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集:染料的寻源

楚锦染新色

暮春的风裹着桑蚕吐丝的微响,掠过楚地织坊的木窗。李婶蹲在染缸旁,指尖蘸了点紫色染料,在白坯布上轻轻一抹——那抹紫浓得像浸了碾碎的紫玉,漾开时连缸沿的青苔都染了三分艳色。织工阿桃捧着刚织好的“五彩楚锦”跑进来,布面上稻穗纹金灿灿的,鲤鱼纹红得活泛,连缀的云纹用的正是这缸新染的紫,在阳光下瞧着,竟比西域番红花染的还鲜亮些。

“婶子,燕郡来的商队又催货了,说上次那批锦缎在郡里的市集上,不到半日就被抢空了!”阿桃的声音里满是雀跃,手指在锦面的鲤鱼鳞纹上轻轻摩挲,“您瞧这颜色,比上个月用蜀郡紫草染的还正,摸着手感也软和。”

李婶却没阿桃那般轻松,她起身拍了拍沾在布裙上的染料残渣,目光落在墙角堆叠的空布包上。那些布包上还印着蜀郡商号的戳记,上个月刚从蜀地运来的紫草,这才不到二十天,就用得只剩些碎末了。她掀开另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少量番红花,那是西域商队冬天带来的,每斤的价钱能换三石粟米,如今也只剩个底儿。

“红火是红火,可这染料耗得太快,成本也跟着往上蹿。”李婶眉头拧成个川字,声音压得低了些,“蜀郡到咱这儿,光运紫草的车马费就占了三成成本;西域的番红花更金贵,商队说今年丝路那边不太平,下次来说不定要涨价。照这么下去,咱织锦赚的钱,大半都得填进染料的窟窿里。”

阿桃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楚锦,小声道:“那可咋整?总不能不用这些染料吧?咱这五彩楚锦,就靠这紫和红撑着气色,换别的染料,颜色要么发灰,要么洗两次就褪了。”

李婶没说话,转身走到织坊门口,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发愣。楚地多山,溪流纵横,春天里满山都是不知名的花草,她小时候跟着娘上山采桑,好像见过山阴处有开紫花的植物,只是那时候没在意,不知道能不能用来染色。要是……要是楚地能自己种染料,不用再依赖蜀郡和西域,那织坊的日子就能松快多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李婶就快步往秦斩的郡府走。秦斩刚处理完春耕的事,案上还摊着农官送来的粮种记录,见李婶进来,连忙起身让座:“李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织坊那边有难处?”

“秦大人,还真有件事想跟您商量。”李婶把染料成本高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补充道,“我想着咱楚地山多,说不定山里就有能染色的花草,就是我年纪大了,进山不方便,想请您派些巡守队员帮忙找找,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秦斩听完,立刻拿起案上的笔,在竹简上记了几笔:“这事重要,染料是织坊的根本,能在本地找到替代品,不仅能省成本,还能让更多村民跟着受益。我这就安排巡守队进山,让他们多带些懂花草的老人,仔细寻访山阴和溪边的植物,务必把能染色的都找回来。”

第二天一早,巡守队的队长老周就带着五个队员出发了。他们背着干粮和水囊,沿着山涧往深处走,楚地的山多是石灰岩,山路崎岖,溪边的青苔滑得很,队员小王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被石头划了道口子,他咬着牙爬起来,笑着说:“只要能找到染料,这点伤不算啥,等织坊赚了钱,咱楚地的日子就更有奔头了。”

老周带着队员在山里转了三天,每天都要翻两三座山,晚上就住在山洞里。第三天下午,他们走到一处背阴的山坡,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队员老陈指着坡上的植物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植物,枝头开着一串串紫花,花瓣薄得像绢纸,风一吹,紫色的花瓣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老周蹲下身,摘了一朵紫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点花瓣上的汁液,在手背上抹了抹——那汁液是深紫色的,干了之后也没褪色。

“这花看着像是能染色!”老周眼睛一亮,又带着队员往溪边走,刚走到溪边,就看到岸边长着成片的茜草,叶子呈披针形,根是红褐色的。老周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茜草的根能染红色,只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他挖了几株茜草,连同那紫花一起,小心地放进布囊里,带着队员往回赶。

回到郡里时,已是傍晚,老周没歇脚,直接把紫花和茜草送到了织坊。李婶正和阿桃整理织好的锦缎,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去,接过布囊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这紫花我认识,小时候在山里见过,叫‘山紫英’;这茜草的根能染红,我娘以前用它染过土布,只是那时候没想着用来染锦缎。”

当天晚上,织坊的灯亮到了半夜。李婶带着阿桃和两个老织工,把山紫英的花瓣摘下来,晒干后放进锅里,加了些草木灰煮水。水慢慢变成了深紫色,冒着淡淡的香气,李婶把一块白坯布放进去,不停地搅拌,布坯渐渐吸饱了颜色,捞出来晾干后,那抹紫比蜀郡紫草染的更透亮,用清水洗了两次,也没见褪色。

接着试茜草,李婶把茜草根切碎,用温水泡了半天,再放进锅里煮,煮出来的水是橙红色的,她往里面加了点明矾,水立刻变成了鲜红色。阿桃把一块白坯布放进去,煮了半个时辰后捞出来,布面红得像落日,摸着手感也软和,比西域番红花染的还不容易掉色。

“成了!真的成了!”阿桃激动得跳了起来,拿着染好的红布和紫布,在灯下拉着看了又看,“婶子,您看这颜色,比以前的还好,以后咱再也不用愁染料了!”

李婶也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都是巡守队的功劳,明天我就去跟秦大人说,咱组织村民种山紫英和茜草,既能供织坊用,多余的还能卖给其他郡县的织坊,让大家都能多赚点钱。”

第二天一早,李婶就去找秦斩,说了试染成功的事。秦斩听了很高兴,立刻让人贴出告示,召集村民在村西的荒坡上种植山紫英和茜草,织坊按市场价收购,还请李婶和老织工们教大家种植方法。

刚开始,有些村民还有顾虑。张大娘站在告示前,小声跟旁边的人说:“这山紫英和茜草以前没人种过,万一种不好,不就白忙活了?再说,织坊要是收不了那么多,咱种了也卖不出去。”

李婶正好路过,听到她的话,走过去笑着说:“大娘,您放心,这两种植物好养活,山紫英喜阴,种在坡上就行;茜草耐湿,种在溪边正好。织坊每月要染几十匹锦缎,需要的染料多着呢,就算咱楚地用不完,秦大人还能帮咱联系其他郡县的织坊,肯定能卖出去。我还会每天去地里看看,教大家怎么浇水、施肥,保证能种好。”

张大娘还是有些犹豫,李婶拉着她的手,往织坊走:“您跟我去织坊看看,咱用山紫英和茜草染的布,颜色多正,燕郡和西域的商队都抢着要,只要种出来,就不愁卖。”

到了织坊,李婶把染好的紫布和红布拿给张大娘看,又拿出用这些布织好的楚锦。张大娘摸着锦面上鲜亮的颜色,眼睛渐渐亮了:“这布是真好看,比集市上卖的还好。行,我回家跟老头子说,明天就去荒坡上种。”

有了张大娘带头,其他村民也纷纷报名。秦斩让人把村西的荒坡分成小块,分给村民种植,还调来农具,帮大家翻地。李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提着水壶往地里走,教村民辨认山紫英的幼苗,告诉大家茜草要多浇水,但不能积水。遇到家里劳力少的村民,她还会带着织工们去帮忙,阿桃的手巧,不仅会织锦,种起庄稼来也不含糊,帮着李婶教村民松土、除草。

转眼到了夏天,村西的荒坡上开满了紫色的山紫英,远远望去,像一片紫色的云;溪边的茜草也长得郁郁葱葱,红褐色的根在土里扎得很深。李婶带着织工和村民们收割山紫英和茜草,把山紫英的花瓣晒干,茜草的根挖出来,清洗干净后切成段,分门别类地存放在织坊的仓库里。

第一批本土染料用上时,正好赶上西域商队来楚地。商队首领伊木提着香料走进织坊,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他顺着香味走到染缸旁,看到缸里泛着紫色的水,惊讶地问:“李婶,这是用什么染料染的?颜色比上次的番红花还鲜亮。”

李婶笑着把伊木带到仓库,指着堆得满满的山紫英和茜草:“这是咱楚地自己种的山紫英和茜草,用它们染出来的布,颜色正,还不容易褪色,成本也比蜀郡紫草和西域番红花低多了。”

伊木拿起一束山紫英,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摸了摸茜草的根,忍不住赞叹:“楚地真是块宝地,连染料都能自己种。以前你们用蜀郡和西域的染料,成本高,交货也慢,现在有了本土染料,以后我要多订些楚锦,运到西域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当天,伊木就和织坊签订了双倍的订单,还承诺下次来的时候,会带西域的商人来,让他们也订购楚锦。李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村民们,大家都很高兴,张大娘笑着说:“多亏了李婶和秦大人,咱种的染料能卖钱,以后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了。”

秋末的时候,织坊的账房算了一笔账,用本土染料后,原料成本降低了五成,楚锦的产量比去年增加了三成,出口到西域和其他郡县的锦缎也多了不少。秦斩收到账册后,让人把这个消息上报给咸阳,朝廷很快传来旨意,称赞楚地织坊为其他郡县做出了榜样,还让李婶把种植和染制的方法写成册子,在全国推广。

这天傍晚,李婶又蹲在染缸旁,看着缸里泛着紫色的水,阿桃捧着刚织好的楚锦走过来,布面上的稻穗纹、鲤鱼纹和云纹交织在一起,紫的亮,红的艳,金的暖,像把楚地的春天织进了布里。

“婶子,咸阳来的使者说,下个月要在咸阳举办织锦展,让咱送十匹五彩楚锦过去,还要您去给其他郡县的织工讲课,教他们种染料和染布的方法。”阿桃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李婶抬起头,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夕阳的余晖洒在染缸里,紫色的水面上泛着金光,像藏着楚地的灵气。她笑着说:“好啊,咱不仅要让楚锦传遍大秦,还要让更多人学会种染料,让大家都能靠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

织坊的木窗开着,风裹着染缸里的草木香,吹向村西的染料田。田里的山紫英虽然已经收割,但泥土里还留着淡淡的紫色,明年春天,这里又会开出一片紫色的云,溪边的茜草也会重新抽出嫩芽,继续为楚锦染上最鲜亮的颜色。而那些靠着种植染料和织锦过上好日子的村民,脸上的笑容,比楚锦上的颜色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