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失败的交易(4k)

“──哎呀。”

哈特雷斯突然转头,目光穿越了细雨,定格在了远处的道路尽头。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撑伞,任由细雨打湿她的白发,雨水在她的衣袍上滑落,仿佛她不以为意。那种毫不在乎高阶布料被淋湿的气度,透着一股强烈的自信与从容,仿佛她在用这种方式宣称,自己是遵循传统伦敦的礼仪,或者——她的身影便是新伦敦规矩的一部分。

那是一位白发的老妇人。

她带着开朗的笑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举起,向他们打招呼:“嗨,哈特雷斯博士。”

“原来是巴鲁叶雷塔阁下。”哈特雷斯微微弯腰行礼,少年也连忙模仿着他的动作,略显仓促。

从老妇人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面容,实在很难看出她的实际年龄。

少年的记忆中,在钟塔的那些岁月里,他早已认识到,魔术师的外貌常常并不可靠,年龄不过是一个幌子。

而面对这位君主,年龄的确是无法从容貌上推测的关键因素。

巴鲁叶雷塔阁下,作为君主之一,她的存在早已超越了时间的束缚。

巴鲁叶雷塔阁下不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对少年而言,她是高踞云端的存在,是那十二位掌控钟塔的王者之一,拥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没想到您会突然莅临。”哈特雷斯带着一丝意外,语气中夹杂着尊敬,但又无可避免地透露出些许局促。

“不不不,你不必顾虑。”巴鲁叶雷塔阁下挥了挥手,笑容中带着几分亲切,“我正好经过附近,久违地想和你聊聊。”

在她那布满岁月痕迹的眼眸中,少年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种评估对方与自身地位的天秤,正在平衡与偏移之间晃动。

她的目光不再单纯地将哈特雷斯视作平等的同伴,反而似乎在权衡着彼此之间的差距。

地位看似平等,但实则暗藏差距。

哈特雷斯博士在学部长中并非君主,而是唯一一个被要求与其他君主平等对待的普通人。

他的地位,表面上虽然与其他君主看似平等,但背后却常常承担着排挤与不平的重压。

少年默默感知到这层微妙的权力斗争,也开始明白,哈特雷斯所承受的,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压力。

他还记得,第一次从地底升起时,他曾以为哈特雷斯是那十二位王者之一。

那个认知本身没有错。

可是,如今试着一看,就连在那些王者之间也有等级差异。

巴鲁叶雷塔阁下的目光终于动了,像是微微转动的天平,扫向了少年身上。

“嗯,这位是你的寄宿弟子吗?”她的声音轻松,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好奇。

“……是的。我以前应该向您介绍过……”哈特雷斯轻轻拍了拍少年背部,示意他自我介绍。

少年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喉咙干涩,他试图稳住自己的心跳,挺起胸膛,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

“我名叫库罗。”

巴鲁叶雷塔阁下的目光略微凝滞,随即她发出了一声轻笑:“哦,名字的读音挺古怪的呢。”

少年感到一阵尴尬,尽管老妇人带着的笑容不含恶意,但这一刻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眼前的君主显然对自己不感兴趣了,目光轻飘飘地移开,重新回到了哈特雷斯身上。

“既然顺路过来,我想顺便确认一件事。”

巴鲁叶雷塔阁下轻声说道,语气没有丝毫急迫,反倒是一种带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问询。

“你听说了肯尼斯阁下的事情了吗?”

“据说,他参加了在远东举行的斗争式魔术仪式。”

哈特雷斯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这个问题的到来。

少年心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名字,肯尼斯阁下。

在时钟塔的君主中,肯尼斯家族显然地位非凡。

那位神童般的年轻人,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已屡次打破纪录,成为了矿石科基修亚的领袖之一。

不仅如此,传闻他还获得了降灵科“尤利菲斯”一级讲师的职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全才。

少年的思绪随之飘远,回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

那位肯尼斯阁下,在不满十岁时便开始了他的传奇生涯,直到现在依旧被称为“神童”。

“天才”这个词,常常在时钟塔这个环境中充斥着耳畔,而这也成了年轻的他,在魔术领域中独树一帜的标签。

“原来如此,天才确实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物的啊。”少年默默自语,虽然这些事与他自己无关,但他仍感到一丝敬畏。

巴鲁叶雷塔阁下接着说道,语气中透着一种随意的讥讽:

“那个话题在时钟塔里流传得挺广的。肯尼斯那家伙,似乎对研究领域的名声感到有些厌倦,可能想透过这次的远东魔术仪式来给自己增添一些‘实战派’的光环吧。”

哈特雷斯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只是轻轻颔首,显得并不在意:

“毕竟他可是常胜无败的神童阁下。绝不可能在区区远东的魔术仪式中落败吧。”

但巴鲁叶雷塔阁下轻笑一声,脸上的笑意依旧未曾消散,却语气一转,带着一种讽刺的轻松:

“虽然他要是输掉,那倒是值得庆幸的事了。他能不能不小心被伏兵撂倒呢?”她的话语就像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刺入了话题的核心,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挑衅。

少年的心跳加速,他能感受到那种话语中的隐秘杀气。

“肯尼斯那家伙与降灵科‘尤利菲斯’的千金之间有婚约。”

巴鲁叶雷塔阁下的话题没有停下,“照这样下去,贵族主义的联盟将愈发牢固。站在我们民主主义的角度上,实在是有些头痛。”

她的语气突然转为一种带着无奈的幽默感。

她笑了笑,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哈特雷斯,接着丢掷一个略带挑衅的建议:

“啊,怎么样?现代魔术科如果在这时候正式加入民主主义,岂不是能大大增强我们的声势?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们做个大大的人情,啊,哈特雷斯博士?”

“我会当作没听见这番话。”哈特雷斯稳重地摇了摇头,话语中没有任何波动。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了,仿佛时间也停顿了几秒。巴鲁叶雷塔阁下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但眼中依然带着一丝未言明的意味。

“真可惜。”巴鲁叶雷塔阁下重新笑咪咪地扬起嘴角,仿佛她刚才的言辞完全不过是开玩笑一般。

“不过,只要你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吧。我从以前开始便对现代魔术感兴趣。如果你们投向中立主义,我可是会郁闷得不想出门。”

她的笑容依旧明亮,却难掩话语中的深意。

哈特雷斯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无奈:“您别说笑了,他们根本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巴鲁叶雷塔阁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在洞察什么。她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贵族主义、民主主义、中立主义——这三者贯穿了整个时钟塔。

每一方都如同巨大的势力网,交织成无法打破的局势,而现代魔术科,作为其中一个例外,至今没有归属任何一方,正是这种独立性为它赢得了一定的生存空间。

哈特雷斯一直是这块钢丝上的舞者,步伐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其中某一方的深渊。

虽然现代魔术科享有一定的存在感,但并不意味着它能够安然无恙地躲避来自各方势力的压力。

更重要的是,这种独立性也是哈特雷斯这个非君主身份的学部长必须维持的细微平衡。

否则,若他轻举妄动,迎接他的将是直接的排挤和压制——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像那些拥有强大家族背景和权力支撑的君主们那样,拥有随时能变动局势的筹码。

然而,少年心中却不禁产生了不安的涟漪。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巴鲁叶雷塔阁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恐惧在蔓延。

“不会吧……”少年的心跳忽然加速。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让他背脊发凉的想法——现代魔术科的秘密,是否已经被这位在民主主义中如雷贯耳的老妇人看穿?

“哎呀,你怎么了,寄宿弟子小弟弟?”

巴鲁叶雷塔阁下的语气忽然变得轻佻,像是看到了少年表情上的不安。

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打量,正在细细观察少年的反应。

“……没什么。”

“请别吓唬我的寄宿弟子。”

少年摇摇头,哈特雷斯的手悄悄地放在他肩上。

少年感到颤抖平息了。

望着少年的反应,巴鲁叶雷塔阁下轻声发笑。

“哈哈哈,失礼了。方便的话,你愿意收下这份作为致歉的礼物吗?”

她递上电影票。

“这是巴鲁叶雷塔阁下──伊诺莱女士您经营的电影院吗?”

“对,我收购了最新式的影城,其中一个影厅是供自家人专用的。只要拿那张票过去,爱看什么电影多半都会放给你看喔。哈哈,我打从以前开始就想拥有自己专用的电影院。”

“在表面社会做出太醒目的经济活动,特兰贝利奥阁下不会面露难色吗?”

巴鲁叶雷塔阁下轻轻挥手,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她的气息与身影一起消散,直到她完全消失,哈特雷斯才柔和地笑了。

“巴鲁叶雷塔阁下喜欢新事物。她愿意照顾像我这种用来充数的人,我倒是感激她,但她很快就会把人拖下水。她并不抱有恶意,这种性格自然源自钟塔本身。”

哈特雷斯低声说道。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轻轻皱眉:“她的意思是开朗地盘算着阴谋吗?我有点难以想像。”

哈特雷斯微微一笑:

“其实不完全是。提到阴谋,我们常会想到深谋远虑、设下陷阱,然而巴鲁叶雷塔阁下并不会故意陷害别人。

她更多的是凭直觉和兴趣在不断摸索,寻找可能对她有利、同时又令人有趣的机会。在她的眼里,权力是一种游戏,而她在这个游戏中游刃有余。”

少年点点头,但他心中仍有些不解。

“她熟悉权力,甚至可以说,已经将权力融入了自己的血液。”

哈特雷斯继续道:

“她既不渴求权力,也不被权力束缚,反而极为自然地掌控了它。像刚才那样,毫无预兆地来访、丢出问题、试探彼此的立场,这种行为对她来说简直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少年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然而,忽然间,他开口问道:

“老师,您不觉得不甘心吗?”

“什么?”哈特雷斯转过头,目光温和。

“刚刚她说的那些话……”

少年稍稍迟疑,不敢直接表达出心中的疑惑。

“她的语气,有点像是在确认‘生杀予夺之权可是握在我手上’。即便她并没有恶意,那种方式,听起来就像是对我方的一种潜在威胁。”

哈特雷斯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苦笑。

“因为在这种局面下,我,作为没有后盾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异物。”

他轻声说道:“魔术师,自始至终就是被视作过去的遗物。现代的价值观可能会把我们视作异类,但无论如何,我们从一开始便注定不平等。”

少年听了这些话,沉默了一会儿。

哈特雷斯的话,理所当然地符合时钟塔的理论。

在这个充满权力游戏的地方,魔术不仅是技巧的传承,它代表的是一种阶层的延续。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魔术的继承便决定了个人的命运。直系子孙才能继承魔术,魔术回路的数量与质量也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

而正因为如此,魔术师们从未能摆脱过去的束缚——他们是由陈腐的形式所定义的存在。

“这就是现实。”哈特雷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们无法改变的,只有接受。”

哈特雷斯的视线转向街道。

放眼眺望,会认为此处是座大学城的人应该很少吧。

现代魔术科窘迫的是如此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