一日返回仙界,这位置总归还是会回到朕的手上。
实在不成,回到太子手上,朕也不是不答应。
没有老祖宗您,就没有这大明的如今,甚至都没有这大明了。”
朱由检一脸真挚地开口,由于曾失去过,所以才明白失而复得的滋味到底有多么珍贵。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刻的朱由检才能这般坦然。
毕竟,无论是他们这一家之中的谁坐上那个位置,掌握那世俗的最高权力,至少“肉”都是烂在自家锅里。
后世史书也会记载这是崇祯一朝,而非洪武一朝,甚至对于他朱由检的帝王之名,更会多加赞誉。
可这个答案,却是朱元璋之前始料未及的。
朱元璋眯了眯眼,摇着脑袋走到朱由检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叹息地道:“终究只是个王爷出身,而非天生帝王。
如今虽有了帝王之态,可却还没有帝王之心。
帝王之心,注定孤家寡人,谁都不相信,可谁又都不能相信。”
朱元璋谆谆教导一番,传授帝王心术,面前的朱由检却不可思议地反将了他一军:“洪武一朝,老祖宗身边的那位孝慈高皇后,老祖宗也不信吗?”
对于这话,朱元璋噎了一下,随即道:“那是咱的结发妻子,开国夫妻,旁人能一样吗?”
“老祖宗自仙界死而复生,归来救我大明江山于危难、救天下山河于倾覆,旁人又能一样吗?
哪怕今时今日当真死在老祖宗手里,后辈子孙也心甘情愿。”
朱由检这话,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能说出来的。
哪怕有人能说出口,多半也带着演戏的成分。
但他虽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却是一个让老祖宗朱元璋心满意足的后世儿孙。
“还不快出来。这一次,倒被你这小娃娃给赌对了。”
朱元璋没好气地瞪了朱由检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嘻嘻嘻。”
随着笑声,朱慈烺从旁边的帘幕后面一蹦一跳地走出。
他双手叉腰,面露得意:“皇爷爷,父皇不是那样的人。
孙儿早就说过了,父皇虽在意这天子高位,但更在意的是我朱家的大明江山,这一点跟皇爷爷可是一模一样。”
朱慈烺脆声脆气地说道,小孩子的话总归能让人安心,更能缓和方才略显紧绷的气氛。
“知道。”朱元璋拖着长长的尾音,依旧心有不甘、不太满意地开口,随手拿起桌前的碧绿酒盏,往地上猛地一砸。
“哐当”一声脆响。
下一刻,乾清宫内左右两侧顿时踊跃而出一列列甲士,这些人应当便是传说中的“八百刀斧手”。
只需方才朱元璋一声令下,这些人一拥而上,轻易就能将朱由检砍成烂泥。
看着这些甲士,朱由检的眼神微微一变。
那是帝王察觉杀意时的眼神。
朱元璋看在眼里,摆了摆手安抚道:“这些人,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之内了。你老祖宗我要是不在这宫里面,有些宵小之辈在这宫里头住得不踏实。
以后等我归去,这些人威胁不了你。”
“是,太祖爷。”
朱由检想了一想,应了下来。
方才因甲士而起的戒备与杀意也渐渐散去。
朱元璋又瞪了朱慈烺一眼,朱慈烺悻悻然地笑了笑,乖乖随着那些甲士一同退了下去,此刻,殿内才真真切切只剩下他们爷孙二人,能好好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