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集:水利的延伸

楚地渠声

张阿伯蹲在自家粟田埂上,指尖捻着新抽的粟穗,眉头拧成了疙瘩。土是刚松过的,泛着潮气,粟苗也比去年壮实——这是郡里刚推广的“耐旱粟种”,据说能比老品种多收两成。可楚地的丘陵坡地,最缺的不是好种子,是水。

风刮过田垄,粟叶沙沙响,像是在附和他的愁。去年这时候,一场旱下来,他半亩粟田只收了两斗粮,小孙子抱着空粮罐哭的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得。“雨水要是跟不上,再好的种子也长不好。”他对着身旁除草的老伴念叨,声音不大,却被刚好路过的秦斩听了去。

秦斩刚到楚地任郡守不足半年,常穿着粗布短褂往村里跑。他听见这话,脚步顿住,蹲下来和张阿伯并排看田:“阿伯,您说的是正经事。楚地多丘陵,光靠天吃饭不行,得想法子引水。”

当天下午,秦斩就差人快马去咸阳请水工。三日后,一个背着竹编工具箱、裤脚沾着泥点的老者出现在村口,是咸阳有名的水工老周。老周刚放下行李,就拉着秦斩、张阿伯往山涧走:“要引水,先看水源。楚地的山涧多是季节性流,得筑堰蓄水,再挖渠导水,不然雨多了淹,雨少了干。”

勘探地形那几日,老周成了村里最忙的人。他带着一根丈长的竹竿,一头绑着铜铃,沿着山涧走,每走百步就把竹竿插进土里,听铜铃的回响判断地下水位;遇着陡坡,他就趴在地上,用土块垒出微型的堰坝和沟渠,给围过来的村民演示:“这叫‘分段筑堰’,山涧落差大,一段一段筑堰挡水,再挖暗渠把水引到田里,水就稳了。”

村民们起初半信半疑。二柱是村里的壮劳力,搓着手上的老茧嘟囔:“挖渠要费多少力气?万一修不好,不是白忙活?”张阿伯听了,踹了他一脚:“去年旱灾你家没粮,是谁借了你半袋粟米?秦大人为咱找法子,老周先生从咸阳来教咱,你倒好,净说丧气话!”

二柱被说得脸红,挠挠头没再吭声,第二天却扛着自家的锄头,第一个出现在山涧边。

动工那天,村口的老槐树下摆了香案,供着新收的粟种和一碗山泉水。秦斩领着村民拜了拜:“这渠是咱楚地的救命渠,修好了,子孙后代都能受益。”说完,他拿起锄头,在山涧旁挖下第一锄土。

挖堰坝时,最费劲的是搬石头。山涧边的石头大,得四五个壮劳力才能抬动。正午日头毒,村民们汗流浃背,李婶就带着村里的妇人,挑着绿豆汤和麦饼送到工地,还煮了艾草水给大家擦脸防中暑。孩子们也不闲着,提着小竹篮,帮着捡石头缝里的碎土,阿禾是村里最机灵的姑娘,才十六岁,跟着老周跑前跑后,手里的木牌上记满了数字:“周先生,今早的水位比昨天高半寸。”“东头的堰坝垒到三尺了。”

老周喜欢这姑娘的细心,就教她看水位:“看水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渠底的潮痕。潮痕深,说明水足;潮痕浅,就得留意堰坝有没有漏水。”阿禾记在心里,晚上回家就琢磨,编了段口诀,第二天写在村口的石碑上:“早看塘边草,晚查渠底潮,水够苗不枯,丰收跑不了。”

村民们觉得好记,干活时就念着口诀,连村里的老人都拄着拐杖来石碑前看,念叨着“阿禾这姑娘,比小子还能干”。

可修渠的日子不是一帆风顺。动工半个月后,一场暴雨突至。山涧的水流猛地变急,刚垒到一半的西头堰坝被冲垮了一截,泥水顺着缺口往下淌,眼看就要淹到山脚下的几亩粟田。

秦斩当时正在郡里处理公务,听说消息,披着蓑衣就往村里赶。到山涧时,张阿伯正带着几个老人,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堵缺口,二柱扛着门板往水里塞,阿禾和几个姑娘拿着草绳,把芦苇捆成束往缺口填。

“大家小心!”秦斩也跳进水里,接过二柱递来的门板,“老周先生呢?”

“周先生去查其他堰坝了,让我们先守住这里!”阿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哭腔,却没停下手里的活。

雨下了两个时辰,村民们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直到老周带着人扛着木料赶来,把缺口堵上,大家才拖着湿漉漉的身子上岸。张阿伯的腿被石头磕破了,渗着血,他却笑着说:“没事,堰坝没垮,粟田也没事,值了。”

经此一遭,村民们修渠的劲头更足了。老周重新调整了堰坝的设计,在坝体外侧加了一层夯土,还教大家在渠边种上野葛,说野葛的根能固土,防止渠壁坍塌。阿禾每天早上都去查堰坝,把水位、渠壁的情况记在木牌上,晚上交给老周,要是发现哪里有裂缝,立刻喊人来补。

三个月后,当最后一段暗渠挖到张阿伯的粟田边时,全村人都围了过来。老周打开堰坝的闸门,山泉水顺着暗渠流出来,清清亮亮的,流进干裂的田里,粟苗像是渴极了的孩子,立刻挺直了腰杆。

张阿伯蹲在渠边,看着水流进自家田里,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想起去年旱灾时,这片田裂得能塞进拳头,现在渠水淌过,土块慢慢变软,粟穗也比以前沉了一圈,颗粒饱满,泛着油光。

“成了!成了!”村民们欢呼起来,二柱抱着秦斩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秦大人,老周先生,咱这渠真成了!以后再也不怕旱了!”

没过几日,咸阳的使者就来了。使者站在渠边,看着贯通二十多个村落的灌溉渠,又看了张阿伯家沉甸甸的粟穗,当场宣读了朝廷的诏令:“楚地丘陵灌溉体系建成,耐旱作物种植面积扩展五万亩,粮食抗灾能力提升四十五pert,‘分段筑堰法’纳入全国水利手册,表彰楚地郡守秦斩、水工周仲,及楚地百姓!”

使者还带来了赏赐——五十石新粮种,十套农具,还有一块刻着“兴水利,利民生”的木匾,挂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上。

秋收那天,村里办了打谷宴。谷场上晒满了金黄的粟穗,村民们挥舞着连枷,“啪嗒啪嗒”的声音里,谷粒落在地上,堆成了小山。李婶煮了一大锅粟米饭,还蒸了粟米糕,香气飘了半里地。老周被请坐在上首,张阿伯端着一碗新酿的粟米酒,敬给老周:“周先生,多亏您,咱才有这好收成。”

老周接过酒,喝了一口,笑着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秦大人肯为百姓着想,是大家一起出力。这渠是咱楚地的根,好好护着,以后年年都能丰收。”

秦斩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也暖。他想起刚到楚地时,看到的是干裂的田地、愁眉苦脸的村民,如今,渠水潺潺,粟穗金黄,村民们的笑声比什么都动听。他转头看向阿禾,阿禾正带着孩子们在渠边种柳树,小树苗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像极了楚地的希望。

“阿禾,”秦斩走过去,“你编的口诀很好,我已经让人抄下来,送到其他郡县了。以后,还要请你多跟着老周先生学,把水利的法子教给更多人。”

阿禾点点头,眼里闪着光:“秦大人放心,我会的。等柳树长大了,渠边就有阴凉了,村民们干活累了,还能在树下歇脚。”

夕阳西下,渠水顺着田垄流淌,映着粟穗的金光,也映着村民们的笑脸。张阿伯坐在田埂上,摸着饱满的粟穗,想起去年小孙子哭着要粮吃的模样,如今,家里的粮仓已经满了,今年冬天,就能给孙子做件新棉袄了。

风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在渠边追着蝴蝶跑,嘴里念着阿禾编的口诀:“早看塘边草,晚查渠底潮,水够苗不枯,丰收跑不了。”

这口诀,顺着渠水,顺着风,飘遍了楚地的每一个村落,也飘向了更远的地方——那里,还有更多的土地,等着渠水滋润,等着丰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