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昔日戏班子,各人各命

“先生,我们错了?”

……

“不是你们,而是我该退下来的时候了。”

看着面前众人面露惶恐、心有不安的模样,陆羽继续安抚他们,“放心,还不是现在。”

“等到何时将你们真正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实学大家,到时我这先生才会真正告老归乡,过我那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或许不信,其实我这先生起初最想过的,便是当一个逍遥权贵。

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如今,倒也早早地成了……”

一阵高谈阔论、仰天长啸之后,陆羽才离开了实学工部。

身后的一众实学人员抱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轻轻追了出来,望着他们心中圣贤离去的背影,心里的滋味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只剩浓浓敬佩!

……

“话说那李元霸手持东吴金锤,遇上了那叛乱贼人,一锤便将那贼的脑袋砸得直开花,血水横流。”

洛阳新都天桥底下、码头边上,陆府的外院大管事小鼻涕出来采买,身后还跟着一众下人。

他时不时便会逗留在此处,听上一段说书,赏赏几个铜板。

也不多,总共也就十几文钱,却能在眼下的洛阳新都买上三四个加肉的大饼子。

洛阳新都物价贵,似乎要比旁处贵上许多。

“谢谢这位爷赏。”

说书的是个小团伙,一个老师傅带着两个机灵的徒弟。

小徒弟个个光头,手里捧着破锣,既可以敲锣引来旁人注意,又能当作收钱的物件。

小鼻涕笑了笑,点了点头,随后负着双手,脸上带着浓浓的追忆之色,往那些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有城东的胭脂铺。

如今这陆府里面可不止一个当家大娘子,还有那国公府一条街打通的其他数个宅院,里面住着不少夫人、一家老小,以及府上后来雇佣买来的其他仆人。

不是奴仆,却也是下人。

不仅仅是陆家,但凡洛阳新都的其他权贵,府上几乎都有这般配置。

不为什么,就为一个面子。

当然,这仆人的价钱可比原本一纸文书买来的奴仆要高得多,不过谁让这是天子脚下、实学大道兴盛之处?

所以,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偏居小镇,可能还有人欺上瞒下,私底下继续做着违反律法之事,但在洛阳新都。

那些权贵可不会捡了芝麻丢西瓜,做出这等毁印象分的事。

“也不知赵大海还有李东来他们几人怎么样了?”

小鼻涕口中念叨着,脸上带着几分惋惜之意。

他身上穿着华丽衣衫,淡蓝丝绸所制的长衫精美考究,在街上行去,在寻常百姓眼里,那一定是一等一的贵人。

自戏班子解散后。

他小鼻涕还有戏班子里的大多数破庙里的乞丐,通通跟着陆羽在应天府时就归到了陆家。

除了他小鼻涕成了外院大管事,其他小乞丐们也都有了安稳去处。

不说当个官绅,却也绝对算得上人上人。

还有的人直接跑到栖霞新镇那边去经商,有了陆家的名头,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许多,算得上事半功倍。

还有许多人没跟着来到陆家,却也凭借陆羽的影响力,在之前的应天府、如今的洛阳城都混出了一点名头。

自然没法同陆家相提并论,但放在他们寻常小乞丐的阶层局限里,那就高出太多;放在百姓的视角,也能算得上人上人。

只是大多数都远远不如他小鼻涕。

宰相门前三品官,除了朝堂上的那些顶级权贵,五六品的官员见到他,都是平起平坐,互相躬身行礼。

即便连那些顶级权贵,也鲜少有人不知他同陆羽这位老大之间的亲近关系。

“买好了,将东西全都送回府上去。”

小鼻涕缓缓开口。

“是,大管事。”

小鼻涕则动身前往旧人的住处,想好好叙一叙往日旧情。

如今的他虽还未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却早已成了家,膝下的孩子都有四五个了。

小鼻涕这些大明朝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可不会像陆羽那般,一年生两、两年生三,那完全是家常便饭。

娶媳妇时,但凡有钱有权,个个都是三妻四妾。

虽然在陆羽的影响下,没把妾室当作货物,但妾室的地位也绝不可能同正妻、当家大娘子那般平起平坐。

陆羽还有陆家,终究是特例中的特例。

就在小鼻涕探访寻旧之际,洛阳新都一角有名的破烂巷子里,有座小院荒草丛生。

将近半人高的蓬蒿和遍地杂草,眼看就要将整个小院彻底吞没。

盛夏已过,如今快要到秋分,连绵不绝的小雨随着九伏天的尾声,淅淅沥沥落下。

雨水落在小院里,积成数道大小不一的水滩,也为院子里的杂草助长了水分,让它们生长得越发茂密。

空气中弥漫着湿气,阴冷潮湿的屋子里,家具都被蛀虫啃出了不少窟窿,这里却是李东来一家数口的栖息之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主屋堂屋内传来,病床上,一名面容枯槁、脸色如同金纸般的中年男子,随着一下下的咳嗽声,胸膛起伏。

虽然没咳出血来,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身旁的家人见了个个吓得泣不成声。

当家的妇人抽着鼻子,红着眼眶,手里拿着绢布制成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李东来额头方才因剧烈咳嗽渗出的细汗,一边柔声道:“实在不成就去求求赵大哥还有那些挚友,如今咱家是过不去这个坎了。

就算不为咱们这些大人,也要为了孩子们多考虑考虑。”

妇人说到最后,几近哀求。

床榻前还有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最高的那个个头,跟院子里的杂草几乎一般高。

三男一女,孩子们也想张口,想让家里的叔叔伯伯帮着度过眼前这道难关,可对上父亲李东来的目光,一个个却猛地低下了头。

俨然在这小屋里,李家内,李东来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李家先前发展到势头最猛时。

他李东来更是能在洛阳新都府尹衙门挂上一个师爷幕僚的身份。

虽然不算真正的官绅,但在百姓和一众商贾眼里,已经算是半只脚迈入朝堂、踏到官场了。

可他李东来不是神,在处理商贾和朝堂之间的生意时有些过火。

虽没过红线,却也是在律法边缘打擦边球。

偏偏碰上刑部和吏部那边的大清查,于是李东来在洛阳新都府尹衙门里的靠山“墙倒屋塌”。

他这个

幸好他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微末小辈,否则今时今日哪还能待在这小院里,早就被关入刑部大牢,要么发放充军,要么秋后问斩了。

“不许去。”

李东来强撑着大半身子靠在身后的床沿上,虽是病倒了,可那精神依旧昂扬,一双眸子显得比往日还要冷冽许多。

“咱家虽没了家底,但还有些物件,拿出去当一当。等我这身子养好了,凭借着往日的人脉,从小本生意起家,照样能一步一步做大。”

一边说着,李东来掀开被褥,拿出一张张欠票:“把钱要回来,能要回多少算多少。”

“嗯。”

当家的妇人见了,如获至宝般将这些欠票全部揣进怀里。

这是李家当年发展好时借出去的银钱,想来也能讨回一些,不求别的奢望,只求能度过眼前这道难关。

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势单力薄,离开这破院子时,便把家里的长子小豆子也带上了。

“娘亲放心,咱家一定能挺过来的。”

小豆子芳龄十七,正是该接过家里摊子的年纪。

之前李家没没落时,家中的许多生意和不少事物。

他都已然开始参与。

离开了院子,妇人柔和的目光看着儿子,轻轻一笑。

笑容虽还有些牵强,但当目光落在手中的欠票上时,却已然多了几分欣慰。

她默默点了点头。

其后几日工夫,手中的欠票一点点换成了银钱。

可来到长兴侯府的大门前,麻烦却来了。

“什么?这些欠票纯粹是胡说八道。上面有手印又如何?凭什么说是本老爷的手印。”

能说出这话的,自然不是长兴侯府真正的大老爷长兴侯耿炳文。

如今他还在云南任职,而是府内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大管家。

大管家垂着手,眯着眼睑,脸上带着冷笑,随手一招,府上那些虎背熊腰、从军伍里抽调来的十数个护卫便立刻上前。

须臾间就将妇人还有小豆子母子围在了一起。

大管家继续冷笑道:“滚!哪儿来的穷酸破落户,居然敢来占我们侯府的便宜?指不定哪天我们长兴侯府就升成国公府了。”

“你们这些贱民哪凉快哪待着去。”

大管家一脸憎恶,满是厌弃地摆着手,恨不得把面前的小豆子和妇人飞速赶走。

妇人低着脑袋,将儿子护在身后。

看着面前一群大汉。

她张了张口,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满脸惊惧地带着孩子赶快离开。

只是可惜了那张五百两的欠票。

“怎么个事?”

也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长兴侯府内徐徐响起。

旋即出来一人,面若圆盘,大有福相,一对小眼透着几分精芒,身着白玉华服,手中持着折扇,自是一副二世祖的气态。

身旁还跟着一群狗腿子,个个低眉顺眼,满脸谄媚。

“没听到我家少爷问你们吗?有没有主事的出来吱个声。”

边上跟着的人狐假虎威,双手叉腰大声喊道,可当看清面前的府上大管家时,又迅速垂下头去,脸色刷地一下变白。

哪怕是府上的下人,也照样有三六九等。

少爷不怕管家,可不代表他这书童也不怕。

“张叔,什么情况?咱们长兴侯府什么时候还以大欺小了?”

耿璿开口,似是出来要主持公道。

如今他好歹也是国子大学的人,虽不是甲等班,只是乙等班,但日后也能入朝为官的,可不能被徐辉祖他们几人小看了去。

府上的大管家见了,脸上忙挤出一丝盈盈笑意,眼角的余光还狠狠瞪了那仍留在侯府门前的母子二人一眼,迎上去说道:“少爷,无非就是又有人想来咱们侯府打秋风罢了。

这种事情少爷您也是知道的,咱们侯府因着老爷去了云南,更是被先生看重,所以这些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的亲戚就又冒出来了。

指不定还是咱家的对头专门来捣乱的。”

大管家这么一说。

耿璿几乎瞬间就没了对自家门前麻烦事的兴趣,踏着四方步摆了摆手,在身旁书童的带领下上了马车,直朝国子监的方向而去。

这点小事,还不值得他这位大少爷放在心上。

可就当马车刚刚驶动时,那妇人没开口,半大小子的小豆子却最是愣头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凭着一股不知者无畏的劲儿,梗着脖子涨红着脸大声嚷了起来:“我爹也跟先生认识的。当年……”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马车里的耿璿已然听不见了。

一直等到马车离开了这条长平巷,马车内的耿璿摇着脑袋,一脸哭笑不得:“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来占我侯府的便宜也就罢了,如今连先生的名头都敢随意攀扯,想必是外来的人。”

“若是在那人头攒动的市集上开口,怕是要被百姓们活生生骂死、用口水淹死。”

书童听后拱了拱手:“少爷说得对。”

而在侯府门前。

大管家听了小豆子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滚滚滚。要是再让本老爷见到你们这些贱民,下次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妇人拉了拉小豆子的衣服,母子二人这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条长巷。

回家的路上,小豆子不解地低声开口:“娘,咱家不是跟先生有关系吗?您方才为什么不说?”

听着儿子这话,妇人忽然叹了口气,牵强地笑道:“你爹说过,咱家欠人家先生的已经太多了。”

“靠着先生的名声排面,你爹才能从当年一个小乞丐,一步一步做到之前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