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一直很放心
李春芳皱眉。
“杨帆为何围而不打?严嵩又为何希望打破僵局?”
徐阶嘴角微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事...不如交给裕王处置。咱们先压几天,免得严家又来逼人。”
两人相视苦笑,心照不宣。
徐阶起身整理衣冠。
“走吧,去裕王府。”
玉熙宫内,烛火摇曳。
吕芳放下手中的密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老花镜摘下。
他缓步走到八卦台前,见嘉靖帝正闭目打坐,不敢打扰,静静侍立一旁。
“吕芳。”
嘉靖突然开口。
“杨帆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历港?”
吕芳躬身答道。
“回皇爷,据吴明、吴亮的密报,杨帆曾对几位将领说,留着倭寇是上策。临阵时还特意下令不要赶尽杀绝。就连华亭之战时,大村本来可以生擒,也是杨帆故意放走的。”
嘉靖眼皮微抬。
“他不怕被人说养寇自重?”
吕芳苦笑。
“杨帆的意思是围上一年半载,慢慢打。
他称之为'辱寇'。”
“辱寇?”
嘉靖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嗤笑一声。
“这哪里是辱寇,分明是辱严。”
吕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皇爷圣明!严嵩已经让人给内阁的徐阶等人上书,要求闽海水师和火器营立刻南征西讨。”
嘉靖似笑非笑。
“徐阶是不是又把事情推给了裕王?”
“皇爷料事如神。”
吕芳恭敬道。
“徐阁老确实如此。”
嘉靖突然睁开眼睛。
“徐阶太精过了头。内阁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顿了顿。
“让严嵩回来。”
吕芳大吃一惊。
“皇爷,这...”
嘉靖淡淡道。
“杨帆要'辱严',若严嵩一直躲在家里,如何辱之?”
吕芳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暗忖。
杨帆必有后手,这是想让严家跳出来,到时候一并“辱”之。
这心思,竟与皇爷不谋而合...
“还有一事。”
吕芳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
“张居正等人又来催问皇庄变法的方略。老奴因事体重大,且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不知该如何回复...”
嘉靖重新闭上眼睛,语气淡漠。
“不回即可。”
严府内,灯火通明。
严世蕃接到宫中消息,喜形于色,一路小跑来到父亲书房。
“父亲!大喜!皇上恢复您的首辅之位了!”
严世蕃难掩兴奋。
“这是自华亭之败后,从未有过的喜讯啊!”
严嵩原本伏案疾书,闻言手中毛笔一顿,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他缓缓抬头,眼中带着精光。
“消息确实?”
“千真万确!”
严世蕃搓着手。
“吕芳亲自传的口谕,明日您就可重返内阁!”
严嵩放下毛笔,长舒一口气,脸上皱纹似乎舒展了几分。
“看来皇上对历港目前的僵局也不满意啊...”
严世蕃的书房里,檀香缭绕,却掩不住那股子躁动的气息。
鄢懋卿那张胖脸上泛着油光,手里捏着青瓷茶盏,嗓门大得能震碎窗纸。
“徐阶那老匹夫,手底下连个像样的兵都没有,也配坐首辅之位?我看啊,用不了几日就得灰溜溜滚下来!”
“鄢大人说得极是!”
罗龙文立刻接茬,手指在案几上敲得咚咚响。
“皇上现在心里怕是也后悔着呢。吴时那篇文章写得妙啊,句句戳在皇上心窝子上。”
书房里七八个官员闻言都哄笑起来,有人甚至拍起了大腿。
严世蕃半倚在紫檀木圈椅上,独眼中带着得意,手里把玩着一枚象牙雕的角状物件,慢悠悠道。
“杨帆那小子,以为在海上打几场胜仗就能翻天?幼稚!”
“可不是嘛!”
一个穿着孔雀补子的官员凑上前。
“战场上的输赢算什么?朝廷说谁赢,那才是真赢!”
罗龙文眼睛一转,阴恻恻地笑道。
“杨帆要是怕得罪佛郎机人,当初就不该开战。现在倒好,打又不敢往死里打,活该被人说'养寇自重'!”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仿佛已经看到杨帆被弹劾下狱的场景。
严世蕃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独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诸位都是自己人,以后行事要多动脑子。别听风就是雨,更别学那些墙头草...”
他话还没说完,书房门突然被撞开。
“小阁老!有消息!”
工部侍郎刘伯跃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官帽都歪了。
严世蕃眉头一皱。
“慌什么?天塌了?”
刘伯跃顾不上行礼,凑到严世蕃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严世蕃手中的牙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独眼瞪得溜圆。
“当真?怎么死的?”
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刘伯跃擦了擦额头的汗,见都是自己人,便放开了声音。
“下官负责采办,认识个做丝绸买卖的商人。他朋友刚从倭国回来,说大友宗麟的佐贺城在四月十六夜里被织田信长偷袭...”
“织田信长?”
罗龙文猛地站起身。
“就是那个尾张国的...”
“正是!”
刘伯跃点头。
“大友宗麟中计,在一处峡谷遭了埋伏,主力尽丧,地盘全被织田信长吞了。消息千真万确!”
书房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鄢懋卿那张胖脸刷地白了,嘴唇哆嗦着。
“这...这...”
严世蕃突然拍案而起。
“我说这几日怎么总觉得不对劲!杨帆那厮在历港围而不攻,莫非...”
罗龙文眼珠子一转,突然叫道。
“小阁老!杨帆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友宗麟要完蛋?他们之间怕是有勾结!”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官员们顿时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严世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弯腰捡起掉落的牙角,在手里慢慢摩挲着,突然冷笑一声。
“好一个杨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小阁老,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罗龙文急道。
“若真让杨帆借此翻身,咱们...”
严世蕃抬手打断他,独眼盯着刘伯跃。
“刘大人,你负责采办,可有法子派人去倭国?”
刘伯跃眼珠一转。
“下官可以采办雪杉木为名,多派些人手过去。”
“好!”
严世蕃一拍桌子。
“务必拿到铁证。记住,要快!”
杭州词人祠内,檀香袅袅。
杨帆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账册上,眉头紧锁。
“十五万件,其中礼器占七成。”
他叹了口气。
“能卖给外洋商人的实用器不足五万,这生意怎么做?”
张居正端坐对面,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画着。
“景德镇三十六座官窑,日夜不停也只能烧制这些。若强令增加产量,恐怕会降低品质,反倒砸了大明瓷器的招牌。”
窗外蝉鸣聒噪,杨帆起身推开雕花木窗。远处西湖波光粼粼,几艘商船正缓缓驶入码头。
他忽然转身。
“老张,你说那些民窑如何?”
“民窑?”
张居正摇头。
“他们只会烧些粗瓷碗碟,上不得台面。”
杨帆却眯起眼睛。
“我听闻景德镇周边有上百家民窑,若能整合起来...”
“不可!”
张居正猛地站起,官袍袖角扫翻了茶盏。
“礼制森严,若让民窑仿制官器,严家必定参我们个'僭越'之罪!”
茶水在案几上蜿蜒成溪,杨帆盯着那水痕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谁说让民窑仿官器了?我们只需他们按新样式烧制外洋喜欢的实用器。”
张居正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捋须。
“你是说...”
“两条腿走路。”
杨帆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两条线。
“官窑专司礼器,民窑生产外贸瓷。只要不逾礼制,严家抓不到把柄。”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门子弓着腰进来,在杨帆耳边低语几句。
杨帆向张居正拱手。
“有贵客到,我去去就回。”
湖畔柳树下,王汝贤抱着个锦盒来回踱步。见杨帆走来,他连忙跪下。
“大人,幸不辱命!”
杨帆扶起他,目光落在那雕花锦盒上。
王汝贤会意,小心掀开盒盖。白色绸布包裹中,一颗经过石灰处理的人头赫然在目。
那人双目圆睁,须发戟张,虽死犹带着几分枭雄气概。
“大友宗麟?”
杨帆轻声问道。
王汝贤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织田大人亲笔所书。”
信纸展开。
杨帆边读边挑眉。
“这织田信长,华文写得倒有几分王羲之的风骨。”
信中不提火枪,不提交易,只道感恩献策,承诺秋粮必至。
杨帆嘴角微翘——这是个聪明人。
“你亲自护送这人头进京。”
杨帆合上信笺。
“交给织田的遣唐使,就说...是倭国藩主献给大明的贡品。”
王汝贤领命而去。
杨帆站在湖边,看着锦盒被亲卫带走,水面倒映着他若有所思的脸。
大友宗麟的人头是个好筹码,但瓷器的事更迫在眉睫。
回到祠内,张居正正在整理文书。
杨帆直接道。
“明日启程去景德镇。”
数日后的大清早,京城内阁门外已是一片喧闹。
因严嵩官复原职,严家党羽纷纷现身,六部不少人前来恭贺。
值房外候着的官员们排成了长龙,个个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手里捧着精心准备的贺礼。
“严阁老复出,真是朝廷之福啊!”
“可不是,这半年来内阁少了严阁老坐镇,总觉得少了主心骨。”
“听说皇上亲自下旨召回的,可见圣眷依旧啊!”
议论声此起彼伏,几个严党骨干更是趾高气扬,仿佛自家主子回来,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严嵩时隔半年再度端坐首辅值房,神色满意地环视这间阔别已久的屋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油光。
他轻轻抚摸着黄花梨木案几,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纹路,嘴角微微上扬。
“来人。”
他轻唤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青衣小吏立刻躬身进来。
“阁老有何吩咐?”
“去请徐阁老过来一叙。”
严嵩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
“就说本阁有事相商。”
小吏领命而去,严嵩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幅《江山万里图》上,眼中带着阴鸷。
半年前被逼退的屈辱,他可是一刻都不曾忘记。
徐阶正在自己的值房批阅奏章,听闻严嵩召见,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黑渍。
他放下笔,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徐阁老,严阁老请您过去说话。”
小吏恭敬地站在门外。
“知道了,这就去。”
徐阶整了整衣冠,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
严嵩记仇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此番复出,必定会找机会报复。
他暗自盘算着,若情况不妙,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几日避避风头。
穿过长廊时,徐阶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六月的晨风带着燥热,吹得他后背微微发汗。远远看见严嵩值房外候着的官员们,他脸上已挂上了得体的笑容。
“徐阁老到!”
门外的侍卫高声通报。
徐阶含笑进入值房,向严嵩拱手行礼。
“恭喜严阁老官复原职,实乃朝廷之福,万民之幸啊!”
严嵩笑着起身,竟亲自上前扶住徐阶的手臂。
“徐阁老客气了,快请坐。”
他转头吩咐下人。
“上茶,要前日宫里赏赐的龙井。”
徐阶心中警铃大作。
严嵩越是客气,越说明其中有诈。
他不动声色地坐下,双手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好茶,不愧是御赐之物。”
“这半年辛苦徐阁老了。”
严嵩叹了口气,一脸诚恳。
“接连遇上几件大事,徐阁老都能平稳处理,本阁一直很放心。”
徐阶微微欠身。
“严阁老过誉了。下官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倒是严阁老素有威望,此番重回内阁,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大明有了您坐镇,便有了镇静之气。”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
“听闻舟山战事胶着,本阁离京日久,不知具体情况如何?近来众人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何状况?”
徐阶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
“回严阁老,事情与邸报所载一致,倭寇盘踞舟山,我军正在围剿,并无其他情况。”
严嵩沉吟片刻,抬眼直视徐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