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亚马尔进入了禁丘城,这是阿尔凯亚帝国上百个平平无奇的小城市之一。这里没有特别的风景,也没有特别的资源,街道笔直,房屋排列整齐,空气里带着一种被魔力净化过的死寂感。
距离那场大海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城市表面上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官方没有发布任何消息,民众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休息。对阿尔凯亚人来说,一切照常运转。
他们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们,帝国总数量一半以上的舰队早已被调往前线,参与那场决定性的海上战役。而那些被派去的人,极有可能已经一去不回。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沉默恰恰说明了事情的真相。对于一个掌控一切信息的政府而言,他说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说什么。没有宣布胜利,就说明没有胜利。没有庆典,没有报导,没有英雄归来,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从逻辑上分析,一场战役不可能持续七天还没有结果。战争的结局永远只有两种:胜或败。如果他们真的赢了,那么整个帝国此刻都会在庆祝,会用尽一切手段把胜利宣扬到每个角落。现在他们什么都没说,也不允许民众提问,这种安静反而是最大的信号。
盟军多半是胜利了。
逻辑学真好用。亚马尔在心里这样想着。
他找了一个隐蔽的巷口,画上易容符文,改变了自己的面貌。符文的线条顺着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皮肤在微弱的魔力下发生变化,轮廓被调整,五官微微变形。
做完这一切后,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门,没有任何掩饰。城门口的卫兵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例行检查了通行令,随后让他通过。
阿尔凯亚对外的政策是彻底的闭关锁国。所有与外界的往来、贸易、学术交流都必须经过审查和批准。掌控这种“交流权”的,是帝国内部最高层的特权阶级。这种权力本身已经成了统治的象征,被当作一种和武器、能源同等级的战略资源。
对普通人而言,他们甚至不理解为什么要出国,也不觉得被隔离是坏事。政府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足够的理由——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混乱和堕落,那些异国之人会散播精神污染,让人失去理智。这样的解释在政策初期还被不断重复,而现在已经根本不用解释了。
经过几代人,这种说法已经成了天然法则。没人再去怀疑。就像“杀人违法”一样自然,像空气一样合理。所有人都接受了统治,也接受了自己在体系中的位置。
被统治者使用统治者的资源,也是违法。
在这样的体系下,没有王血的阿尔凯亚人,天生就被定义为被统治者。他们只能服从,不能怀疑,不能要求。生来就注定是齿轮的一部分,无法逃离,也没有例外。
除了基因突变的这位。
亚马尔没有被拷上枷锁的同时,也非常清楚那些被套上枷锁的人是如何工作的。他知道他们的命令是怎样传达的,知道哪些人能掌握通讯,知道哪些地方能连接外部。
现在,他非常需要找到这样的地方。一个国有设施,一处能使用魔法通讯的节点,能让他将情报传送出境的地方。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从原理上来说,水晶球之间的通信非常简单——只要将一个水晶球设置到激发状态,它就能与另一个激发状态的水晶球产生共鸣,建立起魔力传导的通道。通过共鸣,可以实现类似聊天室的远程通信。
每一个水晶球的真名、魔力特征都被固定,只能连接到指定的对象。哪怕是两座相邻的城市,也不能直接对话,必须经过上级部门的中转。更别说想要连通外国的某一个特定的人,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如果是联络附庸国,那些线路也是单向开放的,只能连到附庸国的官方部门,用于传达命令或接收进贡报告。帝国绝不会允许从附庸国或任何地方反向访问。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被间谍利用,让整个帝国的信息体系只朝一个方向流动。
之前在帝都用的部长级水晶球之所以可以连到其他地方,那是因为——就像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不可能平起平坐一样,大官和小官也不可能享有同等的权限。
信息的流动,本身就是权力的象征。谁能讲话,谁能听见,谁能被连接,都是经过严格设计的。
亚马尔知道有一位幽冥灯塔的同僚在埃雷波的猪令团工作,猪令团是埃雷波负责农粮生产和分配的部门。按照时差计算,此刻那位同僚应该刚刚上班。而与猪令团在阿尔凯亚境内相对接的机构,正是富足司。
和猪令团对接的,就是阿尔凯亚的富足司。
如果他能进入富足司内部,找到那颗对接用的水晶球,就有可能通过猪令团的线路绕过帝国的通信封锁,把消息传递出去。
亚马尔没有掏出地图,也没有去看街边的指示标志。更没有去询问路人。在这种城市里,问路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危险。
这里的居民不会有“陌生”的概念,因为阿尔凯亚严格禁止民众自由迁徙。每个家庭的户籍、住址、职业都由系统控制,几乎没人会离开出生地。
因此城市里没有地图,没有路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需要陌生人辨认方向。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限定了活动范围,而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家里迷路。
亚马尔只能凭着穷举法在城内乱逛。建筑风格一模一样,街道宽度一致,连房屋的窗户都保持相同的尺寸。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直到看见了那个让他停下脚步的场景。
那是一排悬挂在空中的人头。
他的父亲的脑袋就在其中。
就像晾衣绳上挂着的衣服一样,这些头颅被金属夹具夹住,悬在城市中央大道的上方,迎风摇晃。阳光打在风干的皮肤上,反射出暗黄色的光泽。道路下的人们熙熙攘攘,丝毫不在意。
家里除了年轻女性以外的上百口人,这个晾衣架上只挂了十来个,除了老爹以外还有一个表哥,一个舅舅,一个奶奶辈的母系亲属,父亲的一个朋友,数个仆人。
其他人应该在其他城市里。
至于年轻的女性为什么没有挂在上面,懂的都懂。
这就是传首百城。阿尔凯亚用这种方式警示全国——一个家族的罪,会被公示,一切叛国与不忠都会被昭告天下。那些首级会在百个城市之间轮流展示,直到风化成灰。
亚马尔的内心稍稍有点震撼,但是也就一点而已。
他最大的生理缺陷就是没有同理心。
对养育自己的父母都无法产生感情,更别说是抽象的神皇了。
他所追求的,只是一个他认为“正确”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没有任何人类。即使这个正确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只是自己的直觉。
换一句话说,他的“精神境界”与神皇相同,因此才没法被神皇“说服”吧。
他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容,然后快速离开。
他已经能看到政府建筑物的高大壮丽且威严的石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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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非常原始的办法,给了一个职员一闷棍,把他拖拽到了小巷子里,换上了他的衣服,从魔法簿上撕了一页贴他脸上,让他能睡至少24小时。然后拿走令牌,一声不吭地通过警卫,进入富足司内。
同样没有地图和门牌,因为阿尔凯亚的官僚系统是一脉相承的,就像亚马尔继承父亲的官僚一样,从小生长在这些迷宫里,根本不会迷路。
下身拼接蜘蛛的傀儡抱着大堆文件和杂物在走廊间穿梭。亚马尔用余光扫过这些文件的封面。看看都是什么类型的。
只要出现埃雷波三个大字,那么肯定就是自己要找的。
周围的水晶魔眼还在对所有人进行监视,因此亚马尔必须要快速移动着,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防止被监视者看出异常。
一个小时过去,终于蹲到了,一个傀儡带着一叠印有埃雷波纹章的文件飞奔向一个办公室。
亚马尔立刻小步走跟了上去,并且换上了另一张易容。
这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如果用别的官员的脸进入不属于他的部门的,那么肯定会引起疑心,但是如果。
他看着机器人进入了办公室,然后顿了顿,也走了进去。
8张桌子,每个桌子前面有一个水晶球,5个人正在埋头工作,看到陌生人进来之后都抬了抬头。
“检查工作,你们继续做你们的。”
他也没有亮出令牌,因为这里的人警戒心都很低,而且没不敢向能决定自己生杀大权的监察者要求出示身份。
上官和下官的地位,可不能颠倒。
先是检查了两张距离执勤官员最近的办公桌,翻一翻文件,点亮水晶球,确认水晶球里有自己想要的路线。
自己的同僚在埃雷波的杜莫里,这是一个位于山区偏远小城,以矿业为重要支柱,她故意冲撞领导被发配到这里,整个农粮部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也不会有任何增派人手。
因此,只要信息传递过去,就一定只有她能接收到。
非常幸运,杜莫里确实在通信范围内。
亚马尔来到距离其他人最远的一张桌子,激活了水晶球,联系了杜莫里的同僚。
“你好,埃雷波的杜莫里猪令团,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声音和画面都能证明自己连同了那位同僚。
“我看我们的禁丘农粮部外联8号经常和你通讯,是什么原因。”
与此同时,亚马尔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就像是什么小时候挨打挨少了养成的坏习惯一样。
但是其实是长长短短地敲打着暗号。
“嗯?啊……”
同僚愣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了亚马尔的暗号,一心二用,一边编出借口完成对话,一边记录亚马尔的暗语。
“我们这边吧,一些果物放在地下洞穴里会受潮,甚至有些直接发芽了,所以我想和同为矿脉都市的你们交流一下经验。”
“下次这种交流需求请通过正式途径,水晶球不是你们用来交友的工具。”
“了解,抱歉,我新来的,还不知道。我应该联系谁?”
“我是来检查的,你应该让你们这边的上级联系宣礼司,然后再让宣礼司联系相关部门。”
“宣礼司是?”
“就是外交部,你也太……你们部门就你一个人吗?”
“没错,我们这是偏僻地方,我是被贬过来的。我是不是很惨。”
“哼——”
亚马尔收起手指,他已经把信息传递完了,而且办公室里其他人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来,不过好在他的手放在大堆文件后面,在别人的视角下看不到。
“我记住了。”同僚点了点头,这是表示她已经完全记住暗语,不需要亚马尔再重复一遍了。
亚马尔关上传声水晶,然后快速离开办公室,留下疑惑的众人。
现在阿尔凯亚抓内奸的活动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着,像他这样的情况,要是水晶球的本主从回到办公室,或是被自己借身份的人醒来,肯定能意识到进间谍了。
甚至不需要等那么久,要是刚刚办公室里有人起疑心了,凑到8号位的水晶球上看一下,也能发现端倪。
亚马尔小步从门口走出,在离开了门卫的视野之后,立刻撒腿狂奔。
他必须要赶在警卫得到命令封锁城门之前,从城里狂奔出去。他牢牢地记住了来时的道路,在小巷里七弯八绕,冲到了中央大道上,自己父亲的脑袋变成了指向信标。
然而正当他要冲向城门,对着囚笼说再见了您嘞时。
远处传来了一声号角。
这是“下跪”的声音。
也就是说王室成员会从这里经过,凡是能听到号角声的,全部跪下来,防止对皇室成员产生威胁而被击杀。
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
亚马尔在心中咒骂着,但是周围的人都像麦子一样伏倒,自己也不得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