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背后教唆
杨帆十分喜欢这件宝物,让亲卫收下,并表示猛勺继任缅中宣慰使、加号蒲甘王是祥和之兆,还请伽罗塔大师继续担任护国禅师,班师后会向朝廷说明并一同封敕,众人一片欣喜。
杨帆与沐朝弼发现,至此对方所有人才面露喜庆,似乎佛教仪式比官样文章更为重要,杨帆感慨此地政俗与大明差异颇大,沐朝弼则认为这种习俗较为醇厚。
当夜,宫廷举办盛宴,猛勺和阿瓦城的头面人物殷勤劝酒。
杨帆不喜这样的场合,稍作应酬便来到宫外,看到纳黎萱望着欢宴气氛,脸上神情复杂。
杨帆知道他又在想复国之事,便从怀中掏出一封写给俞大猷的信交给纳黎萱。
信中提到要留下一支船队支持纳黎萱在宋卡建立水师,还会与佛朗机人定下盟约,由三方共管马六甲水道。纳黎萱看后又惊又喜,一时惘然,说不出话来。
杨帆提醒纳黎萱,他才清醒过来,想到复国有望,当即跪倒痛哭流涕,称杨帆再造之恩难以报答。
杨帆扶起他,感慨道。
“与你同行千里,了解你为人。我希望你复国后,世代与我大明交好,以尧舜大道治理民众,不可效仿莽应龙、郑检之流。这是两国之福。”
纳黎萱擦去眼泪,哽咽着保证。
“杨大人放心,复国后,我必师法大明,行大道,绝不做无道之事。”
杨帆询问纳黎萱是否知道自己放心让猛勺担任蒲甘王和宣慰使的原因。
纳黎萱猜测是让思轰从旁牵制,杨帆摇头否认,称思氏难以驯服,自己用来牵制猛勺的其实是纳黎萱。
纳黎萱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明白杨帆是想让自己从兰纳一带威慑诸缅,再用水师攻打勃固,让莽氏彻底失败。
杨帆表示并非利用猛勺,若猛勺有德,自然能坐稳位置;
若他无德,与兄长勾结,纳黎萱可在麓川与他两败俱伤后从兰纳进入阿瓦。
他还提到大明变法正处关键时期,无暇过多处置边患,阿瓦、兰纳、老挝、车里等地需纳黎萱约束,不可让凶逆之人横行,同时也要讲公道,不可欺压邻国。
杨帆说明扶持纳黎萱复国是出于道义,邉罗本是大明藩属,且此地凶暴横行,莽应龙、郑检之流早晚需征讨,大明不便出手,便由纳黎萱承担藩属之责。
纳黎萱起初对杨帆并无特别好感,甚至觉得他主持变法可笑,直到在昆明府送信、永昌府见其扭转颓势、顺宁之战见其与士兵同甘共苦,才逐渐佩服。
此时听杨帆语气恳切,真心扶持邉罗,想到此去前途险恶,再次跪倒,哽咽着说不出话。
杨帆询问他准备如何做,纳黎萱称会先到马六甲面见俞将军。
再请其护送回大城,与父亲伺机迎回王室,联络部族首领和旧时大臣,发布讨伐莽应龙的檄文,成军后在北部坚壁清野,南下宋卡经营水师,水陆兼顾对抗莽应龙,且因大明与佛朗机人共管马六甲水道,无需担忧佛朗机人。
杨帆觉得他的思路可行,但提醒他邉罗亡国必有内鬼,回去后首要之事便是除掉内鬼;不可接受莽应龙所赐的王号,需寻找素可泰的后人为王;
作为佛国,要说服僧王号令百姓复国,但不可复仇,莫要多行杀戮;
还要借鉴大明变法,践行尧舜大道。
纳黎萱将这些话牢记在心,深知自己经验不足,决定回国后说服父亲清除内鬼。
他拔出佩刀在脸上,血流满面,语气平和地表示邉罗若能复国,皆因杨帆所赐,将今日之言视为国誓,复国后会与大明共存亡。
杨帆拍拍他的肩膀,心中感慨他历经磨难,前途凶险,自己当初亦是如此,随后让他离去。
杨帆转身回到殿内,纳黎萱对着他的背影磕了三个头,带着林阿发趁夜色出城。
次日,杨帆和沐朝弼举行了简单的敕封仪式,阿瓦城的大局就此安定。思轰虽百般不情愿,但受制于其他土司,只能接受。
杨帆难得来到此地,四处瞻仰了一些古迹,三天后便与沐朝弼率领大军返回永昌府。
这一路大军凯旋,沿途百姓欢呼雀跃。
沐朝弼身穿铠甲,神情志得意满;杨帆手持羽扇,深受士民崇敬。
然而,两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虽一路同行,交谈也算投机,但各自的心思颇为隐晦,与南下时的情形已完全不同。
十天后,大军再次进入永昌府。先期返回的游居敬、李贽当晚便来到城北的义勇营地。
杨帆见两人行色匆匆,便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时值深夜,李贽将杨帆拉到帐外,压低声音说。
“杨大人,永昌府最近来了许多生人,个个非富即贵,有几个人排场极大,光是仆从就超过百人,显然都不是一般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知府刘彰宽对这些人百般奉承,根本不把游居敬大人和我放在眼里。自您大军进入缅甸后,局势就发生了变化,百姓又开始感到害怕,坊间传言永昌府即将发生大事。”
李贽四下看了看,又凑到杨帆耳边低声透露。
“升庵先生(杨慎)前日找到我,说有人要对您不利,王大任、刘彰宽已经在暗中勾结囚徒死士。”
杨帆本已十分疲惫,听闻此事不禁心惊。
他猛然想起后天就是十月初十,猜测这些人或许是来祭奠皇太孙的。
他不禁怀疑沐朝弼一路上态度敷衍,恐怕也动了别的心思。
对于杨慎为何会来报信,他虽有疑惑,但知道杨慎所言多半不假。
而王大任竟也不听话,甚至勾结囚徒死士,难道是想杀他灭口?
想到这里,杨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发凉,却也因此清醒了许多。
他推测王大任多半是见到了那些在靖难之役中失意的勋臣,被他们壮了胆子,才真敢如此行事。
但经历过诸多凶险的他,此时反而平静下来,称。
“如今民心在咱们这边,三万义勇虽战力不佳,但人数众多,且都是本地人,不必过于担心。”
可话虽如此,杨帆自己也并无十足把握。
李贽听出了他的顾虑,提议。
“杨大人,不如我们当晚就走,让游居敬大人、安参将随行,先离开云贵地界,去广西后再从交广乘船北上。”
杨帆有些慌乱,踱了几步后表示。
“不可!我们无法逃脱。沐朝弼手中有五万卫军,若我们逃走,对方可以永昌府贼人作乱为由,追上来将我们杀害。”
李贽也意识到危险的真实性,点头称是。
他指出。
“此战大胜后,朝廷中反对变法的人会支持沐朝弼,沐朝弼可能将您囚禁于此,或趁乱将您杀害,且难以追查。此外,那些义勇未必会听您的,他们都是本地百姓,父母妻子若受胁迫,便不敢支持您。”
杨帆黯然认同,对方势大,草民百姓不敢吭声;
杨慎能暗中报信已属不易,不能再连累他;
义勇多为本地人,受层层依附关系束缚,面对势家不敢对抗,多半会保持中立;王大任既已决定下手,必是铁了心,即便沐朝弼退缩,他也会坚持到底;
游居敬等官场人物见风使舵,届时可能中立甚至置身事外。
如此一来,杨帆眼下可依靠的只有三百火枪兵和一小部分义勇。
踌躇许久,杨帆想起昔日高拱联合严家将自己逼入绝境,最终靠何心隐等人为民请命,才得以翻盘,意识到自己的优势仍在人心。
他虽有几个主意但没把握,反复推想后决定冒险一搏,让李贽若觉得不妥便当晚离开,先去乌撒,再转道北上从汉中去宣大,到了宣大或许才能安稳。
李贽笑称。
“杨大人,我本是狂生,即便逃走,也难容于世间,早晚是一死。我愿与您一同拼一把!”
杨帆松了口气,说出自己的主意。
“李先生,云贵百姓都敬慕诸葛孔明,此地有武侯祠,我们可举办一场武侯祭典,与沐朝弼的建文帝祭奠唱对台戏,看谁更得人心。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未必敢加害我们。”
李贽思索良久,提出。
“杨大人,我们可在武侯祭典上,宣示变法,称云贵变法,便从永昌开始!”
杨帆此前虽考虑过宣示变法,却未将其与祭典结合起来。
他表示,游居敬作为巡抚,由他宣示最为名正言顺,自己宣示也可行,只要沐朝弼不胡来,便可在永昌推行变法。
他还提议让李贽留在此地,待一年半载大局稳定后再走。
李贽欣然同意。
“杨大人,我身为中书舍人,留下也名正言顺。”
两人计议已定,随即开始筹划相关事宜。
刘彰宽的府邸内高朋满座,灯火通明。
沐朝弼端坐于正中的虎皮太师椅上,周围围坐着一众勋臣,包括付友德的四世孙付应芳、廖永忠的后人廖钺、俞通渊的后人俞潮胜等人。此外,还有两位亲近严家的文官。
一位是已罢官闲居的王材,受严世藩所托以文人身份前来观礼;
另一位是现任甘肃巡抚、因丁忧在家的胡汝霖,同样受严世藩请托而来。
座中还有名人杨慎,沐朝弼大胜归来后,众人已奉承了许久,王材还当场作了一首七律,赞叹黔国公平定缅甸的伟业。
杨慎虽心中不悦,却不动声色,多年的挫折让他深谙和光同尘之道,面对眼前的大事,选择三缄其口。
王材笑着对沐朝弼说。
“沐国公,大明定边之功,除永昌侯外便数您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
“想当年,若沐老公爷尚在,燕逆便难以猖獗!我亲眼所见,沐国公麾下军容,为大明首屈一指,胜过戚家军!”
众人纷纷附和奉承,虽提及“燕逆”二字时心头一跳,却都装作若无其事,王材则因自己已罢官,说话无所顾忌,依旧笑盈盈的。
沐朝弼观察着众人脸色,笑着表示。
“大人过誉了,战阵之事难料,当年若我等出兵,或许也会和诸位一样,功亏一篑。”
众人一阵尬笑,俞潮胜嗤了一声,称卖命并无好处,提议喝酒,众人又殷勤劝酒。
杨慎起身称自己近日体弱不胜酒力,想要告辞,却被俞潮胜拉住,对方称明日的祭文还需他来撰写,众人中无人能写出垂之后世的文章,杨慎虽不愿掺和,但忌惮沐朝弼的霸道,只好重新坐下。
胡汝霖切入正题,称。
“沐国公平缅功勋卓著,徐阁老主持内阁,会秉公报捷。即便京官和百姓有闲言碎语,阁老、小阁老及裕王爷,也会让他们闭嘴,将士们的功劳,定然不会落空!”
他的话暗示杨帆争功,且涉及变法立场,分量不轻。
俞潮胜积极响应,称。
“平缅之功,源于裕王教导有方,及沐国公与将士们同心协力!自古公理如此,文官不应夺取名将的军功!”
廖钺也表示王材的诗写得好,平缅之功是裕王和朝中元老筹划有方的结果,还称裕王爷是将来中兴大明的真龙天子,这话道出了当前矛盾焦点,让气氛变得热切。
杨慎则暗自后悔昔年与这些人结交,如今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沐朝弼干咳一声,称。
“杨帆自然有功,但战阵之功,靠的是将士们拼杀!我亦无甚功劳,死难将士,才是第一!”
他表示。
“我们更应思考的是,将来中兴大明,要靠什么,而非纠结于是非功过。有裕王这样的贤明太子,及朝中贤明老臣,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此时,再愚钝的人也明白了其中深意。
王材因失意已久心怀不满,称自己闲居乡野时梳理过往,有个见解想趁酒兴说出,在沐朝弼点头同意后,他提出疑问。
“太宗皇帝驾崩后,庙号本是太宗,为何忽然变成‘成祖’,是否有奸臣在背后教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凛然,即便博学如杨慎也不禁悚然,仔细打量王材,暗忖其诗才一般,却有如此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