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阁老放心
“依你之见,皇上为何要派他来?若真如我们所猜,他的身份一旦公开...”
“这正是我担心的。”
俞大猷眉头紧锁。
“皇上明知他的身份,却仍让他抛头露面,甚至委以重任。我怀疑...”
他忽然住口,眼中带着惊惧。
“怀疑什么?”
“我怀疑皇上是在下一盘大棋。”
俞大猷声音几不可闻。
“先让他变法,得罪满朝文武,再...若真如此,还不如让他一直当个道士,永远不要出现在皇上视线中。”
李文进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皇上要借刀杀人?”
“嘘——”
俞大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已接近城门。
守门士兵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两位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便又低下头打盹。
顺利通过城门后,两人沿着城墙外的土路继续前行。夜风吹动枯枝,发出诡异的声响。
“文进兄,我有个猜测。”
俞大猷忽然开口。
“皇上或许想让朱翊钧成为第二个燕王,将来辅佐裕王继位。”
李文进摇头。
“若真如此,为何不直接公开他的身份?这般遮遮掩掩,反而容易引起朝野猜疑。”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俞大猷长叹一声。
“皇上心思深沉,我等凡夫俗子如何揣测得透?我只担心,这般安排,迟早会酿成大祸。”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大猷兄。”
李文进忽然站定。
“若形势有变,切记不要硬拼。保护朱翊钧周全才是首要。”
俞大猷眼中带着决绝。
“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便是劫了他逃往南洋,也在所不惜。对外大可宣称他已战死沙场。”
“你...”
李文进震惊地看着老友。
“此话当真?”
“我俞大猷一生为国尽忠,唯独对妹妹有愧。”
俞大猷声音哽咽。
“如今她唯一的骨血,我岂能再让他有闪失?”
李文进重重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
“保重。若有需要,尽管来寻我。”
“你也保重。”
俞大猷拱手。
“夜已深,我们就此别过。”
两人在寒风中依依惜别,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晌午,文渊阁内一片忙碌景象。
张居正端坐案前,手中朱笔不停批阅文书。虽已年近五旬,他却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
“张阁老,告示已拟好,请您过目。”
一名年轻官员恭敬地递上文书。
张居正接过细看,不时修改几处措辞。
这时,朱翊钧带着吕坤走了进来。
他脸色略显疲惫,眼下挂着淡淡的青影。
“朱学士来了。”
张居正抬头微笑。
“昨夜休息得可好?”
朱翊钧拱手还礼。
“多谢张阁老关心,尚可。”
他走到案前,看着正在修改的告示。
“这是要张贴的变法告示?”
“正是。”
张居正将文书递给他。
“你看看可有需要修改之处。”
朱翊钧仔细阅读,眉头渐渐舒展。
“张阁老文笔精炼,条理分明,翊钧佩服。”
“哈哈,朱学士过谦了。”
张居正笑道。
“若无你提出的一条鞭法和雇工之法,这变法从何谈起?”
朱翊钧摇头。
“变法非一人之功。
张阁老在朝中斡旋,才是关键。”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对了。
“朱翊钧忽然想起什么。
“我已让李贽去万松书院寻何心隐,希望能从学问上为变法正名。”
张居正点头。
“此举甚好。变法不仅需要政令,更需要改变人心。”
一旁的吕坤插话道。
“朱学士,金山卫那边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
“张阁老,这边就拜托您了。我今晚便带人前往金山卫,查看海防情况。”
“你放心去。”
张居正神色凝重。
“朝中有我。不过沿海局势复杂,务必小心。”
“我省得。”
朱翊钧郑重应道。
傍晚时分,张翰带着加盖了张居正和朱翊钧印信的告示,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各府县张贴。而朱翊钧则率领一队精锐,悄然离开京城,向东南方向的金山卫进发。
与此同时,严府密室内灯火通明。
严嵩虽已年过七旬,却仍精神矍铄,端坐主位。其子严世蕃站在一旁,神色阴鸷。闽浙总督张经正向众人汇报最新情况。
“大义内长已在九州征募浪人,据探子回报,目前已集结五千余人。”
张经展开一幅海图。
“葡萄牙东印度舰队司令索扎发来密信,承诺可调集百艘战舰、三千火枪兵和万名浪人海盗,最迟两月内可抵达东海。”
严世蕃眼中带着喜色。
“好!有此兵力,何愁大事不成?”
严嵩却眉头紧锁。
“他们有何条件?”
张经略显迟疑。
“索扎要求在沿海开设至少三处互市港口,允许葡萄牙商船自由贸易。”
“三处?”
严嵩冷笑。
“胃口不小。”
“父亲。”
严世蕃急切道。
“眼下形势危急,朱翊钧的变法已断我财路。若不答应,倭寇那边也无法交代。”
严嵩沉吟不语。
严家与葡萄牙人、倭寇的合作由来已久。
通过织造局和市舶司之外的秘密渠道,他们将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提供给倭寇保护的海商,再由这些海商运往西洋,获利极为丰厚。
然而去年汪直被捕后,这条供应链一度中断。
虽经张经斡旋有所恢复,但朱翊钧推行的变法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张经。”
严嵩终于开口。
“你去信索扎,答应他两处互市港口,地点由我们指定。至于大义内长那边...”
“老大人放心。
“张经连忙道。
“下官已命人送去五万两白银,暂时安抚住了他。”
严世蕃愤愤道。
“都是这该死的变法!织造局控制了丝绸供应,我们的人根本拿不到货。小作坊遍地开花,大织造商的桑蚕和织工都被抢走,机器闲置。现在又搞什么买地只能租用、废除契奴,工钱涨了两三成,成本大增!”
张经点头附和。
“确实如此。我们旗下的织造商无法供应丝绸,倭寇海商无货可卖,只能去织造局排队,价格比原来高出两三倍。听说这半年来,利润少了近千万两。”
“更糟的是。”
严世蕃咬牙切齿。
“因为财力不足,我们的兵力已减半。
戚继光那厮趁机围剿,把我们的人困在台州卫外海和岛屿上,动弹不得。”
严嵩眼中带着寒光。
“朱翊钧...张居正...好一对变法先锋。”
他缓缓起身。
“传令下去,加快与葡萄牙人的谈判。同时,让大义内长做好准备,一旦兵力到位,立即行动。”
“父亲的意思是...”
严世蕃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严嵩冷冷道。
“既然他们不给我们活路,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大明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东海波涛汹涌,一艘葡萄牙战船破浪而行。
甲板上,索扎·德·法利亚手握镀金望远镜,凝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大明海岸线。
海风将他猩红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布满阴云。
“司令官,杭州织造局的最新报告。”
副官递上一卷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近三个月的丝绸出口数据。
索扎的蓝眼睛扫过那些数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个月内,直接出口增长了三成?”
他的葡萄牙语带着压抑的怒火。
“明朝皇帝这是要断了我们的财路!”
副官低声道。
“织造局绕过所有中间商,直接与荷兰人和英国人交易。我们的保护费收入已经减少了四成。”
索扎猛地合上羊皮纸卷。
“备船,我要立刻去见严家的人。”
他转身时,腰间佩剑与铠甲碰撞出清脆声响。
“海洋贸易的话语权绝不能落入明朝手中!”
严府书房内,沉香缭绕。
严嵩闭目靠在太师椅上,仿佛对满屋子的焦虑视而不见。
海商们坐立不安,目光不断在严家父子之间游移。
“严阁老,局势已经火烧眉毛了!”
一个身着锦缎的胖商人擦着汗。
“织造局直接出货给红毛鬼,我们的货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啊!”
严世蕃那只独眼扫过众人,突然啪地一拍桌子。
“慌什么!朱翊钧的变法从根子上断了我们的财路,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严世蕃站起身,踱步到窗前,阳光将他半边脸照得发亮,另半边则隐在阴影中。
“皇帝开设互市港是迟早的事。”
他转身冷笑。
“但你们会接受吗?让那些红毛夷人直接上岸交易,还有我们什么事?”
海商首领陈东站起身,拱手道。
“严小阁老明鉴。我们并非不通时务,但眼下西洋商人直接从织造局进货,价格比我们低了三成。长此以往...”
“所以必须打!”
严世蕃打断他。
“但要巧打。海战、陆战、变法仗,一个都不能少!”
角落里,张经轻咳一声。
“索扎将军那边...”
“索扎?”
严世蕃嗤笑。
“那个花钱买来的舰队司令?告诉他,想要继续收保护费,就得出力!”
陈东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这是南海珊瑚和珍珠,不成敬意。”
他恭敬地递给严世蕃。
“我等回去就与索扎将军详谈,一切听从张大人安排。”
严世蕃接过锦盒,随手递给身后家仆,又从架上取下一个漆盒回赠。
“高丽参和貂裘,给陈掌柜御寒。”
送走海商后,严嵩终于睁开眼,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
“这可能是最后一仗了...老夫年事已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鄢懋卿急忙上前。
“阁老,九州的倭寇和索扎的舰队已经集结完毕,但上岸后如何行动...”
“陆上我来安排。”
罗龙文突然插话,他瘦削的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
“朱翊钧废除契奴,这些人现在无家可归,正是最好的棋子。”
严嵩浑浊的眼中带着精光。
“哦?”
罗龙文凑近几步。
“只需派人在流民间散布谣言,说朝廷要强征他们去南洋做苦工。这些亡命之徒必定闹事,到时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民乱一起,朱翊钧不得不收回成命!”
“妙!”
严嵩抚掌,脸上皱纹舒展开来。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张经,你以为如何?”
张经沉吟道。
“海商最怕的是西洋大商直接到杭州交易。索扎想仿效双屿岛,在月港、历港设互市。”
他眼中闪过狠厉。
“不如让海盗击沉几艘商船,让皇帝的订单无法交货!”
严世蕃独眼放光。
“好!让那些红毛鬼知道,谁才是海上真正的主宰!”
“同时。”
张经继续道。
“朝中需要严阁老发力,借民乱和海盗之事,逼朱翊钧停止变法。”
“朱翊钧的变法若成,我等皆无立足之地。”
张经捋着胡须,眉头紧锁。
“可如今皇上对他信任有加,朝中支持变法的声音也越来越多。我们该如何破局?”
“破局?”
鄢懋卿冷笑一声,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毒蛇般的笑容。
“何须破局?只需让这局自己崩塌便是。”
严嵩坐在主位,半阖着眼皮,似睡非睡,却将每个字都听在耳中。
他缓缓开口。
“懋卿有何高见?”
鄢懋卿倾身向前,压低声音。
“海上贸易是朱翊钧变法的命脉。若西洋南洋诸国的商船接连被大明水师击沉...”
“妙啊!”
严世蕃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届时诸国必向朝廷抗议,父皇迫于压力,只能叫停变法!”
张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要挑起邦交争端啊!”
“怎么,张大人心软了?”
鄢懋卿眯起眼睛。
“别忘了,朱翊钧的《商税新法》可是要动你我家族百年基业。”
严嵩终于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球里带着精光。
“懋卿此计确实高明。但需确保万无一失,那些海盗...”
“阁老放心。”
鄢懋卿胸有成竹。
“汪直余部仍在东海活动,只需许以重利,他们自会配合。至于旗号、衣甲,下官早已备妥。”
严世蕃兴奋地搓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