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埋怨臣妾

他想到以往每次得罪严嵩的事,徐阶都会推到自己身上,多年来每次风波,自己都被推到风口浪尖,而徐阶却总能置身事外。

此次漕运具陈显然剑指勋贵,裕王不愿再做挡箭牌,哼了一声,将皮球踢回给徐阶,称暗杀钦差是破天荒的大事,江南既要求内阁拿出章程,就让内阁商议决定。

徐阶与李春芳对视一眼,明白这次无法推脱。

徐阶干咳一声,缓缓说道。

“杨帆既然没有单独奏明遇刺之事,或许不必过多追究。舟山被围困许久,频繁提调人员审讯,佛郎机人与倭国人颜面尽失,恼羞成怒也属常情,他们想杀杨帆,多半也难以得逞。”

“眼下关键是通倭之事,漕粮方面出了这么多问题,不查不行。”

他提议道。

“我以为,可派巡漕御史去调查,让胡植在淮安府向御史说清楚情况即可。”

李春芳听后暗自思忖,徐阶这是在装糊涂。

杨帆留有余地未将事情闹大,实则是希望内阁出面质问胡植、郭琮,仅派个御史下去,恐怕难以堵住杨帆的嘴。

果然,裕王此次毫不迁就,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决地表示。

“此事非同小可,不如由徐先生拟定章程呈送司礼监,交由皇上裁决。毕竟钦差遇刺,谁也不敢擅自压下。”

徐阶不禁叹气,深知这次得罪严嵩已成定局。

若由内阁提出换人的票拟,就等同于联合杨帆整治严家官员,日后难以说清。

若是严嵩未倒,自己定会被报复。

他既不想得罪勋贵,也不愿得罪严嵩和杨帆,一时间皱纹紧锁,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这是他第二次代理首辅,两次都屁股未坐热便陷入绝境,上次被严嵩煽动京官逼得险些自杀,这次若处理不好,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各方都不会满意。

谭纶熟悉江南情况,见徐阶和李春芳都在装傻,而自己作为裕王心腹无法推脱,便劝裕王道。

“王爷,臣在江南与杨帆相处许久,杨帆似乎并不十分在意遇刺之事,反而对佛郎机人索扎怨恨颇深。内阁若针对索扎,杨帆或许就不会将事情闹大。”

徐阶正苦恼之际,听闻谭纶的话。他意识到杨帆并非想与严家摊牌,而是想要权力。

他顿时有了主意。作为顶级文官,他很快想出一个妙策,沉声对裕王说。

“王爷,江南的抗倭、邦交大局,以及漕粮事务,说到底,都与军务相关。”

他提议道。

“我以为,可让杨帆提督漕卫军务。郭琮暂时不动,胡植是否有问题,待御史调查后再做处理。在胡植接受问话期间,漕运总督一职,先由江南巡抚张翰兼任,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李春芳听后连连拍手,瞬间明白了徐阶的用意,对其急智十分佩服。

漕运总督的全称包含“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扬州、庐州、并徐、滁、和府州地方,兼理海防”等内容,本就有兼理海防的职责。

徐阶的提议合情合理,巧妙地做到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化解了眼前的难题。

与此同时,严府的气氛异常凝重。

严嵩自五十六岁出任礼部尚书后,便从西城故居搬至灯市口胡同的大宅,此后二十年又在多地购置房产,虽世传其房屋达三千间以上,但北京城的这所大宅因离宫城最近,最为常用。

此时,严嵩并未在书房见客,而是改在平日闲居的后院“两钤山房”,这里环境幽静。

今日情况特殊,来了两位贵客——李文忠的后代李庭竹与刘伯温的后代刘世延。

李庭竹现任京营总督,曾任漕运总兵官;刘世延则是五军都督府右军的都督佥事。

小院中除严嵩、严世藩父子外,仅有罗龙文、鄢懋卿、赵文华等人作陪,足见此次会面的重要性。

严世藩为两人斟茶,笑着表示老爷子因他们的到来十分高兴,邀二人先品茶润喉,两人道谢回应。

严嵩换了薄衫出来,更显像是朋友小聚,严世藩扶他坐下并垫上软垫。

严嵩捋着长须,提及与李庭竹许久未见,感慨刘世延难得从南京来京,希望多聚聚。

李庭竹稍年长,谦虚称严嵩日理万机,是大明朝不可或缺的人物,而自己与刘世延都是不管事、混日子的人,不便前来打扰。

严世藩爽朗一笑,称他们才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东家,自己这些人不过是长工,两人听后略显尴尬。

刘世延叹气说道。

“县官不如现管”,若不是严家父子照拂,自己这些人恐怕只能赋闲在家,还提及勋臣袭爵不易,不少人十几年都未能袭爵。

严嵩、严世藩父子对视一眼,知道正题即将到来。

大明勋臣命运多舛,洪武、靖难时期屡遭打击,此后历代皇上严守“勋臣不得预九卿事”的祖训,勋臣后代多无官职,形同圈养。

弘治以后,许多勋臣不仅袭爵困难,即便袭爵待遇也大不如前,能在朝廷任职者极少。

嘉靖登基后虽启用部分勋臣制约杨廷和父子党羽,但这些人多为有名无实的武职,且需自行打点,如仇鸾曾拜严嵩为义父,经严世藩举荐才得以任职。

刘世延的话表明他已放下勋臣架子,认清现实。

严世藩会意,却仍想探明来意,淡然回应他们终究是“东家”,比自己这些“过客”强。

李庭竹尴尬一笑,坦言今日前来是为打听一事,想听句真话。

严世藩笑问是否为杨帆的“漕运具陈”,两人重重点头。

严嵩开口,称此事确实是粮长兑户的错,还牵扯佛郎机国总督索扎,杨帆身为钦差遇刺,若自己未告病定会严惩,暗指徐阶心太软。

两人闻言心头一凛,他们知晓郭琮能任漕运总兵官,是因贿赂严嵩三千金并经其开口才得皇上应允,此时严嵩说要严惩,让他们摸不清真实意图。

他们此次前来是为给郭琮撑腰,郭琮身为武定侯后人,若被杨帆打压,将是危险信号。

勋臣们一直密切关注杨帆变法,上次皇庄改革已让他们恐慌,此次徐阶虽未动郭琮却夺走其兵权,更让他们警惕。

两人认为严家此时已处弱势,没理由拒绝勋臣,于是刘世延直言郭琮虽有过错,但漕务废弛并非他一人之过,如今徐阶派巡漕御史下去,郭琮十分不安,特来向严嵩讨主意。

严嵩点头沉吟,称胡植是自己门生,漕运总督与总兵相互依存,漕务之事不会是一人之责,随后撂下一句“世上的运河只有这一条,没有两条”。

李庭竹、刘世延起身深深一拜,严世藩赶紧扶起二人,邀他们继续品茶。

刘世延又问起徐阶想让杨帆提督漕运军务一事,两人得到答复后便告辞离开。

严世藩送走他们后,疑惑为何举荐谭纶而非自己人,严嵩瞪了他一眼,解释如今不便举荐自己人,此举算是断臂求生,还能得裕王欢心、获勋臣信服,要着眼将来而非眼前。

严世藩恍然大悟,明白父亲的谋略。

如今处于弱势,需按弱者思路布局,联合部分勋臣集结于裕王旗下,等待嘉靖驾崩、裕王登基后,再废除变法或借变法之名恢复旧制。

期间需像蛇一样抟力蓄力,伺机给予敌人痛击。

他表示会多联络勋臣皇族,稳固阵脚,严嵩则叮嘱手下人不必怕一时失利,等待裕王登基即可。

玉熙宫的深夜,格外宁静。

吕芳正仔细翻阅着几份文书,包括徐阶的票拟、“漕运具陈”、吴明与吴亮的密保,以及胡宗宪的秘奏。

凭借几十年的经验,他从中看出了关键,尤其是吴鹏举荐谭纶一事让他疑惑,毕竟严嵩一伙向来不轻易提携外人。

他知道,自杨帆变法后,裕王与严家有了往来,太监冯保便是联络人。

上次的《化书》就是严世藩送予裕王的,正思忖着如何向皇上禀报,嘉靖略带愠怒的声音传来,问他在守庚申之日为何还摆着丹药。

“吕芳,今日是守庚申之日,你竟敢在此摆弄这些丹药?”

嘉靖的声音,带着不满。

守庚申日需禁食,据说此日是斩三尸的日子,若进食,三尸会到上天告状,轻则折寿,重则速死,事关重大。

吕芳连忙收起丹药,称幸好还没过丑时,金气旺盛,三尸无法逃脱,才免去罪过。

嘉靖挥了挥拂尘,问他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吕芳脱口而出是吴鹏举荐谭纶担任提督漕运军务一事,忘了先前想好的说辞。

嘉靖嗤笑一声,觉得此事混乱,却也心中一动,匆匆扫过文书,又仔细看完所有奏报,大致明白了情况,随即询问吕芳的看法。

“吕芳,你如何看待此事?“

吕芳疑惑,漕运军务本是漕运总兵的职责,为何要让谭纶来提督,且谭纶与吴鹏并无关联,若要处置漕运总兵郭琮,大可直接罢免,不必如此周折地将漕运兵权单独剥离。

嘉靖轻嗤一声,道。

“杨帆越来越厉害,连把戏都玩到了玉熙宫。”

吕芳恍然大悟,猜测杨帆是想试探严嵩,嘉靖却道他试探的并非严嵩,而是那些勋臣,如今勋臣已然坐不住,去找了严嵩帮忙。

吕芳琢磨片刻,也明白了其中关节。

杨帆敲打郭琮,徐阶顺势将兵权剥离,勋臣们因此恐慌,便向严嵩求助,严嵩则将裕王也牵扯其中。

他担心裕王此举是想保严家,忙表示可派人去打听郭琮是否真找过严嵩,以免皇上疑心自己参与其中。

嘉靖冷哼,称无需打听,斥责吕芳老糊涂了。

吕芳当即跪下,禀报裕王与严家往来的情况,提及上次《化书》一事,以及冯保在严家馆子里的活动,表示这些事看似不大,便未上报。

嘉靖脸色骤变,却一言不发,在八卦台坐了许久。

吕芳低声询问是否要派人提醒裕王,嘉靖语气平淡地说随他去,反问几个儿子哪能都跟老子一条心,难道裕王要保严嵩,还能拦着不成?

吕芳心中一凛,这话分量极重。

他觉得裕王太过糊涂,如今严家形同谋反,竟还要维护,实在不解杨帆变法究竟有何不妥,让裕王如此行事,照此下去,扳倒严家难上加难。

他甚至暗自猜测,皇上对裕王这般态度,莫非是不想让他即位,可若不让裕王即位,又能让谁来呢,难道是杨帆?

随后,嘉靖让吕芳拟旨,称可以让谭纶提督军务。

但漕运总督要换人,且无需派巡漕御史,直接让张翰接任漕运总督,刘应节接任江南巡抚,按察使一职则由张四维担任。

吕芳提笔拟旨时,又问起佛郎机国的事该如何处置。

嘉靖轻蔑地哼了一声,称此事无需他们插手,让徐阶和裕王自行决定,似乎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次日午后,裕王府内,传旨太监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裕王府詹事、江南布政使谭纶,因晓畅戎机、洁身自好,著提督漕运军务,驻淮安府。另,佛朗机国远东商务总督司令索扎,驻兵藩国,豢养盗寇,屡犯边境,然佛郎机乃西方大国,船坚炮利,不可小觑。邦交之事至关重要,需谨慎对待,著徐阶、李春芳会同裕王,筹一妥善之策,以安人心。钦此!”

太监离开后,裕王心中不安,他总觉得圣旨的语气怪异。

“以安人心”这四个字,不知是安杨帆的心,还是皇上的心。

他懊悔不该轻易答应吴鹏的举荐,也暗恼徐阶关键时刻不拿主意。

此时,裕王妃李氏从后堂走出。她方才一直在旁听,见裕王心神不宁,便上前询问。

“王爷,皇上的用意,是何意?此事,本由杨帆负责,为何又将你牵扯其中?”

裕王烦躁地踱步,一言不发。李氏见状,嗔怪道。

“王爷,可是埋怨臣妾?”

随后,她哭诉道。

“臣妾所为,都是为了王爷和世子啊!”

她劝说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