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另一角(4.4k)
某个阴暗闭塞的房间中,唯一能称得上“照明”的物品,只是一根孤零零的蜡烛——而且还不是无烟蜡烛。
火苗忽明忽暗,时而跳动,时而几近熄灭。
墙角堆着些废纸与旧书,空气中弥漫着油腻与蜡脂混杂的气味。
“喂喂喂,我说——有必要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吗?”
坐在案桌前的光头男子把手中那支廉价钢笔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火光下那枚金牙在他张嘴怒吼时折射出可笑的光泽。
“没有女人没有酒的生活,老子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这日子是人过的吗?”
尽管口气粗俗,满脸不耐,但房中并未升腾出真正的火药味。
男人只是习惯性地发泄着,像是笼中猛兽对铁栏的咆哮。
“现在是非常时期。”
站在他身旁的风衣男子低声道,语调平缓,不见一丝波澜。
“整个欧洲的地下魔术世界都在传你我二人的通缉令,Caster。”
烛火摇曳着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影子落在墙上仿佛一张冷峻面具。
他的眼神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却偏偏让人觉得格外安静得不真实。
那种平静,像是压抑着某种极端的东西——只有与他关系匪浅的从者,才可能察觉一二。
“我说啊,”
光头男人把椅子往后一仰,两脚抬上桌子,不屑地看着眼前的御主,
“你是不是太过小心了?焦点位现在明显在明天那场……什么国际决议还是神秘冻结会谈来着,反正不是你。你这种小老鼠,就算躲进米缸也不会被猫瞄上。”
他的金牙闪了一下,话语中满是轻蔑——却也不是嘲笑,而更像是老朋友之间熟悉的毒舌打趣。
而被他讽刺的风衣男人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淡淡地扫了Caster一眼。那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对方的叫嚣不过是一阵风。
随即,他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小心驶得万年船。作为大作家的你,应该知道这句中国古语的吧?大仲马。毕竟你不是说,你睡过的几百个女人中,还有中国的杨贵妃吗?”
那语气仿佛随手一捻的调侃,带着隐约的讥诮。
而这话一出口,光头Caster眼睛一亮,仿佛被戳到了什么骄傲的点。
“兄弟,要是你想聊女人,那我可得认真回应了。”
他一边摆手,一边露出那颗金灿灿的大牙,语气骄矜得像个讲述神迹的老骗子。
“别说杨贵妃,我跟你讲——连凯撒那个埃及婊子,克里奥佩特拉,我都玩过不止一次。她床上功夫可不比她政治手腕差,啧啧啧。”
他摇头晃脑,仿佛真的在回忆什么旖旎时光,脸上的陶醉像是品了一口顶级红酒。
面对风衣男人先前的讽刺,他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倒得寸进尺,大言不惭地细数起自己那荒诞、虚构且完全无从考证的“辉煌战绩”。
像是一个沉溺于自己神话中的人,沉浸得令人啼笑皆非。
“哼。”风衣男人轻哼一声,像是把那点讽刺憋进喉咙,强压下想接话的冲动。
他很清楚,若是与这位“名声远大”的大作家较真,注定是场无谓的嘴仗。
去纠正大仲马的谎言毫无意义——那人甚至不相信“谎言”这个词本身是真的存在。
在他笔下,真与假不过是叙事结构的一部分。
于是风衣男人转开了话题,不再纠缠于唇枪舌剑。
“……根据你的观察,在那场冠位决议之后,那件事真的会发生吗?”
他语气沉重。言辞虽然隐晦,却显然指向某个即将动摇魔术世界根基的动荡事件。
大仲马闻言翻了个白眼,夸张地耸肩,语气中满是烦躁。
“兄弟,你今天已经问我多少遍了?三十七?四十?再怎么说我这能力也不是印表机,按一下就给你吐出一页答案。”
他将椅子往后倾斜到危险的角度,用后脑勺枕着椅背,抱怨得像个没睡醒的艺术家。
“就算只是个小技能,一天反复用上几百遍也会烧脑子好不好。况且我这是A级的技能诶!是A!不是你那种杂鱼C级通灵术能比的!”
风衣男人沉默片刻,轻声道:
“但你也知道这不是小事。‘他们’已经开始在布阵了,甚至连圣堂教会那边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得比你还清楚。”
大仲马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阴影。
——“时代观察”。那是他被记录在英灵座上后所拥有的保有技能之一。并非对个体的观察,而是对整个时代浪潮的感知与捕捉。
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一生的写照。
那个激烈反对第二帝国、终生倡导共和的作家,被当局驱逐流亡,在动荡与战争的各国之间辗转,最终以笔为刃,书写下属于自己的史诗。
正因如此,他的“观察”不指向命运,而是历史。
哪怕只有轻微的预兆,他也能嗅出一场大动乱的气味,甚至在那气味刚刚渗出时,就已经笔下留痕。
不过……
“我早就告诉你了吧?那东西确实会发生。”他睁开眼,语气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而且,不是‘如果’,是‘必然’。”
风衣男人眉头轻皱。
“……你确定?”
“确定到我都想写篇小说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炫目的金牙,“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王冠落下之时》。”
说完,他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刚刚预见了整个魔术世界即将倾覆的未来,不过是找到了个题材不错的故事罢了。
风衣男人在听到想要的回答后,脸上的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保持着冷静、沉着的面具。
但控制不住轻颤的双手却背叛了他。
那并非恐惧,而是名为“确认”的悸动。
仿佛一根本就不愿触碰的弦终于被拨响,随着那刺耳的音调,连整条神经链都随之绷紧。
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要从咽喉深处慢慢拔出——
然而下一秒,一记熟悉的冷嘲打断了他的节奏:
“我说,兄弟,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当主角吧?”
大仲马歪着头,露出那个金灿灿、让人想直接拔掉的大金牙,语气轻佻得令人火大,
“要我说嘛……老鼠就是老鼠,哪怕钻进国王的寝宫,也成不了猫的。”
“你……!!”
他的情绪猛然被拉直,像是被火柴刮燃的爆药。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心绪,在这一句毫无预警的讥讽中瞬间反扑。
拳头攥紧的瞬间,肌肉在风衣下轻微颤动。哪怕理智在耳边敲锣打鼓地劝阻,怒火还是一瞬间冲破了那层仅存的冷静壳子。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嘴巴从来没干净过;
他更清楚,自己哪怕是这位“作家”的master,哪怕有令咒在手,也无法真正让这个家伙闭嘴。
作为曾经帝国魔导团计程车官长,他受过严格的精神训练,理应在任何挑衅下都不为所动。
但语言的刀,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锋利,而是钝。
钝钝地,一点点,一寸寸地磨穿皮肉,最后直刺骨髓。
而大仲马——就是拿着那把钝刀的老刽子手。
屋里气氛陡然紧绷。
火光跳动,映在两人脸上,像是点燃前夜的战壕。
短短几秒的沉默,就像一根扼在喉头的钢丝,随时可能崩断。
但终究,仅仅是沉默而已。
“撕破脸”这种行为,不可能发生。至少,不会在现在。
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仍有共通的利益,仍在一条尚未沉没的船上。
大仲马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那位心思藏得并不深的御主。
那怒火如雷霆乍现,但转瞬便被理智压下,仅仅用了数秒。
不过这短短的几秒,对他来说却已足够。
就像听书人最期待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讲书人脸上的神采。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一口刚刚咽下的美酒。
这段时间里,女人和酒全数缺席。荒芜如沙漠的日子,实在需要找些乐子。
而让人最愉悦的娱乐方式,莫过于戳破别人脸上的伪装,然后看着那张脸从愤怒、羞耻,到压抑与麻木,缓缓滑落。
就在他懒散地想着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钻进脑海。
他想起了某个小伙子。
一个他本以为“值得写”的人。
那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
是忘记了?还是……压根就从没记住过?
“哦对了。”大仲马轻声嘀咕。
他们只有代号而已。
帝国魔导团的成员,是没有资格拥有名字的。
是三号?七号?还是二十号?他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是个生得好看的家伙,有点意思。
那次,是他第一次被拒绝善意。
一个明明有主角之姿的人,最后却死在了炮灰堆里。
真是遗憾啊……要是他多活几章,说不定会很精彩呢。
但也并非全无意义。
那个小伙子,临死前做了一件“还算能写”的事——足够让小说延续下去。
譬如说,那位被他“特意放跑”的小丫头,如今应该也踏上了欧洲的土地。
大仲马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透出一种纯粹的创作者热情。
他默默调动自身的宝具——
“遥远无尽的游食奇谭(grandinairedeCuise)。”
这件宝具源于他生前参与的大量作品编撰与修订,
也来源于那部奇异的遗作——《美食大辞典》。
更包含他曾短暂担任过“古代遗迹及相关发掘调查博物馆总负责人”的履历。
作为Caster职阶下的技能“道具作成(改)”,
他能够透过“编写”传说,提升现有道具的rank,使之成为拟似宝具。
他自己从不是英雄——
但他能塑造英雄,编写他们的起点、转折与终结,
用笔尖铸造命运,叫他们揹负起故事前行。
不过——有一个限制。
若是道具原本就已达A级以上、且其传说“完结”,那么便无法更改。
但他并不在意。真正的故事,未完待续。
此刻,大仲马正用这件宝具感知着那件“作品”的所在。
它很远,很远。
远得仿佛在另一个舞台的尽头,
却依旧传来了微弱的“回应”。
那件他亲手创作、亲自放出去的“道具”,如今正在异地生长。
一如故事中被遗忘的线索,终于要在高潮时卷土重来。
大仲马眼神微亮,呼吸略微加快。
那熟悉的冲动袭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写下这个故事的下半篇了。
但还不等他继续构思下一个桥段——
“砰!”
沉闷而突兀的一声,像一只钝锤猛地砸在他灵感的脑壳上。
那原本将要成形的故事雏形,就这样被打得七零八落,飞散如烟。
大仲马眉头一皱,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烦躁。他抬起头,看向声源处。
只见他的那位便宜御主正站在案几对面,将一个看起来用某种不知名兽皮缝制而成的包裹,重重地扔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大仲马懒洋洋地问道,语气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厌烦与不屑。
风衣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机械:“接下来的素材。我要你将其做成我能使用的宝具。”
“吼?”大仲马挑了挑眉,嘴角浮现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给你自己用的?这倒是稀罕……怎么,说到底还是为了保命准备点道具?要不要我顺便给你刻上‘请勿靠近,脆皮’四个字?”
他本以为又是些什么自保型的道具,像什么易拉式逃生烟雾弹、假死药、传送指环一类的无趣玩意。
可话音未落,手已经不自觉地开始解包。
兽皮散开,露出内部杂陈的物什。桌面霎时被铺满,各类素材一时间显得琳琅满目。
他眼角不自觉一跳。
——好货。
真正的、稀罕的、用在主线人物身上的好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古怪匕首,约三十公分长,通体泛着青黑色的光泽。
材质不可辨,但手感却带着一种岁月与血气的沉重感。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至少存在了五百年以上的遗物。
而旁边,则是另一样东西。
一块水晶状的培养皿中,安静躺着一截卷曲的生物组织。
哪怕沉眠状态下,它依旧散发出令人生理性畏惧的魔力波动。
幼体阶段的海卓拉。
大仲马嘴角抽了抽,轻轻将匕首挑起,又捏起装着海卓拉幼体的容器。
他不笑了。
不对,他笑得更大声了。
从之前那种敷衍应对的懒散状态,骤然转换成一种活泼得像舔狗的神态。他双手合十,语气都恭敬得仿佛换了个人:
“亲爱的、尊敬的、我最杰出的御主大人哟——”
“请允许我这位文学与武器的双料艺术家向您请教一二——”
“您希望的,是哪种型别的宝具呢?”
他的眼睛明明盯着那些材料,却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可以书写传奇的轮廓。
——这不是烂俗的保命道具,这是构筑叙事的伏笔,是能左右剧情走向的关键。
此刻的大仲马,就像一个终于拿到灵感原料的厨师,恨不得立刻点火起锅。
“是想做诅咒型?连锁自爆型?还是干脆来个需要献祭点什么才能发动的浪漫机关式?”
他搓了搓手,已经跃跃欲试。
——终于,有点像样的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