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稳妥行事

董威面色凝重,拱手道。

“阁老,下官刚从川湖交接之地返回,沿途收到诸多密报,事关云贵重大变故,不敢延误,特来禀报。”

“讲!”

严嵩示意他坐下细说。

董威谢座后,沉声道。

“下官多方查证,现已确认,杨帆杨大人与黔国公沐朝弼,确已在永昌府暗中联手!”

虽然已有猜测,但被直接证实,严世藩等人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董威继续汇报。

“更令人震惊的是,沐国公……沐国公他似乎已被杨帆彻底说服。

据可靠消息,沐国公已决定,返回昆明后,将以身作则,带头响应变法,首先便是从其沐府开始,废除所有投献契,清退非法占有的田土人丁!”

“什么?!”

这下连严嵩都坐不住了,脸上露出惊容。

沐朝弼的顽固和贪婪他是知道的,怎么会突然有如此巨大的转变?杨帆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们……他们是如何达成协议的?”

严嵩急问。

董威压低了声音。

“据下官安插在永昌的眼线回报,当夜,在永昌城外的栖贤寺内,杨帆与沐朝弼,还有俞潮胜、付应芳等数位勋贵,进行了一整夜的密谈。

其间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但最终沐朝弼等人都被说服了。”

“密谈内容可知?”

严世藩忍不住插嘴。

董威摇了摇头。

“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寺内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但隐约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提及了……太祖开国之道、尧舜垂拱而治、以及……废除宰相之制等惊人之论。”

“废除宰相?!”

罗龙文失声惊呼。

这话题可比单纯的变法要敏感和深远得多!

董威点头。

“虽不知具体语境,但确有此词传出。

沐朝弼被说服后,似乎还同意,待清理完投献之事,便会联同云南黄册,邀请杭州的张居正张大人派人前来主持云贵后续的变法事宜。

这等于将云贵的部分治权,拱手让予了变法派。”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消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杨帆不仅说服了最难啃的骨头沐朝弼,竟然还在谈论废除宰相这种根本性的体制变革?这野心和格局,远超他们之前的预料。

严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

“那杨帆现在何处?可是已随沐朝弼去了昆明,或是急着赶回杭州?”

董威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正是下官觉得蹊跷之处。据沿途关卡和江上舟船查访,杨帆并未前往昆明,也未走官道急返杭州。

他与其舍人徐渭,自离开安顺后,便乘一叶扁舟,沿长江而下,一路……一路似乎都在游山玩水,访古探幽,行程极为缓慢悠闲,完全不似有要事在身的样子。”

“游山玩水?”

严嵩喃喃重复了一句,先前心中的种种疑惑仿佛瞬间被一条线串了起来。

陛下突然让太子监国、让自己领政三年的旨意。杨帆在取得如此重大突破后的反常悠闲。还有那份语焉不详的圣旨中“以期天下焕然一新”的措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了悟。

“老夫明白了!杨帆这是……急流勇退!

他恐怕是已经意识到,变法深入下去,将触及根本,阻力之大已非他一人能扛,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他选择了暂避锋芒,以退为进!”

“而陛下的监国诏书……”严嵩看向众人,语气肯定。

“恐怕正是对杨帆某种秘奏的回应!杨帆必然向陛下陈述了极深层次的见解,甚至可能涉及……涉及废除宰相、重塑朝纲这等惊天动地之事!

陛下或许被说动,或许感到震惊,或许也觉得棘手难办,故而采取了这等折中之策。

既让太子提前熟悉政务,让老夫稳住局面,又默许了杨帆的暂时退隐,给予双方缓冲和观察的时间!”

严世藩、罗龙文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如果真是这样,那杨帆所图之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所谈论的,已不再是简单的清丈田亩、整顿漕运,而是直指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便定下的根本制度!

这与太祖强化皇权、废中书省、权分六部的精神隐隐相合,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走得更远!

一股寒意从众人心底升起。

钤山堂内的气氛依旧凝重。罗龙文沉吟片刻,打破了沉默,提出了一个新的猜测。

“阁老,东楼兄,诸位,在下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杨帆此番与沐朝弼密谈,内容涉及深远,甚至提及太祖旧制。

他……他会不会一时失言,或者为了说服沐朝弼,擅自谈论了……谈论了皇太孙之事?此事关乎皇家秘辛,乃陛下大忌!若果真如此,即便他立下大功,也难免引起陛下猜疑。

他选择急流勇退,游山玩水,或许并非全因变法阻力,而是……而是察觉到了圣心不悦,故而知难而退,以求自保?”

这番话让众人眼睛一亮。

严世藩立刻表示认同。

“龙文兄此言大有道理!自古臣子掺和天家事务,尤其是此等敏感旧事,绝无好下场。杨帆再得圣眷,触碰此线,也必遭厌弃。

陛下没有直接斥责,反而下此监国诏书,或许已是念其功劳,格外开恩了。”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这个推测合情合理,很好地解释了杨帆为何在形势看似大好的情况下突然选择退隐。

也解释了陛下诏书中那略显含糊的态度——既未否定变法,又将后续事宜交给了张居正,似乎是一种冷处理。

严世藩越想越觉得可能,补充道。

“陛下没有否定变法,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平缅之战的大胜和西南局势的初步稳定,认为变法确有成效。

但杨帆触及禁忌,不得不将其暂且搁置,让张居正这个更稳重、更懂规矩的人来继续推行,这也符合陛下历来的用人之道。”

众人回忆起沐朝弼在平缅之战中的出色指挥以及战后主动提出由张居正主持云贵变法的建议,都觉得这确实能让皇上感到高兴,且更容易为天下臣工所接受。

严嵩虽然觉得事情未必如此简单,杨帆的退隐和皇帝的诏书背后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博弈,但感觉大致脉络应该如此。

他沉吟道。

“无论缘由究竟为何,眼下局面已然如此。陛下让太子监国,让老夫领政,让张居正主持变法后续,这便是当前的棋局。

过几日,老夫到内阁之后,便依先前商议,先铺陈局面,看看徐阶、李春芳他们是何态度,最后……再请裕王殿下表个态。只要裕王殿下认可,这局面或许就能暂且翻过去,稳定下来。”

他随即对严世藩吩咐道。

“东楼,你立刻派人,加紧盯紧杨帆的动向。看他是否真的安心认命,在江南隐居,还是另有图谋。

同时,想办法找到王大任,必须从他口中问出云贵之行的详细经过,尤其是栖贤寺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只听俞潮胜那边传出的模糊消息。”

最后,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心腹,语气严肃地告诫。

“从今日起,所有人都需谨言慎行。多听,多看,少说话,更不可擅自行动。

这朝局正处于微妙关头,先仔细观察几个月,看清风向再说。”

裕王府内,另一场会议也在进行。

徐阶、李春芳、谭纶,以及新近被加为东阁大学士、得以参与机要的赵贞吉等人齐聚于此,商议的同样是那道突如其来的监国诏书。

徐阶面色平静,心中却思绪电转。

他深知严嵩即便奉诏回来,年事已高,时日也无多,这首辅之位迟早是自己的。

但目前的关键在于平稳过渡。

裕王坐在主位,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忧虑和凝重。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孤以为,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父皇的意志,孤最清楚不过。

一旦下定决心,绝无可能突然撤火,更不会因些许阻力而轻易改变。此番下诏,必有深意。”

他看向徐阶等人。

“因此,即便父皇让孤监国,孤也不能有任何张扬之举。

一切需得谨守本分,多听,多看,多学。唯有等到……等到父皇真正龙驭上宾之后,那才是确定无疑的时刻。

在此之前,对严阁老,面上仍需礼让,但最好……可以设法拉拢几位可靠的勋臣入朝,作为必要的制约。”

徐阶闻言,躬身表示赞同。

“殿下深谋远虑,老臣佩服。眼下确应以静制动,以稳为主。”

裕王又问道。

“徐先生,关于日后朝会之事,您认为该如何安排?”

徐阶沉吟道。

“回殿下,朝会乃国之重典,依老臣之见,仍应在玉熙宫举行,一切仪轨照旧。殿下虽需在场,但按照大明规矩,监国之初,多以聆听辅政大臣意见为主,不宜过多干预具体政务。”

李春芳也附和道。

“徐阁老所言甚是。殿下坐镇即可,彰显仁孝,政务自有臣等与严阁老商议处理。”

裕王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人,问道。

“那……杨帆先生呢?他如今远在江南,这朝会,他是否该来?若来,又当如何?”

徐阶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芒,平静地回答。

“殿下,杨帆虽被陛下委以变法事宜,但始终未有正式部院官职或阁臣名分。此前几项大事,如清丈田亩、整顿漕运,明面上也多是张居正或其他大臣领衔奏报。

他来与不来朝会,并无定制约束。朝廷之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前朝大学士中,亦有常年不视事、不入朝者,并非特例。”

众人听了,虽然觉得徐阶的话从制度上讲没错,但心中都清楚杨帆的实际分量和影响力绝非寻常。

真把他这样一个立下大功、又深得变法核心的人物完全晾在一边,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况且,皇上对杨帆的真实态度究竟如何,至今仍是一个未知数,谁也不敢断言陛下是否真的就此冷落了杨帆。

这时,新晋的东阁大学士赵贞吉上前一步,向裕王躬身提议。

“殿下,陛下诏书虽令严阁老领政,然其核心仍在‘以期天下焕然一新’。臣以为,此意非是放弃变法,恰恰相反,乃是希望加快步伐,尽快见到新气象。

张居正张大人虽干练,然江南变法千头万绪,或需得力之人协助统筹,以彰显殿下监国后推陈出新之决心。”

他顿了顿,语气恳切。

“臣不才,愿请命南下,前往江南,佐助张居正大人,共同推进变法诸事,务求实效,以副圣意与殿下之望。”

裕王闻言,仔细思索。赵贞吉此人素有才干,且立场相对中立,并非严党核心,也非徐阶嫡系,派他去协助张居正。

既能体现自己对变法的支持,也能起到一定的协调与监督作用,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看向徐阶、李春芳等人。

“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徐阶略一沉吟,便点头道。

“赵大学士老成持重,精通经济事务,若能南下协助叔大(张居正),确能加速变法条规在各省的推行,于国于民皆为有利。老臣附议。”

李春芳也表示赞同。

“赵大人前往,正可体现殿下重视变法之诚意。”

见众臣意见统一,裕王便做出了决定。

“好。既然如此,便有劳赵先生辛苦一趟。南下之后,凡事多与张先生商议,江南情势复杂,务必稳妥行事。”

赵贞吉连忙躬身领命。

“臣必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徐阶又特意嘱咐了一句。

“贞吉啊,叔大在江南已久,情形熟悉,你去了之后,当以尊重为辅,遇有重大难决之事,务必及时奏报殿下知晓。”

这话既是提醒赵贞吉要摆正位置,也是暗示他需保持沟通,勿要完全被张居正或地方势力所影响。

赵贞吉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恭敬应道。

“谨遵元辅教诲。”

此时,李春芳似乎想到什么,面带忧色地提醒道。

“殿下,诸位,陛下此番安排,固然明晰,然圣心难测。需警惕陛下是否会再次……再次运用帝王心术平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