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说到点子上了

“这...这不是逼他们互相揭发吗?”

“正是。”

杨帆冷笑。

“这叫'囚徒困境',利用人性弱点,让他们自相残杀。”

俞大猷若有所思。

“可若他们串供...”

“所以我们要分批抓捕。”

杨帆胸有成竹。

“第二批一百人可以检举第一批,第三批检举第二批...几千人中,总有人会开口。”

郑钦重新坐下,苦笑道。

“杨兄,你这招...够狠。”

“对付倭寇,不狠不行。”

杨帆眼中带着阴霾。

“除非是极端狂热分子,否则没人能在这种压力下保持沉默。”

窗外,夜色渐深,书院方向隐约传来囚犯的嚎叫声。

京城,礼部主客司。

严讷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顾不上擦拭溅到官服上的茶水,颤抖着手指着案几上堆积的国书。

“十...十二份?”

他声音发颤。

“同一天?”

主客司郎中躬身道。

“回大人,正是。佛郎机、朝鲜、琉球、黎国、缅国、满加剌、爪哇、三佛齐、渤尼、湓亨、澜沧、邉罗...十二国国书同时送达。”

严讷脸色煞白。

“朝鲜和邉罗也...”

“是的,大人。”

郎中低声道。

“连这两国都措辞强硬。”

严讷踉跄后退两步,扶住案几才没跌倒。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朝鲜和邉罗向来是大明最忠实的藩属,如今连他们都...

“严嵩...”

严讷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一定是严嵩在背后捣鬼!”

他匆匆抱起那摞国书,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就向内阁狂奔而去。

内阁值房内,徐阶正批阅奏章,李春芳在一旁整理文书。

“砰!”

门被猛地推开,严讷抱着国书冲了进来,脸色惨白。

“徐阁老!出大事了!”

严讷声音嘶哑。

徐阶抬头,看到严讷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他放下毛笔,沉声道。

“严尚书,何事如此惊慌?”

严讷将国书重重放在案上。

“十二国联名抗议!连朝鲜和邉罗都...”

李春芳手中的文书“哗啦”掉在地上。

徐阶瞳孔微缩,但面上仍保持镇定。

“慢慢说,怎么回事?”

严讷喘着粗气,将国书一一展开。

“佛郎机国指责我大明水师无故扣押其商船;朝鲜抗议我边军越界;琉球...”

徐阶抬手打断。

“不必一一念了。”

他拿起最上面那份佛郎机国书,快速浏览。

随着阅读深入,徐阶的眉头越皱越紧。

当他看到“若不立即释放被扣押人员并赔偿损失,将视为对佛郎机王国的宣战”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李春芳也拿起几份国书查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这...这简直是...”

“欺人太甚!”

徐阶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怒火燃烧。

“佛郎机人竟敢如此嚣张!”

严讷苦笑。

“徐阁老,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即便要打仗,我们也不可能同时应对这么多国家...”

徐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此事源头何在?”

“舟山。”

严讷斩钉截铁。

“杨帆引发的风波。”

徐阶眯起眼睛。

“严嵩告病在家多久了?”

“七日。”

严讷回答,随即恍然大悟。

“您是说...”

“十二国同时发难,连朝鲜、邉罗这样的铁杆藩属都一反常态...”

徐阶冷笑。

“除了严嵩,谁有这般能耐?”

李春芳忧心忡忡。

“若真是严阁老所为,言官的奏本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徐阶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更加阴沉。

他回忆起半月前,皇帝在御书房对严嵩新作的那首诗的评价——

“'青云直上终有尽'?哼,严嵩这是在暗示朕给他的恩宠到头了吗?”

当时皇帝说这话时的眼神,徐阶至今难忘。

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混合着帝王特有的冷酷。

“徐阁老?”

严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该如何应对?”

徐阶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上次的通牒,是交给谁处理的?”

“浙直总督胡宗宪。”

李春芳回答。

“那就还交给他。”

徐阶斩钉截铁。

“让他以总督身份相机处理,并向朝廷详细解释此事原委。”

李春芳眼前一亮。

“妙计!如此一来,我们既不失职,又不必直接面对...”

“徐阁老,这是刚到的廷寄。”

李春芳将一叠盖着通政司火漆的文书轻轻放在紫檀案几上,手指在封口处摩挲了一下。

“刚送出去,言官的奏本就到了。”

徐阶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精光。

他接过奏本,手指触到纸面的刹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葛守礼?”

徐阶轻声念出署名,目光扫过奏题——《为定友邦请依双屿故事严惩起衅大臣折》,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冷笑。

李春芳站在一旁,目光在徐阶脸上逡巡。

这位年轻的次辅虽然资历尚浅,却已在朝堂沉浮中练就了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注意到徐阶读奏本时,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节奏时快时慢。

“有意思。”

徐阶合上奏本,递给李春芳。

“你看看。”

李春芳接过,快速浏览。奏本内容直指胡宗宪和俞大猷擅杀外商,引发佛郎机等国抗议,要求按嘉靖年间朱纨、王忬旧例严惩。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这...”

李春芳抬头,眼中满是困惑。

“为何是胡宗宪?此事分明与杨...”

“嘘——”

徐阶竖起一根手指,眼中精光闪烁。

“慎言。”

李春芳立刻噤声,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了大忌。

徐阶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老梅树。

虽是盛夏,梅树却显出几分萧索。

“李代桃僵。”

徐阶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落。

“胡梅林(胡宗宪)不过是个替死鬼。”

李春芳脑中灵光一闪。

“按惯例,海务确归本地总督管辖...”

“不错。”

徐阶转身,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可这惯例,是谁定的?”

李春芳心头一震。

严嵩!胡宗宪曾是严嵩心腹,因台州之战与严嵩失和,从此消沉。若严嵩授意言官此举...

“是在警告百官。”

李春芳压低声音。

“支持杨帆者,难有好下场。”

徐阶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赞赏。

他走回案前,从抽屉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告假折子。

“老夫告假三日。”

徐阶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

“近来头疼病又犯了。”

李春芳会意。

“下官这就去安排。”

“记住。”

徐阶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连裕王府也别去。”

李春芳心头一凛,重重点头。待徐阶离去,他立刻唤来心腹,低声吩咐几句。

片刻后,几名不起眼的仆人悄然离开徐府,混入京城街巷。

京城西四牌楼,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慢悠悠地走着。

他衣衫褴褛,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赊刀喽——”

老者扯开嗓子,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上好的菜刀,今日不收钱,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路边卖烧饼的小贩手一抖,刚出炉的烧饼掉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捡,惊恐地望着老者。

“老丈,您...您说什么?”

小贩声音发颤。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赊刀,今日不收钱,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小贩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不要不要,您快走吧!”

老者不以为意,继续向前走,嘴里念叨着那诡异的谶语。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有几个胆大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八牛...那不是'杨'字吗?”

“嘘!找死啊!”

“赊刀人又出现了...”

“上次出现还是嘉靖爷驾崩那年...”

人群迅速散开,仿佛老者身上带着瘟疫。

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眯起眼睛,悄悄跟上了老者。

徐府后院,徐阶闭目躺在藤椅上,看似在休息,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管家轻手轻脚地走近。

“老爷,外面有消息了。”

管家俯身低语。

“赊刀人出现了。”

徐阶猛地睁开眼睛。

“什么时候?”

“就在一个时辰前,西四牌楼最先出现,现在满城都是。”

徐阶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扶手。

“说了什么?”

管家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

“'八牛同死之日再来收钱'。”

一阵沉默。

徐阶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案前,蘸墨写下“八牛”二字。

“杨...”

徐阶盯着纸上的字,眼中带着恐惧。

“好大的胆子。”

管家吓得腿软。

“老爷,这...”

“去,告诉所有人,这几日不许出门。”

徐阶的声音冷得像冰。

“把大门锁死,谁来都不见。”

管家慌忙退下。

徐阶独自站在书房中,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他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赊刀人出现后不久,夏言被处死...

东厂提督太监冯保的府邸灯火通明。十几名番子跪在厅中,额头贴地,不敢抬头。

“查清楚了吗?”

冯保尖细的声音里透着杀意。

“回督公,已经抓了七个赊刀人。”

为首的番子声音发抖。

“可...可他们都说是受人指使...”

“指使?”

冯保冷笑。

“谁指使的?”

番子头埋得更低。

“他们...他们说是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

“放屁!”

冯保猛地拍案。

“继续查!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来!”

番子们连滚带爬地退下。冯保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他想起今早皇上看那份奏本时的表情...

“多事之秋啊...”

冯保喃喃自语。

次日清晨,京城的气氛变得诡异。

街上的行人少了,说话声也低了。卖早点的摊贩不再吆喝,只是默默地做着生意。

偶尔有人交谈,也是耳语几句就匆匆分开。

一个卖菜的农妇正与顾客讨价还价,突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眼神阴鸷地盯着这边。

农妇立刻噤声,低头称菜。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顾客小声问。

农妇飞快地瞥了眼那个男子,摇摇头。

“不知道,菜钱三文。”

顾客会意,付钱后快步离开。男子冷笑一声,慢慢踱开。

这样的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东厂的密探像幽灵一样遍布大街小巷。

礼部侍郎高拱的府邸,几名官员聚在密室中。

“胡宗宪这事,你们怎么看?”

高拱沉声问。

“明摆着是冲着杨...”

一名官员刚开口,就被高拱抬手制止。

“慎言。”

高拱目光锐利。

“隔墙有耳。”

众人沉默。屋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赊刀人的事,诸位听说了吧?”

另一名官员压低声音。

高拱冷笑。

“装神弄鬼罢了。不过...”

他顿了顿。

“时机太巧了。”

“会不会是...”

有人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

高拱摇头。

“不会。

那位最忌讳这种把戏。”

他环视众人。

“这几日都安分些,别给人抓了把柄。”

众人点头。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高拱脸色一变,示意众人噤声。

“老爷!”

管家在门外低声唤道。

“东厂的人到隔壁张大人府上了!”

高拱瞳孔骤缩。

“从后门走,快!”

官员们慌忙起身,四散而去。

高拱独自站在密室中,额头渗出冷汗。

他想起徐阶突然告假的消息...

“老狐狸...”

高拱喃喃道。

裕王府内,年轻的裕王正在书房踱步。

他的老师张居正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殿下,这几日千万别出门。”

张居正低声道。

“京城恐有大变。”

裕王皱眉。

“就因为那份奏本?”

“不止。”

张居正摇头。

“赊刀人、东厂番子、言官奏本...这些都不是巧合。”

裕王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不安。

“老师是说...”

“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张居正的声音几不可闻。

“而胡宗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裕王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徐先生为何突然告假?”

张居正眼中带着赞赏。

“殿下问到点子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未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