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出了什么事

“近日听闻朝鲜、琉球、倭国、黎朝、缅国等小国暗中联络,似有联合攻打我大明之意啊。”

高寒文闻言,手中茶盏微微一颤,与赵文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知道,这是严世蕃在设局。

赵文华立刻放下茶盏,拱手道。

“严大人,这等军国大事,下官实在不懂。还是请袁大人、郭大人这等老成持重的前辈指点迷津。”

袁炜捋了捋花白胡须,眼中带着警惕。

他与郭朴都是被罢免的尚书,今日受邀前来,本就心存疑虑。

此刻听严世蕃突然提及这等敏感话题,更是暗自提防。

“赵大人过谦了。”

袁炜淡淡一笑。

“老夫与郭兄如今已是闲云野鹤,朝堂大事,还是你们这些后起之秀更有见地。”

严世蕃独眼中精光一闪,笑道。

“袁大人说笑了。您二位乃国之干城,见识岂是我们这些晚辈可比?今日特请二位赐教。”

郭朴冷哼一声,腰板挺得笔直。

“严大人何必客气?老夫虽不在其位,但若有人敢犯我大明,必当诛之!莽应龙、郑检之流,明目张胆冒犯上国,若不严惩,何以立威?”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雨声淅沥。

袁炜沉吟片刻,缓缓道。

“郭兄所言极是。不过依老夫之见,这些小国纵使联合,也难撼动我大明根基。

他们最多闭馆撤使,断绝往来。即便如此,也够朝廷喝一壶的了。”

严世蕃嘴角微扬。

“袁大人高见。

那依您之见,内阁会如何应对?”

“徐阶、李春芳?”

袁炜眼中带着讥诮。

“让他们头疼去吧。

严大人不妨作壁上观,看看这两位能臣有何妙计。”

严嵩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突然抚掌笑道。

“袁兄老成谋国啊!老夫如今赋闲在家,这些事就不掺和了。”

郭朴却拍案而起。

“不可!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依老夫看,不出三日,必有言官上疏,要求内阁调兵遣将,一举荡平这些宵小!”

严世蕃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转向高寒文、赵文华。

“二位可听清了?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你们要多学着点。”

高寒文故作疑虑。

“那...我们该当如何?”

袁炜大笑,举起酒杯。

“四个字。

大、吃、大、喝!”

书房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觥筹交错间,阴谋如毒蛇般悄然成形。

三日后,紫禁城内。

李春芳匆匆穿过长廊,朝内阁值房走去。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他的官袍下摆已被露水打湿。刚踏入值房门槛,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混账!”

徐阶怒发冲冠,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朝鲜、琉球的国书竟敢如此无礼!”

通政司的小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回...回阁老,两国使节递上国书后,就...就闭馆了,说明日便要启程归国...”

徐阶闻言,面色骤变,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他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案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来,颓然摆手。

“罢了...罢了...”

李春芳连忙上前搀扶。

“徐公保重身体,何必为这些蛮夷动怒?”

徐阶任由李春芳扶着自己进入内堂,在太师椅上坐下。

他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这是严嵩在拿他当猴耍!

“子实啊...”

徐阶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

“你可看明白了?严嵩这是要让我们内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啊!”

李春芳递上一杯热茶,温言道。

“徐公多虑了。

严嵩再猖狂,也翻不了天。”

徐阶冷笑一声,接过茶盏却不饮。

“翻不了天?他仗着倭寇武力,步步紧逼。皇上又...”

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声,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李春芳会意,压低声音。

“裕王昨日跪了一个时辰,皇上竟一言不发?”

徐阶点头,眼中带着怨毒。

“如今内阁被顶在风口浪尖。先是邉罗、莫朝求援,现在又是朝鲜、琉球打破宗藩之礼。若不表态,内阁威严何在?若表态...”

他苦笑一声。

“严嵩那些人会听吗?”

李春芳默然。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内阁如今进退维谷,无论作何选择,都将沦为笑柄。

徐阶突然将茶盏重重放下。

“管他呢!就算司礼监留中不报,我们也要拟票!”

他抓起毛笔,蘸满朱翊钧。

“它溜它的,我们办我们的!”

就在此时,通政司小吏又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一叠奏折。

“禀...禀阁老,七八名言官联名上疏,要求内阁立即发兵西南,严惩莽应龙...”

“什么?!”

李春芳勃然大怒,一把夺过奏折。

“这个时候来捣乱!”

他翻开第一本,看到署名”吴时”二字,顿时了然——这是袁炜的门生!

“好啊...”

李春芳咬牙切齿。

“袁炜这是要报一箭之仇了!”

徐阶长叹一声,脸上皱纹更深。

“上次高拱案,袁炜挨了廷杖,郭朴被罢官...如今他们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啊...”

李春芳将奏折重重摔在桌上。

“徐公,不如直接将这些奏折送交司礼监?”

徐阶摇头,眼中尽是疲惫。

“子实,你还不明白吗?送过去也没用。皇上不表态,内阁如何决断?长期留中,天下人只会盯着你我...”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阴影。

“严嵩这是要架空内阁啊...”

徐阶声音低沉。

“让内阁形同虚设,什么也决定不了,成为天下笑柄。如此,中枢大权就会...”

他转身直视李春芳。

“悄然转移到严府!”

李春芳倒吸一口冷气。

“徐公是说...严嵩要建霸府?”

徐阶点头,眼中带着狠厉。

“正是!代理首辅这个位子,如今已不是人坐的了。不把人活活逼死,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词人祠内,檀香缭绕。

朱翊钧的手指在吴时的谏疏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好一个指桑骂槐。”

朱翊钧冷笑一声,将谏疏重重拍在案几上。

“把严嵩和徐阶相提并论?他们配吗?”

张居正眉头紧锁,接过谏疏又细看了一遍。

“表面骂严嵩,实则剑指徐阁老。更毒的是把俞大猷、戚继光这些边关大将也扯进来——这是要断朝廷的臂膀啊。”

“不止如此。”

申时行捻着胡须,声音低沉。

“他们明知朝廷现在国库空虚,无力南征,却偏要闹得天下皆知。

这不是存心让朝廷难堪吗?”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朱翊钧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吕坤和李贽身上。

“二位为何一言不发?”

朱翊钧问道。

吕坤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下官只是在想,这谏章通篇都在攻讦人事,却对变法只字不提。

严党向来视变法如眼中钉,这次为何如此反常?”

朱翊钧与张居正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

张居正猛地站起身。

“他们这是要借他人之手,让天下人觉得是变法自身出了问题!”

朱翊钧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严家狡猾,知道若亲自出面,必被指勾结倭寇。所以他们躲在幕后,让倭寇和那些商人打头阵...”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满身尘土的巡逻火枪兵冲进祠堂,单膝跪地。

“报!天堂记、万和绸庄和锦天下三家大作坊被契奴烧了!”

“什么?”

张居正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何时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郑大人已赶去查看,说是...全烧成灰了。”

朱翊钧眼中寒光一闪。

“天堂记是徐洋的产业吧?”

“正是。”

火枪兵低头答道。

朱翊钧挥退火枪兵,转向张居正,嘴角竟浮起冷笑。

“张公,看来我们的老朋友终于按捺不住了。”

张居正脸色阴沉。

“第一批丝绸刚装船,货款才到手,他们就迫不及待要断我们的后路。第二批货怎么办?明年的订单怎么办?”

“不止如此。”

朱翊钧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黑烟。

“徐洋这一闹,其他商人必定闻风而动。变法以来损害了他们利益的人,都会趁机跳出来。”

申时行忧心忡忡。

“要不要立刻派兵镇压?”

“不可。”

朱翊钧摇头。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一旦朝廷动武,他们就会大肆宣扬朝廷残暴,变法害民。”

张居正沉思片刻。

“那依朱大人之见?”

朱翊钧眼中带着锐利。

“先让郑钦来见我们。

杭州城的午后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可今日却异常冷清。

朱翊钧站在客栈二楼窗前,望着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眉头紧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人,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吕坤站在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城南的绸缎庄关了七成,盐铺关了六成,连最热闹的酒楼街都有一半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朱翊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街对面那家挂着请朱学士为商人做主布幅的茶叶铺。布幅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查清楚了吗?真的是行总在背后操纵?”

朱翊钧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李贽上前一步,递上一份名单。

“大人请看,这是今日关店的商户名单。我们暗中走访了二十余家,十之七八都是被迫关门。绸缎行的刘掌柜说,徐洋派人传话,若不配合,明年就别想在杭州做生意了。”

朱翊钧接过名单,指尖在徐洋二字上重重一点。

“好一个徐洋,区区一个绸缎商,竟有如此能耐。”

“大人,徐洋背后是严世蕃。”

吕坤低声道。

“杭州行会的行总们,十有八九都与严党有牵连。

他们通过行会控制商人,商人又控制雇工,层层盘剥,已成毒瘤。”

朱翊钧冷笑一声。

“难怪敢如此嚣张。”

他转身走向桌案,将名单重重拍在桌上。

“继续查,我要知道每个行总背后站着谁,每条线都给我理清楚!”

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朱翊钧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衙役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走过,周围百姓纷纷避让。

“那是前日火灾现场的契奴。”

李贽解释道。

“官府抓了几个领头的,说是要严惩纵火犯。”

朱翊钧眼中带着锐光。

“火灾原因查清了吗?”

“尚无定论。”

吕坤摇头。

“但契奴们坚称是意外失火,而徐洋那边咬定是蓄意纵火。”

朱翊钧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百姓们怎么说?”

李贽苦笑。

“坊间传言纷杂。有人说大人纵容契奴报复商人,有人说徐洋克扣工钱才引发冲突,还有人说...”

他犹豫了一下。

“但说无妨。”

“有人说大人想效仿太祖整治江南商人,意图...称帝。”

朱翊钧闻言,不怒反笑。

“好大的帽子!”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西湖上飘荡的薄雾。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给我定罪了。”

夜幕降临,杭州城更显寂静。

朱翊钧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带着吕坤悄悄出了客栈。

“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吕坤紧张地东张西望。

朱翊钧压低斗笠。

“不亲耳听听百姓怎么说,如何破局?”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城南一处茶摊。

虽已入夜,仍有几个苦力模样的汉子在喝茶闲聊。

“听说了吗?今天又关了三十多家铺子。”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低声道。

“可不是,我东家的布庄也关了。”

年轻些的伙计叹气。

“说是要声援徐老爷,可东家明明恨徐老爷恨得牙痒痒。”

“嘘,小声点!”

老汉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让行会的人听见,你东家就完了。”

朱翊钧要了两碗粗茶,不动声色地靠近那桌人。

“这位老哥,我刚到杭州,怎么满城的铺子都关了?”

老汉打量了他一眼。

“外地来的?劝你别多问,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究竟出了什么事?”

朱翊钧故作好奇。

老汉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