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我要他的头
“朱学士要整治商人,商人们不干了。行会下了令,谁敢开门营业,就是跟整个杭州商界作对。”
“那朱学士真有那么可怕?”
“谁知道呢。”
老汉摇头。
“不过听说他手下的契奴烧了徐老爷的作坊,死了好几个工人。徐老爷在杭州商界一言九鼎,这一闹,谁还敢不听他的?”
朱翊钧眼中带着寒光,正要再问,突然茶摊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快走!行会的人来查了!”
老汉脸色大变,拉着同伴匆匆离去。
朱翊钧转头看去,只见几个身着绸缎的汉子手持棍棒,正挨家挨户盘查。
为首的汉子一脚踢翻路边一个小摊,厉声喝道。
“谁准你晚上摆摊的?不知道全城戒严吗?”
摊主跪地求饶。
“大爷饶命,小的实在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
那汉子冷笑。
“那就去求你们的朱学士啊!”
说着一棍子砸在摊主背上,摊主惨叫一声,蜷缩在地。
朱翊钧拳头攥紧,吕坤急忙拉住他。
“大人,不可冲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锣声,那伙人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去。
朱翊钧扶起摊主,塞给他一锭银子。
“老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摊主惊恐地看了看四周。
“是绸缎行的打手,徐老爷的人...”
说完便踉跄着逃走了。
回到客栈,朱翊钧脸色阴沉如水。
吕坤递上一杯热茶。
“大人,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行会不仅控制商人,还公然威胁百姓。”
朱翊钧抿了一口茶。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纠纷,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行动。”
他放下茶杯。
“徐洋背后的人,是要借商人之手,逼朝廷停止变法。”
正说着,李贽匆匆推门而入。
“大人,不好了!明日商人们要组织游行,口号是停止变法,一致对外!”
朱翊钧猛地站起。
“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
李贽擦着额头的汗。
“行会已经下令,所有商铺的雇工、学徒明日必须上街。
他们还制作了大量布幅,内容都是反对变法的。”
吕坤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要把商业纠纷政治化啊!”
朱翊钧在房中来回踱步,突然停下。
“立刻派人去查,这些口号是谁拟定的。普通商人绝想不出攘外必先安内这种话。”
“大人是怀疑...”
“有人在利用商人的不满,煽动民变!”
朱翊钧眼中寒光闪烁。
“好一招借刀杀人!”
次日清晨,朱翊钧站在词人祠的高处,望着远处逐渐聚集的人群。
起初只是几十人,很快变成几百,然后是几千。
商人们穿着统一的服饰,举着精心制作的布幅,高喊着整齐的口号。
“停止变法,一致对外!”
“江南商旅敦请启用严阁老!”
“犯大明者虽远必诛!”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词人祠的窗棂都在颤动。
更可怕的是,沿途不断有百姓加入,队伍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大人,情况不妙啊。”
吕坤脸色发白。
“这已经不只是商人在抗议了,全城百姓都被煽动起来了。”
李贽匆匆跑来。
“大人,刚得到消息,苏州、松江等地的商人也开始响应,抗议浪潮正在向整个江南蔓延!”
朱翊钧紧握栏杆,指节发白。
他望着
他们并不喊口号,而是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对领头的人耳语几句。
“看到那几个人了吗?”
朱翊钧指向那几人。
“立刻派人盯住他们,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正说着,游行队伍突然在词人祠前停下。领头的商人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高声喊道。
“江南父老们!倭寇在沿海烧杀抢掠,安南在边境挑衅,而我大明却在内斗不休!今日我们恳请朝廷,停止内耗,一致对外!”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有人开始高呼。
“请朱学士出来答话!”
“停止变法!”
“严阁老才是国之栋梁!”
朱翊钧站在街角,宽大的官袍袖口下,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他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聚集的人群,那些百姓脸上愤怒的表情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
“停止变法!一致对外!”
“变法误国!还我大明!”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站在木箱上,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地煽动着人群。
朱翊钧注意到,人群中混杂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商人,他们不时交换眼色,暗中推动着情绪。
“大人,这里太危险了。”
身后的侍卫低声提醒,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朱翊钧抬手制止了他。
“别轻举妄动。”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眼中带着锐利的光芒。
“去查查那几个领头的,看看他们背后是谁。”
侍卫领命而去,朱翊钧则继续观察着局势。
他看到一个小贩被推倒在地,货摊被掀翻,货物散落一地;几个年轻人举着火把,威胁要烧掉街口新设立的税吏亭。
这一切都太有组织性了,不像是自发的民愤。
“严嵩...”
朱翊钧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转身快步离开混乱的街道。
词人祠内,烛火摇曳。
吕坤和李贽已经等候多时,见朱翊钧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情况如何?”
李贽迫不及待地问道,他的长须因为连日操劳显得更加花白。
朱翊钧脱下外袍,随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
“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严嵩父子在幕后操纵,煽动百姓反对变法。”
吕坤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变法明明是为了振兴大明,他们却颠倒黑白!”
“百姓愚昧,容易被煽动。”
朱翊钧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仍然隐约可见的火光。
“他们不知道,正是严党这些年贪腐横行,才导致国库空虚,边关告急。”
李贽叹了口气。
“现在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关键是,我们该如何应对?”
朱翊钧转过身,烛光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阴影。
“你们二人暂时不要露面。
严嵩父子手段毒辣,我怕他们会铤而走险。”
“那大人您...”
吕坤担忧地问。
“我自有安排。”
朱翊钧眼中带着决绝。
“明日我会去观音寺见吴明,你们在此等候消息。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李贽和吕坤对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
观音寺的晨钟刚刚敲响,朱翊钧已经在内室与吴明密谈多时。
“徐洋手下的契奴亲信是关键。”
朱翊钧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条线。
“他们一定知道火灾的真相。”
吴明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睛小而锐利。
“大人放心,我已经派人盯住了那几个契奴。最迟今晚就能拿到口供。”
“还有钱塘那边。”
朱翊钧继续道。
“严党残余和有案底的商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吴明点头。
“罗龙文和鄢懋卿在钱塘坐镇,每天汇总舆情,制定策略。我已经安插了眼线在他们身边。”
朱翊钧满意地拍了拍吴明的肩膀。
“做得很好。另外,派人去张翰巡抚那里调兵,将观音寺围住。未经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大人是担心...”
“以防万一。”
朱翊钧站起身,走到窗前。
“严嵩父子在朝中经营多年,爪牙遍布。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局势一旦失控,变法大业将毁于一旦。”
吴明肃然领命。
“属下明白。明日午后,一切都会办妥。”
与此同时,钱塘的一处豪华宅邸内,鄢懋卿和罗龙文正在听取各地眼线的汇报。
“杭州城内已经乱起来了。
“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谄媚地报告。
“百姓们都在议论,说变法导致了大明衰落,应该停止新政,一致对外。”
鄢懋卿是个肥胖的中年人,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意地笑了。
“好,很好。继续煽动,要让全城都沸腾起来。”
罗龙文则更加谨慎。
“注意分寸,不要太过火。我们的目的是逼朝廷暂停变法,不是真的造反。”
“怕什么?”
鄢懋卿不以为然。
“有严阁老在朝中周旋,出不了大乱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宅邸外的一棵大树上,一个黑衣人正静静地记录着这一切。
杭州街头,局势已经失控。
一群暴徒砸开了几家商铺,抢掠货物;有人高喊着打倒税吏,冲击官府衙门。
更有甚者,开始围攻支持变法的官员府邸。
张居正接到报告时,正在批阅奏章。
他猛地站起,手中的毛笔啪地折断。
“混账!”
一向沉稳的张居正罕见地暴怒。
“严嵩这是要毁了大明啊!”
他立刻以兵部尚书、内阁辅臣的名义下达三条命令。
“第一,所有商人团会行总,三天内必须到词人祠报道,不到者一律抓捕!”
“第二,凡参与打砸抢烧者,就地正法,绝不姑息!”
“第三,全城即刻起实行宵禁,违者重处!”
命令一出,都司衙门立刻调兵遣将,一队队官兵开赴街头,局势开始得到控制。但张居正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
“严嵩啊严嵩。”
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何必如此?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等变法派官员也陆续赶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虑。
“严党这是要借民意逼宫。”
申时行分析道。
“他们知道变法已经初见成效,国库开始充盈,边关军饷有了着落。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张居正揉了揉太阳穴。
“关键是皇上那边...”
众人沉默。年轻的万历皇帝态度暧昧,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就在这风云变幻之际,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僵局。
朱翊钧正在节堂内研究地图,郑钦匆匆进来报告。
“大人,外面有个自称王汝贤的人求见,说是从倭国回来的。”
“王汝贤?”
朱翊钧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说是戚将军手下的向导,大人您派去倭国的。”
朱翊钧这才想起,几个月前确实派了一个密使前往倭国联络。”
带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被带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异域打扮的人。
为首的男子摘下帽子,扑通跪下。
“小人王汝贤,参见大人!”
朱翊钧示意他起身。
“事情办得如何?”
王汝贤擦了擦汗。
“回大人,信已经送到。
这位就是织田信长大人,他亲自来了。”
朱翊钧、李贽、吕坤三人闻言,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倭国的大名会亲自前来。
朱翊钧端坐主位,目光如炬地审视着眼前这位东瀛来客。
织田信长盘腿而坐,猩红阵羽织在烛光下泛着血色光泽,腰间太刀未曾解下——
这是王汝贤特意提醒过的武士礼节。
“信长公远道而来,本官不胜荣幸。”
朱翊钧示意侍从换上新的君山银针,青瓷茶盏在案几上轻叩出声。
服部半藏跪伏在地,将话语转译成急促的日语。
织田信长听罢突然大笑,右手重重拍打膝盖。
“朱大人不必客套!我翻阅过《三国志》,你们汉人有句话——”
他突然用生硬的汉语挤出四个字。
“英、雄、惜、英、雄!”
满座皆惊。
李贽的茶盏差点脱手,吕坤更是直接按住腰间佩剑。
唯有朱翊钧不动声色,指尖在案几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这是锦衣卫的暗号,示意暗处的弩手解除戒备。
“信长公果然快人快语。”
朱翊钧推开茶盏,羊皮地图在案上铺开。
“不知阁下对九州局势有何高见?”
织田信长的目光骤然锐利。
他拔出短刀钉在博多港的位置,刀锋入木三分。
“大友宗麟,海盗王。”
刀刃横向划过。
“我要他的头。”
王汝贤适时补充。
“大友氏勾结浪人劫掠商船,今年已有七艘大明的粮船遭袭...”
“三个月。”
朱翊钧突然打断,竖起三根手指。
“我要在钱塘江畔见到他的首级。”
说着从袖中甩出一份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