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消失（4k）
“……嗯，我当然记得。”
古洛特医师微微恍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现在用的名字是哈特雷斯。”
这突如其来的资讯让伊薇特微微一惊，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回想起之前间桐池在电车上提到的那句话——
“哈特雷斯曾接触过妖精。”
埃尔梅罗二世寄来的信封里，记载着关于哈特雷斯博士的讯息。
这些讯息本来不可能仅凭信封反面所写的文字容纳下。
要阅读者以魔力让讯息浮现的理由，是为了让上面记载的文字化为模拟魔术式，汇集埃尔梅罗二世查到的大量讯息在间桐池的魔术回路上播放出来。
这无疑是现代魔术中，科学与魔术交融的奇迹。
比起传统的记录媒体，它的功能更加复杂且高效，几乎可以看作是比光碟还要先进的魔术记录方式。
“……替换儿的问题终究是在他们归来时才发生的。而哈特雷斯在回归时，曾被某位医师藏匿过……”
这段资讯，也正是间桐池和伊薇特此行的原因。
信封中的文字，牵引着他们来到这座偏僻的小镇。
这个“医师”，就是眼前的古洛特。
过了一会儿，古洛特轻轻开口，打破了沉默。
“物件是你的话，说出来也无妨吧。”
他轻轻点了点头，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说道：
“那时，我还只是个怀抱理想的年轻人，父亲常常斥责我太过执拗，太过理想化。
可是，当那名患者被送到我这里时，父亲却坚持要把他转送到其他医院。他觉得，我们这儿不具备接收这样的患者能力，必须送到更专业的地方去。”
医师的眼神在回忆中渐渐变得朦胧，似乎他自己也陷入了那段岁月的漩涡。
“但我不忍心，就在他即将被送走时，我偷偷地安排了他住进医院，毕竟，已经无路可走了。”
伊薇特在一旁默默聆听，似乎透过古洛特那略带沉痛的语气，看到了年轻时的他——
一个满怀理想的青年，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尽管被现实与家庭压力所束缚。
每个人都有过那样的时期，渴望在合适的时机去展现自己的价值，不惜一切代价去证明自己的能力。
古洛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定在远方。
“当我第一次发现哈特雷斯时，他的伤势简直无法想象。
他几乎奄奄一息，浑身是伤，伤势严重到连活着都显得不可能。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根本无法理解那种伤势为何没有让他死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那个瞬间的震惊和无助。
“然而，尽管伤势愈合得出奇之快，问题却依然存在。那时，我才意识到，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远远超出了普通的伤病。”
“问题是什么？例如，没有心脏之类的？”间桐池的目光敏锐，直接挑出其中的疑点。
“唔。”医师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让他困惑的细节。“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详情恕我省略。”
间桐池淡然答道，语气并未带上一丝波动。
医师低头轻轻叹息，脸上露出一抹苦恼的表情，半晌后，他终于开口：
“没错，我不可能把他送去其他医院。即便他的身体状况在常理之外，他的脉搏明明存在，血液也在流动。
但不论是用什么先进的机器检查，都无法找到心脏。”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渐渐沉重，仿佛是再度经历了那段不可能的往事：
“我感觉简直像在做梦。最奇怪的地方是，他即使失去了心脏，似乎仍然能感受到疼痛。
那种疼痛几乎像是心脏被刺穿了一样，他常常捂住胸口，痛得翻滚，像是刚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嗯，他用哈特雷斯为名，看来他的玩笑有点过头了。”
医师话语的最后一部分带着几分苦涩的自嘲，却也充满了对那段不解的历史的深刻印象。那种无法解释的现象，直到今天依旧困扰着他。
妖精的诅咒。
间桐池默默回想着那些碎片化的资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与玄雾皋月相关的记忆。
“那是源自于替换儿特质的现象。”他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替换儿，又称神隐。”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对着那些沉睡已久的过往做出某种阐释。
低语轻轻掠过洁白的地板，整个诊疗室的气氛在那一瞬间变得寂静。
间桐池的每个字都像是把一块重重的石板压在了某个久远的秘密之上。
“在远东，好像有个故事叫浦岛太郎，典型的神隐例子。”
他微微停顿，继续道。
“被掳走的人类，带往一个既不同于他们所属的时代，也不同于他们熟知的地方。
知道哈特雷斯究竟来自何处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以及那位掳走他的妖精吧。”
伊薇特听了，轻声嘀咕道：“妖精真的存在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诊疗室里显得格外微弱，仿佛一阵轻风吹过，瞬间又消散在空气中。
“虽然存在所谓的幻想种，以及类似魔术师使魔的存在。”
间桐池的目光不离医师，声音依旧平静。
“但真正意义上的妖精，依然是我们无法完全掌握的神秘。
说不定，妖精比那些神话时代的魔术还要更加古老、更加神秘。毕竟，连亚瑟王的胜利之剑，传说也是来自湖中的妖精。”
他的话语如同一丝清风，掠过了诊疗室的四壁，带着一份几乎难以触及的古老气息。
而此时，仍旧处在恍惚中的医师，像是被间桐池的话语拉回了现实，他似乎不自觉地低声重复道：“不过，那段时间也只有三周左右。”
“三周？”间桐池微微一愣，他的眉头轻轻一挑，显然被这一资讯吸引了注意力。
“嗯，啊，我怎么会忘了？”医师似乎在自责，又像是恍若未见。
“他大约是在三周后消失的。”他顿了顿，像是再度陷入了那个不可能的情境。
“他在一个空气清冽的冬季清晨彻底消失了。那天清晨，空气异常的冷冽，病房里一片寂静，窗外的寒风吹得窗帘轻轻摇曳。
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床单都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好像从未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消失无踪？”间桐池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你是说，他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是的，完全消失。”医师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震惊和无法释怀的痛苦、
“他消失得彻底，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幻觉。我检查了整间病房，床单依旧洁净如新，周围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时期相符。”间桐池用手指抵着下巴说道。
哈特雷斯的确是从当时的几个月后开始在钟塔活动。
那么多半是听到神隐传闻的诺里奇卿，或是与他很亲近的人物援助了哈特雷斯。
现代魔术科之所以称作诺里奇，是因为学科是在他的家族援助下设立的。
间桐池重新望向医师，这样发问。
“请你仔细回想。在他住院期间，是否有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件？”
“古怪的……事件？”医师的神情恍若迷离，眼神在半空中游移，似乎在努力找回某些遗失的记忆。
间桐池凝视着他，心中已有了几分推测。
医师曾提到过：“我为何忘记了。”
这句话无疑暗示了当时钟塔可能对他施过某种记忆处理。
这样的细节，意味着间桐池需要施加更多的暗示，才能让医师重新挖掘出那些深埋的记忆。
时间悄然流逝，医师微微低下头，手指在空中焦虑地游移，彷佛要捞起那个久远的、模糊的瞬间。
终于，他的指尖触及到了某个地方，但那不是记忆中的某个物体，而是自己的脸庞。
他轻声低语道：“对了……眼睛……看不见了……”
“眼睛？”间桐池眉头一挑，问道，“哈特雷斯的眼睛吗？”
“不，是我。”
医师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他的目光渐渐迷茫。
“当时，我得了一种怪病，眼前的所有景物会不定期地消失。不是那种彻底的黑暗，而是完全失去了‘看见’的感觉。”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自己重新感受那种失落的绝望，“试想想，现在的我们，若看不见背后的事物，也不会觉得背后是黑暗吧。”
他苦笑了一下。
“那段时间，大约只有十几分钟，几乎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脑部病变。那时候，我刚与家父闹翻，心情低落、忙碌到无法抽出时间去做其他检查。直到有一天，哈特雷斯，他在我背部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我的视野就恢复了正常。”
医师轻叹一声，仿佛回忆起那一幕。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看见他笑得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充满了情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经历过那种失明的症状。然后，我们开始经常聊起来，互相交换书籍与想法。我们对于阅读的口味很合拍。我推荐给他一些古典的科幻作品，他总是迅速看完并和我交换感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温暖的光芒。
“我们常常讨论艾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原则，海莱因与第二任妻子结婚后的作品，直到时间悄然流逝，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个多小时。”
他轻轻地笑了笑，“那时候，我还曾幻想过，如果我能够成为太空人，那该多好。”
间桐池静静聆听，神情严肃而专注，仿佛一位聆听司祭神谕的信徒，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谈话继续，医师的叹息渐渐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还是回忆与释然：
“怎么样？我尽力回忆了这些能想起来的事情。”
“……谢谢你。”间桐池轻轻低下头，语气真诚，“这些讯息对我来说非常有帮助。”
他伸手轻触医师的肩膀。
“你累了吧？非常抱歉，打扰你这么久。”
“没什么大不了的。”医师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些许温和。
“很久没有机会和你这样聊聊天，感觉很愉快。”
尽管他说得轻松，但他的身体却显得有些疲惫，靠坐在椅背上，目光透过窗帘缝隙，看向那一缕缕洒入室内的阳光。
阳光的光芒映照在他的手背上，勾勒出一条条岁月的痕迹。
医师低声感慨：“他过得幸福吗？”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回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年轻人。
“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他了，”
他喃喃自语。
“但他是个温柔的青年，尽管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更痛苦，但他一直很关心我。”
医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又有些温暖。
“我曾开玩笑地问过他：‘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来当我的助手？’”
他摇了摇头，笑意带着几分遗憾，“如果他答应了，也许我的人生会有所改变吧。”
间桐池轻轻一顿，语气低沉：“对于他的人生，我无法评判。”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医师：“不过，他似乎有一群弟子，他们珍惜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将你的人生献给最灿烂的事物吧’。”
这句话，仿佛让空气中的温度微微变化。医师的眼神有了一丝触动，轻声问道：“真的？”
间桐池点点头。
卡尔格在秘骸解剖局的设施内如此诉说过。
即使卡尔格打从一开始就背叛了哈特雷斯，最后死在哈特雷斯手中也一样。
医师露出一抹微笑，仿佛找回了些许失落的光辉：
“哎呀，我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说自己无事可做，我告诉他，‘那就去找出你心目中最灿烂的事物吧。’”
他轻轻按住白色的衣襟，眼中满是回忆的光彩，“人类应该献身于他们自己所追寻的灿烂事物，哪怕这是他从未实现的梦想。”
他顿了顿，眼中有一抹纯真的笑意：“弟子吗？他收了弟子啊……真令人高兴。”
他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上了年纪，居然也有这样值得高兴的事。”
这一笑，仿佛卸下了医师身上的所有重担。他的脸上，终于再次绽放出那久违的温暖。
以那笑容作为结束，间桐池与伊薇特走出了诊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