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抗旨劫杀
武德六年,
新皇御极将近百日之时,经中书门下正式颁下两道诏令。
终南山麓的枫叶尚未红透,长安城里的暗流却已汹涌如潮。
占田限额,亩纳二升义仓粟。
长安南郊,白鹿塬上。
夕阳下李氏庄园里,平寇县公李义宗狩猎归来。
“李四,”
李义宗跳下马,呼喝着此处庄头。
李四佝偻着腰迎上来,“大郎满载而归,收获颇丰啊。”
一群猎狗还在兴奋的跑动着,李义宗的家丁马上,驮着诸多猎物,有野猪野鹿野兔野鸡等,确实收获极丰。
李义宗跳下马,得意的道:“我训练的这些鹰犬可不是吃素的,耶耶这对海东青,五十两黄金一只买来的,亲手训练了三年,如今百两黄金一只耶都不卖。
一只海东青比这座庄子都值钱。
还有这些细犬,那也是精心训练的。”
李义宗这支狩猎队伍,可是花了大价钱的,除了那对雄骏的海东青和那几十条关中细犬,他还有鹞子、猎鹰,也还有一支专门训练的狩猎家丁。
庄头李四看着那对海东青,五十两黄金一只买来的,真是比等重金子还值钱啊,
这庄子的麦地,一亩地才多少钱?
大郎这支狩猎队,鹰犬奴马就得值好几百两黄金了。
“李四,赶紧把猎物都叫人抬进庄子,先把内脏掏取干净,把皮子剥下来,别把皮子弄破了。”
“内脏赏给庄上奴隶、佃户们加餐···”
李四心中腹诽,这位大郎,好肉留给他的鹰犬吃,却只把内脏下水给庄丁吃。
“阿郎,今日万年县派了户曹的令史下乡,和乡长乡佐还有里正过来,说是要清量咱们庄子的田亩,还要查看田契,说要重新登记,换发新契。”
“他们还说,朝廷颁了诏令,每亩要征二升粟,让我们入冬前把粮缴纳完。”
李义宗冷哼一声,“直娘贼,征粮征到耶耶头上了,当耶耶是软柿子好捏吗,人呢?”
“这会还在田间,正在查验田界,丈量田亩。”李四道。
李义宗勃然大怒,
“好大胆子,区区小吏,也敢在我义安王府庄园撒野,以为我王府好欺负耶?
难道他不知道此处庄园是我的,不知我乃朝廷平寇县公,我阿耶是朝廷义安王利州都督,我族弟更是当今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他们安敢来撒野?”
带头冲向正在地里量田的胥吏。
塬上麦田里,
几名庄丁正陪着县里的王令史等身后,亦步亦趋,满脸堆笑,“王令史,这片地都是义安王府大公子名下的,总共五百亩地。”
“都是有地契的,就不用再这么费劲量了吧,不如先到庄里喝茶,我让人宰只羊,吃羊肉吃老酒。”
“五百亩地?”身着绛褠衣的王令史冷哼着道:“你们当真以为能够欺瞒官府?
县里早已知晓,这处庄园,此前易主之时便是交易了八百亩麦田。这几年,庄园又陆续兼并了周边百姓三百余亩地,如今总共当有一千一百余亩地,
另据查,
这一千一百余亩地中,还有不少地是三百六十步的大亩,一亩当折一亩半正亩,
你们真以为隐瞒的了?
不在县里登记,就不知道了?”
“你们现在配合丈量田亩,登记入册,换取新契,然后照此纳义仓粮,便过往不咎。
若是不肯配合,故意阻挠朝廷新政,后果自负!”
万年县的县令是正五品,还有六位县尉判六曹,
六曹的佐、史,是不入流的杂任小吏。
可面对义安王世子的庄园,这位王令史却毫不畏惧。
他可是奉顶头上司万年县令王续命令来的。
万年令王续,那也是个传奇。
任过长安令,曾奉旨率步骑四千至河北秦王麾下讨伐窦建德,是个能文能武的猛人,还是太原王氏出身,是同安大长公主丈夫的族弟。
出了名的强项令,不畏权贵。
之前就因为得罪太多权贵,而在长安令上没干多久贬外,但如今又被皇帝召回任万年县令。
就是看中他这股子不畏权贵的劲。
王令史,
可正是这位王县令的族人,以前也是跟着上过战场拼杀过的,他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胥令,那是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王令史,能否给我家世子几分薄面?”
王令史不吃这套,“我奉的是经中书门下颁行的陛下诏令,是为陛下办差,世子?
世子就不用遵守朝廷制度国家律法吗
?”
炸雷般的吼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律法?龟孙子你也配跟本王讲律法?”
李义宗策马冲来,马蹄翻飞,扬起阵阵尘土,数十骑旋风般的从刚浇过水的麦地里踏过,
为首骑士,锦衣玉带,高头大马,银鞍旁挂着弓矢酒囊,他的脸庞因愤怒和酒意而扭曲,
他纵马几乎直接撞到王令史,
王令史一个懒驴打滚,凭借着军伍中练就的好身手,这才堪堪躲过这一冲击,
李义宗却丝毫不以为然,喷着酒气,挥着马鞭就抽了过去,“哪来的狗奴才,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王令史躲过了李义宗坐骑的冲撞,却没躲开那道马鞭,
一马鞭抽到了脸上,直接一道血痕浮起,火辣辣的疼。!墈′书?君¢ ?冕′肺\粤`读!
王令史忍着疼站起身,挺直了背脊,拱手道,“某乃是万年县户曹史王仁,奉旨清丈田亩,你是何人,安敢殴打朝廷官吏!”
李义宗再次挥起马鞭,“耶耶乃是义安王嫡长子,平寇县公是也。”
说到平寇县公四字时,他咬牙切齿。
原本他爵位是郡公,先前皇帝一道诏令,宗室无功郡王全都降为县公,他父亲义安王李孝常的郡王爵位倒是在没降的十八王之列。
可他这个郡公,就被直接降为了县公。
而他几个同样有郡公爵位的弟弟,却连县公爵都没保留,只授了子男爵位。
李义宗心里一直憋着股怨气,
今天又被这县吏给惹怒了。
他红着眼睛挥着马鞭就抽,
本地里正也被劈头盖脸的抽了几鞭,顾不得疼痛,赶紧上前拉住李义宗的马鞭,“县公息怒,
王令史乃是王县令的族侄,身上还有五转勋官呢,打不得啊。”
其它人也围上来劝说,“小公爷,有话好说。”
李义宗瞪向王仁,“还不快滚,再敢来老子地盘撒野,老子下次便放狗,让你喂狗。”
王仁气的浑身颤抖,从没有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县公真是好猖狂,敢公然对抗朝廷诏令,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县公能狂到几时。”
李义宗猛的抽刀,
刀光雪亮,
映的在场无数人面色惨白。
“县公不可,”
众人急尽快劝止。
那位虽只是县中杂任小吏,可人家是县令的族侄,有着五转勋在身不说,那也是出身太原王氏的五姓子,哪怕是个旁支庶出,也是五姓啊。
更何况,王县令那仅仅是个五品京县令吗?那是同安大长公主的夫家小叔子。
王县令还是跟着当今天子打过仗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你直接对王仁拔刀?
几名胥吏见状,也是脸色苍白的赶紧拉着王仁走,“王令史,赶紧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好汉也不吃眼前亏,
这位县公要真犯起浑来,谁还愿意真拿脖子去试他刀利不利啊?
王仁咬着牙,最终还是转身与胥吏们走了。
只不过走的时候,还是狠狠的瞪了李义宗一眼。
那眼神充满杀气,
这事不算完。
李义宗被那眼神瞪的浑身不爽。
金乌西坠,
李义宗回到庄园,摘下酒囊仰头便喝,
那个眼神让他难忘,
心中渐生起一个凶狠的念头来。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一个小小的县吏,也敢如此。
随从小声道:“大郎,那个王仁虽只是个小吏,可他毕竟是万年令王续的族侄,也是太原王氏,
冤家宜解不宜结,
是不是派人送点礼物过去,把这事化解了。”
李义宗红着眼睛,喷着酒气,瞪着这个心腹,“你在教我做事?”
“小的不敢。”
“哼,该死的,一个小小的县吏,就仗着自己是五姓子,就敢如此嚣张,完全不把我放在眼中,
县吏也敢骑老子脖子上拉屎拉尿,是可忍,孰不可忍?
干脆,一不作二不休,”
他眼中露出骇人凶光,”趁他们还没走远,追上去,将他们全杀了,剁碎了喂狗!”
“大郎!”心腹惊骇。
李义宗瞪着他,猛的一脚将他踹翻,“你也想骑到老子脖子上拉屎拉尿不成?”
“小的不敢。”
“那还不赶紧去安排,不,老子要一同前往,要亲自砍下那狗奴的脑袋!”
翌日,清晨。
李逸仍是早起上朝,自被皇帝带回京,他想三两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想法是泡汤了,
这旬他轮值政事堂笔,
有会得主持,没会得当值。
虽说辞掉了侍中和兵部尚书、太子詹事这几个职事,雍州牧也是遥领,
可仍然很忙碌,
政事堂奉旨加强,本来要新添六房,后来在宰相们建议下,改成了五房,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和刑礼房,没有专门的工房。
皇帝还下令,让四左谏议大夫,四右谏议大夫,以及御史大夫参加政事堂会议,
又令五品以上京职事官,轮流到门下内省当值,既协助政事堂宰相办事,也便于皇帝召见询问。
中书、门下合署办公,政事堂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李逸这个没有三省职的平章,现在反倒是得在政事堂里坐镇。
早朝过后,
李逸回到门下内省,刚进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的及泡上一壶茶,吃几块点心,
结果一名堂后主书便匆匆进来,
“司徒,万年令上报,前日万年县户曹令史王仁,去白鹿塬上清量田亩,结果一夜未归,昨日一早派人前往查探,
结果查找了一天,在白鹿塬下荆峪沟发现了残缺的尸体,
王仁一行七人,全都被杀害了,经查证,他们是被人用箭射杀,然后再被狗撕咬,最后被抛尸沟谷喂狼···”
李逸眉头紧皱,
“白鹿塬离长安不过三十里,天子脚下,谁如此胆大包天?”
“可查到线索?”
堂后主书小声道:“据说事发前,王仁是去白鹿塬上平寇县公的庄园核查田亩,有人揭发该庄园登记的是五百亩麦地,可实际上却有一千余亩地,还有大亩充正亩的,
结果一去不复返,出了这惨事。”
“平寇县公?”李逸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义安郡王家的大公子李义宗,先前本是郡公,后降为县公。”
李逸看向这个主书,“你还知晓些什么?”
“听说,平寇县公前日正好是从南山狩猎回到白鹿塬上的庄子。”
李义宗有最大嫌疑,
而这个嫌疑人,却是他李逸的堂兄,偏偏此事又涉及清量田亩、义仓粮新政。
这还真是风雨欲来啊。
主书压低声音,又道:“听说百骑已经前往白鹿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