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集:疫病的演练

楚地艾香

暮春的楚地,山间的雾还没散透,素问就背着药箱站在了医点门口。铜铃挂在门框上,风一吹就叮当地响,那是三个月前“四级防疫体系”建成时,秦斩特意让人铸的——一级查哨、二级报信、三级隔离、四级诊治,每一步都写在医点墙上的木牌上,红漆字被雨水打湿过,边缘泛着淡淡的晕。

素问指尖划过“四级诊治”那行字,眉头却没松开。前几日她去邻村巡诊,见那村里的医工拿着同样的手册,可说起真要是来了疫病该怎么把病人从家里移到隔离屋,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准数。“光有册子不行,”她当时就跟同行的阿禾说,“村民们没见过真场面,到时候一慌,连测温的铜勺都能拿错。”

阿禾当时正帮着给孩子喂驱虫药,闻言抬头看她:“那咋办?总不能真等疫病来才练吧?”

这话倒是点醒了素问。当天下午,她就揣着医点的记录册,往秦斩的郡府去了。

秦斩正在看粮种推广的报表,见素问进来,顺手把桌上的粗陶茶碗推过去:“刚煮的桑芽茶,解乏。”他认得素问的神色——每次她皱着眉、攥着记录册的样子,准是有要紧事。

果然,素问没喝茶,直接把册子摊在桌上:“秦大人,四级防疫体系看着全,可村民们只会照本宣科。上次我问张阿伯,要是邻居家有人发热,该先测温还是先报信,他说‘先喊人来帮忙’——这要是真有疫病,人一多,反而容易传。”

秦斩的手指在报表上顿了顿,抬眼看向她:“你想怎么做?”

“办场演练。”素问的声音很肯定,“把医工、村民、先生都叫来,就当真有疫病了,分工干活。测温的、消毒的、隔离的、传信的,都练一遍,练到大家不用想就知道该干啥。”

秦斩沉吟了片刻,拿起案头的笔,在册子空白处画了个圈:“行。场地就定在村头的晒谷场,那边开阔,离村民的屋子也远。我让里正通知各村,明天一早来集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有人觉得‘没病演这个瞎耽误工夫’,你跟我说,我去劝。”

素问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心里松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桑芽的清苦里带着点甜。她忽然想起去年秋天,村里闹过一场风寒,有户人家怕被隔离,把发热的老人藏在柴房里,结果一家人都被传染了。那时候还没有防疫体系,她和医工们只能背着药箱挨家跑,累得直不起腰,还得安抚恐慌的村民。要是当时有这么一场演练,或许就不会那样手忙脚乱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晒谷场就热闹起来。秦斩让人在场地中间搭了个简易的隔离棚,挂着粗布帘子;旁边摆着几捆艾草、几桶石灰水,还有十几把用来测温的铜勺——都是医工们提前准备好的。村民们陆陆续续来了,有的抱着胳膊站在边上看,有的互相议论着,脸上带着点不以为然。

“素问姑娘,这演的哪出啊?咱村好好的,哪来的疫病?”说话的是王阿婆,她手里还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荠菜,“我还想着练完了去河边洗荠菜呢。”

周围几个人都笑了,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啊,真要有病,听医工的不就完了?这瞎折腾啥。”

素问没急着解释,而是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陶碗,倒了点温水,又往里面加了点晒干的菊花——那是她昨天特意准备的,颜色偏黄,看着像“病人”的呕吐物。她把陶碗举起来,对众人说:“大家看,要是现在有人突然呕了这个,还发热,你们第一反应是啥?”

人群安静了下来,有人小声说“喊医工”,有人说“把人扶到屋里”,还有人说“离远点,别传染自己”。

素问点点头:“大家说的都对,可要是同时有三个人、五个人这样,光喊医工、扶人,能忙过来吗?今天咱们演练,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不用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把活干好,疫病就传不开。”

这时秦斩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写好的分工表,贴在旁边的桑树上:“我跟素问姑娘商量好了,咱们分四组——测温组,由医工带着,负责给大家测体温,发现发热的就标记;消毒组,阿禾牵头,带着大家用艾草熏屋子、撒石灰水;隔离组,由里正的儿子大牛负责,把‘病人’送到隔离棚;传信组,找几个腿脚快的少年,一旦发现‘病人’,立刻去通知其他村的查哨。”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举手:“秦大人,我想进消毒组!”是阿禾,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捆好的艾草,脸上带着点兴奋,“我跟素问姑娘学过熏艾草,保证能把屋子熏得干干净净!”

有了阿禾带头,其他人也慢慢动了起来。张阿伯的儿子小张举手要进传信组,他说自己跑遍了村里的田埂,哪条路最近最熟;王阿婆犹豫了半天,也说要进测温组,“我眼神好,测体温准”;连村里的先生也来了,说要帮着记录每个组的情况,回头把疏漏的地方补到手册里。

等分组定下来,素问拍了拍手:“现在,演练开始。我来当‘病人’——阿禾,你带着消毒组去村西头的空屋,那屋就当是‘病人家’;大牛,你带着隔离组在隔离棚外等着;小张,你跟其他传信的少年站在晒谷场门口,一旦听到我喊,就往邻村跑。”

说完,她故意把脸抹得有点红,又往额头上贴了片温热的艾草叶——这样摸起来像发热,然后扶着腰,慢慢往村西头的空屋走。刚走到门口,就被王阿婆拦住了:“姑娘,先测个体温。”她拿起铜勺,舀了点温水,然后贴在素问的额头,又把铜勺凑到自己眼前看了看——铜勺里的水要是变热,就说明体温高。

“哎呀,烫得很!”王阿婆惊叫一声,立刻朝晒谷场的方向喊,“有病人!体温高!”

小张听到喊声,立刻撒腿就跑,嘴里还喊着“村西头有空屋的病人!”,少年的声音在田埂上飘得很远。阿禾带着消毒组的人跑了过来,手里的艾草已经点着了,烟袅袅地升起来,带着一股清苦的香气。“大家别挤,”阿禾喊道,“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再把艾草放在屋子四角,烟要慢慢散,别呛着人!”

有人急着要往屋里冲,被阿禾拦住了:“等烟散一会儿再进去,不然艾草的烟太浓,会把‘病人’呛着。咱们消毒是为了防传染,不是把人呛坏。”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把艾草束放在门槛边,让烟顺着门缝往屋里飘。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阿禾朝隔离组的大牛招手:“可以进去了,把‘病人’扶到隔离棚!”大牛立刻带着两个人走进屋,小心翼翼地扶着素问——其实素问身子好好的,可大牛还是弯着腰,像扶着真的病人一样,脚步放得很慢。

到了隔离棚,医工们已经等着了。一个医工拿出陶碗,里面盛着调好的草药水,对素问说:“姑娘,喝了这药,躺一会儿。”另一个医工则拿着布巾,蘸着石灰水,仔细地擦着隔离棚的柱子和地面。素问“喝”了药,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看着医工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有点感动——昨天筹备的时候,这些医工还说“不知道能不能演好”,可现在,每个动作都做得很认真。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不好了,小张跑错方向了!”大家抬头一看,只见小张正朝着村东头的方向跑,而邻村在村北头——他显然是慌了,记错了路。

秦斩立刻追了上去,喊住小张:“别急,喘口气!邻村在北头,你往东边跑,就算跑到天黑也到不了。”小张红着脸,低着头说:“我一着急,就忘了方向了。”秦斩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演练就是要找出错处。你记着,下次传信前,先在心里想一遍路——从晒谷场出门,往左拐,过了石桥就是北头,别慌。”

小张点点头,转身朝着北头跑去,这次没再跑错。

这边的小插曲刚过,隔离棚里又出了点状况。王阿婆跟着测温组的人来给“病人”复测体温,可她拿着铜勺,半天没敢靠近:“这隔离棚里,会不会有传染病啊?我要是被传染了,家里的小孙子咋办?”

素问坐起来,笑着对她说:“阿婆,咱们这是演练,我没病,棚子也消过毒了。不过要是真有疫病,你也不用怕——你看,医工们都戴着布巾,手上擦了石灰水,只要做好防护,就不会传染。”她一边说,一边拿过一块布巾,教王阿婆怎么系在脸上,“把鼻子和嘴都盖住,只露眼睛,这样就不怕吸进病菌了。”

王阿婆试着系上布巾,然后拿起铜勺,小心翼翼地贴在素问的额头。这次她没再犹豫,测完后还对旁边的人说:“你们看,这样系着布巾,一点都不耽误干活,还安全。”

太阳慢慢升到了头顶,演练也接近了尾声。素问从隔离棚里走出来,看着晒谷场上的村民们——有的人在收拾艾草和石灰水,有的人在讨论刚才的步骤,还有的人在跟着医工学系防护布巾。王阿婆拉着素问的手,说:“姑娘,刚才我还觉得这演练没用,现在才知道,真要是来了疫病,该干啥、不该干啥,心里都有数了。以前我总怕,现在不怕了。”

阿禾也跑过来说:“素问姑娘,刚才我们熏艾草的时候,有人问能不能把艾草带回家,平时也熏一熏,防生病。我觉得这个主意好,咱们以后可以教大家在家熏艾草,既防疫,又能驱蚊虫。”

素问点点头,转头看向秦斩。秦斩正拿着先生记录的本子,在上面写着什么,见素问看过来,他举起本子笑了:“先生把刚才的错处都记下来了,比如小张跑错路,王阿婆不敢靠近隔离棚,回头咱们把这些都补充到演练流程里,再编个口诀,让大家好记。”

“口诀?”素问眼睛一亮,“这个好!比如测温、消毒、隔离、传信,每一步都编一句,朗朗上口的。”

大家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琢磨起来。先生说:“测温要先看脸色,就叫‘测温先看脸’?”阿禾接着说:“消毒用艾草,烟能杀菌,那就是‘消毒用艾烟’?”大牛挠了挠头:“隔离要把人分到不同的屋子,不能混在一起,就是‘隔离分房间’?”小张也凑过来:“传信要快,像射箭一样,那就‘传信快如箭’?”

“好!”素问拍着手,“连起来就是‘测温先看脸,消毒用艾烟,隔离分房间,传信快如箭’——简单好记,大家多念几遍,就能记住了。”

村民们跟着念了起来,有的还小声地记在心里。王阿婆念了两遍,就说:“我记住了!以后要是真有情况,我就照着这口诀做,准没错。”

演练结束后,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回家了。阿禾还在晒谷场上收拾,她把没用完的艾草捆好,分给路过的村民:“带回家吧,晒干了,平时熏熏屋子,挺好的。”张阿伯拿着艾草,笑着说:“以前只知道艾草能止血,现在才知道,还能防疫。”

素问和秦斩站在医点门口,看着村民们的背影。铜铃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风,而是小张跑回来,特意摇了摇:“素问姑娘,秦大人,我刚才去邻村传信,他们说也要学咱们的演练,下次让我教他们传信呢!”

秦斩点点头:“好啊,以后咱们把这演练流程整理好,送到其他郡县去,让大家都学学。”他转头看向素问,“你这主意,真是选对了。”

素问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记录册,上面已经写满了今天的演练情况——分组、步骤、错处、口诀,一笔一画都很认真。她忽然觉得,医点的铜铃,不再只是接诊时的信号了。以后每天清晨,或许可以摇一摇,提醒大家检查卫生;要是有异常,摇一摇,大家就知道该按口诀行动。这铜铃的声音,会像艾草的香气一样,融进村民们的日子里,提醒着大家“防患于未然”。

没过几天,咸阳就派来了使者。使者拿着秦斩上报的《乡村防疫演练流程》,翻了好几遍,说:“这流程好啊,简单实用,村民们容易学。朝廷决定把它纳入‘跨郡疫病联防机制’,让其他郡县都照着学。”他还带来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防疫典范”四个大字,要挂在楚地医点的墙上。

挂牌那天,村民们都来了。王阿婆特意穿了件新做的粗布衣裳,站在最前面;阿禾抱着一束新鲜的艾草,放在木牌旁边;小张和几个少年,还念起了那首防疫口诀:“测温先看脸,消毒用艾烟,隔离分房间,传信快如箭……”

风吹过,艾草的香气飘得很远,铜铃的声音叮当地响着,和村民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成了楚地最安稳的声音。素问站在人群里,看着墙上的木牌,又看了看身边的秦斩和村民们,忽然觉得,所谓的“防疫”,不只是建体系、办演练,更是让大家心里有底,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人一起扛,一起面对。

那天晚上,素问在医点的记录册上写下:“演练虽毕,防疫不止。艾香满村,人心安处,便是无疫之地。”写完,她吹灭了油灯,走出医点。月光洒在田埂上,远处的村落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还有人家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或许是有人在熏艾草,或许是有人在念口诀。

素问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艾草的清苦香气。她知道,楚地的防疫之路,才刚刚开始,但只要大家一起走,就一定能走得稳,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