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早做决断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最早的那批倭寇?即使在汪直被杀后也没有解散的?”
“正是。”
戚继光点头。
“这一仗打下来,大局就定了。”
朱翊钧与吕坤交换了一个眼神。回到中军帐后,朱翊钧示意戚继光屏退左右。
“戚将军,我有密报。”
朱翊钧压低声音。
“九州的几个藩主正在征募浪人,估计有三四千人。”
戚继光脸色一变。
“大人的意思是?”
“这些被围的倭寇是他们的核心力量,必然会得到救援。”
朱翊钧手指敲击桌面。
“我建议尽快发动总攻,不要再拖延了。”
戚继光眉头紧锁。
“可是大人,从九州调兵过来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决战。”
“戚将军,抗倭之事,并非如你想的那般简单。”
朱翊钧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戚继光眉头紧锁,抱拳道。
“朱大人,末将以为,只要加强海防,严查走私,倭寇自然无处遁形。”
朱翊钧摇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治标不治本。倭寇根源在于倭国九州诸藩的纵容与支持。若不从源头解决,今日剿灭一股,明日又生十股。”
“可跨海作战,劳师远征,耗费巨大啊。”
戚继光声音低沉,显然不认同朱翊钧的看法。
帐内一时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朱翊钧知道戚继光固执己见,便不再多言军事,转而问道。
“戚将军营中可有熟悉倭国情况的降人?”
戚继光闻言,神色稍缓。
“确有两人。叶宗满与王儒贤,曾随汪直到过九州岛。原本要充军边关,被末将与胡大人要来当向导。”
“哦?”
朱翊钧眼中带着兴趣。
“可否请来一见?”
“自然。”
戚继光起身,大步走出营帐。
不多时,两名男子被带入帐中。
一人瘦高如竹,面色冷峻;另一人圆胖似球,脸上堆满笑容。
戚继光简单介绍后便告退。
“朱大人有事相询,你们需知无不言。”
说完便离开了营帐。
朱翊钧打量着二人,瘦高的叶宗满目光闪烁,似有戒备。
肥胖的王儒贤则笑呵呵地搓着手,显得颇为热络。
“本官朱翊钧,这位是吕坤吕大人。”
朱翊钧开门见山。
二人闻言一惊,连忙跪拜。
“见过朱大人!”
王儒贤抬头,眼中闪着精明的光。
“朱大人有何吩咐,小的定当竭力相助!”
朱翊钧微微颔首。
“你们可听说过织田信长此人?”
叶宗满皱眉思索,王儒贤则立刻接话。
“听说过!在平户的浪人中颇有名气,都说他早晚能布武天下呢!”
“布武天下?”
朱翊钧眼中精光一闪。
“有意思。”
王儒贤谄笑道。
“那织田信长虽出身尾张小国,但手段狠辣,据说已吞并周边数国,野心不小。”
朱翊钧手指轻敲桌面,突然道。
“本官想给织田信长写封信,你可愿帮忙捎带?”
王儒贤笑容一僵,眼珠转动。
“这...小的虽去过倭国,但...”
“本官可给你织造局代办皇商的身份。”
朱翊钧打断他。
“你以商人名义去倭国,运丝绸卖了,再买米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王儒贤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但仍犹豫不决。
朱翊钧继续加码。
“过几日,本官会派人送一盒东西给你,你只需交给织田信长,其他不必多言。”
“这...”
王儒贤搓着手,看向叶宗满。
叶宗满冷冷道。
“大人,此事风险不小。”
朱翊钧轻笑。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事成之后,本官保你们脱了罪籍,重获自由。”
王儒贤眼中精光暴涨,一拍大腿。
“好!小的愿为大人效劳!”
叶宗满眉头紧锁,但见同伴已答应,只得沉默。
待二人离去后,吕坤忍不住问道。
“大人为何要给倭人写信?”
朱翊钧负手而立,望着帐外渐暗的天色。
“吕兄可知,为何倭寇屡剿不绝?”
吕坤摇头。
“因为倭国分裂,九州诸藩各自为政,纵容浪人出海劫掠。”
朱翊钧转身,眼中带着锐利的光芒。
“若倭国统一,新统治者必会严控海防,倭寇自然断绝。”
吕坤恍然大悟。
“大人是想扶持织田信长统一倭国?”
“不错。”
朱翊钧点头。
“本官打算给他几百只火枪,助他平定倭国。”
“可若他强大后反成祸患...”
吕坤忧心忡忡。
朱翊钧大笑。
“无妨!若织田信长不行,还有德川家康。倭国弹丸之地,纵使统一,也难与我大明抗衡。”
回杭州的路上,马蹄声在官道上回荡。
朱翊钧与吕坤并辔而行,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人,下官还是担心...”
吕坤欲言又止。
朱翊钧勒住马缰,转头看他。
“担心什么?”
“严家若知道我们通倭...”
“不是通倭,是治倭。”
朱翊钧纠正道。
“此事机密进行,以按察使衙门名义调兵护送,不会走漏风声。”
吕坤仍不放心。
“那织田信长真会如大人所愿?”
“试试便知。”
朱翊钧扬鞭策马。
“回府后,本官即刻写信。”
回到杭州府邸,朱翊钧径直走向书房。
他铺开一张上等宣纸,蘸墨挥毫。
“织田信长阁下。
久闻阁下雄才大略,有布武天下之志。本官在大明变法图强,亦遇重重阻碍,深知改革之艰...”
写至此处,朱翊钧笔锋一顿,思索片刻继续写道。
“九州诸藩纵容浪人侵扰我朝海疆,朝鲜南道亦混乱不堪。若阁下有意,可来江南一晤,共商大计...”
信末,朱翊钧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他将信装入锦盒,又取来一支精制的火铳,一并放入。
“吕兄。”
朱翊钧唤来吕坤。
“去织造局拨三万匹丝绸,再取五万两银票。以按察使衙门名义,调二十兵丁,将这些东西送到台州大营,交给王儒贤。”
吕坤接过锦盒,仍不放心。
“大人,此事当真稳妥?”
朱翊钧拍拍他的肩。
“放心,本官自有分寸。记住,盒中火枪是给织田信长的信物,务必叮嘱王儒贤亲手交付。”
“若那王儒贤半路...”
“他不敢。”
朱翊钧冷笑。
“他的罪证在本官手中,家人也在杭州。
他是个聪明人。”
吕坤深吸一口气。
“下官这就去办。”
“等等。”
朱翊钧叫住他。
“告诉王儒贤,若此事办成,本官不仅赦他无罪,还许他在宁波开一家商行,专营对倭贸易。”
吕坤点头离去。
朱翊钧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梅花,喃喃自语。
“织田信长...希望你不要让本官失望。”
三日后,台州大营外。
王儒贤抚摸着装满丝绸的马车,笑得见牙不见眼。
“吕大人放心,小的定将朱大人的心意带到!”
吕坤严肃道。
“记住,锦盒必须亲手交给织田信长。若出差错...”
“小的明白!明白!”
王儒贤连连作揖。
“小的这条命就押在这事上了!”
目送商队远去,吕坤心中仍忐忑不安。
他想起临行前朱翊钧的话。
“吕兄,治大国如烹小鲜。倭寇之患,非一时能解。但只要我们变法成功,军力强盛,区区倭国,不足为虑。”
词人祠对面的新衙门里,朱翊钧将最后一本文书重重合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二十多天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窗外雨声淅沥,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驱散不了他心头那股越来越浓的不安。
“大人,徐学谟又和盐场的管事吵起来了。”
亲兵赵虎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道。
“这次是为了一批契奴不肯下井的事。”
朱翊钧眉头一皱。
“第几次了?”
“这月第七次。”
赵虎苦笑。
“徐大人直接命人抽了鞭子,结果契奴集体罢工,现在盐场那边乱成一锅粥。”
朱翊钧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盏被带得晃了晃,溅出几滴茶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火气。
“备马,我亲自去看看。”
雨幕中,朱翊钧策马穿过湿滑的街道。
词人祠与衙门之间不过百步距离,张居正的人和他的人已经混在一处办公,这本是为了提高效率,却不想出了徐学谟这档子事。
盐场门口,十几个契奴跪在雨中,背上鞭痕狰狞。
徐学谟正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不知好歹的东西!朝廷放你们自由,给你们活计,还敢挑三拣四?”
“徐大人!”
朱翊钧翻身下马,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
“这是做什么?”
徐学谟转身,三十出头的脸上满是戾气。
“朱大人来得正好,这些刁奴——”
“先让人起来!”
朱翊钧打断他,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淋病了谁去采盐?”
徐学谟脸色变了变,终究挥了挥手。契奴们互相搀扶着起身,眼中既有恐惧也有怨恨。
朱翊钧看在眼里,心头一沉。释放契奴本是为了充实劳力,缓和矛盾,如今反倒激化了。
“徐大人,借一步说话。”
朱翊钧将徐学谟拉到一旁屋檐下。
“高阁老让你分管此事,不是让你用鞭子管人的。”
徐学谟冷笑。
“朱大人倒是菩萨心肠。可这些契奴大字不识,连最简单的工序都学不会,不加惩戒,如何立威?”
“立威?”
朱翊钧眯起眼睛。
“徐大人,你可知道这些契奴中有不少是倭寇掳来的沿海百姓?他们本就对官府心存芥蒂,你再这般对待,是想逼他们造反吗?”
徐学谟脸色一僵。
“朱大人言重了...”
“言重?”
朱翊钧压低声音。
“台州卫刚传来消息,倭寇正在大规模集结。若这时候内部再乱起来...”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徐学谟终于有些慌了。
“这...下官考虑不周。”
朱翊钧叹了口气。
“去请个大夫来,给伤者诊治。工钱照发,今日停工。”
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回到衙门时,雨已经停了。
朱翊钧刚下马,就看到张居正站在廊下,似乎等候多时。
“张兄。”
朱翊钧拱手,两人自从合力扳倒高拱后,私交甚笃,私下都以兄弟相称。
张居正点点头,眼中带着探询。
“听说你又去盐场了?”
朱翊钧苦笑。
“徐学谟又惹事了。”
两人并肩走进内室,张居正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来。
“学谟性子是急了点,但能力还是有的。”
“能力?”
朱翊钧摇头。
“张兄,不是我说你,这差事真不适合他。契奴安置事关重大,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张居正沉默片刻。
“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朱翊钧放下茶盏,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
“我刚从历港回来,那边的情况...很不对劲。”
“哦?”
张居正神色一凛。
“倭寇在大量采购粮食、铁器,港口停满了战船。”
朱翊钧声音更低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公开拍卖掳来的妇孺,一个壮劳力能卖到二十两银子。”
张居正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在桌上。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
朱翊钧面色凝重。
“而且买家不止倭人,还有红毛番和南洋商人。
张兄,这不是普通的海盗行径,背后有更大的图谋。”
张居正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
“难怪...难怪倭寇屡剿不灭。有如此暴利,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不止如此。”
朱翊钧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
“我派人查了,朝鲜南道、倭国九州、琉球冲绳等地,已经成了国中之国。特别是九州的大友宗麟,此人信奉洋教,手下火器犀利,有统一倭国之势。”
张居正接过密报,越看脸色越难看。
“若真让他得逞...”
“届时我大明沿海将永无宁日。”
朱翊钧接话道。
“张兄,必须早做决断。”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居正沉思良久,突然抬头。
“得给朝廷说清楚,请徐阁老派使团去朝鲜、倭国、琉球,联络他们一起荡寇。”
朱翊钧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