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理想与洁癖(4k)
“Lead(引导我吧)。”
话音刚落,那柄外形平平的小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而完美的弧线。刀锋在接近岩塔的瞬间,突然定格,如同被某种无形力量钉在半空,旋即猛然一震,径直刺入石塔表面。
沉默了一息——
一道漆黑的裂缝如同撕裂的幕布,从刀尖刺入之处缓缓张开,勾勒出一个仅容一人穿行的幽暗洞口。
黑暗仿佛从岩石内部渗出,吞噬了周围的光线。洞口四周的空间隐隐扭曲着,像是空气本身都在回避它的存在。
“……还在。”富琉瞥了一眼那仍微微闪动的刀柄,低声确认,“这个入口还能用。”
“我记得阿尔比恩的结构会不断变化。”
站在后方的间桐池平静开口,他的目光仍落在那道仿佛直通异界的入口上。
“这条路,有可能在我们走到一半时就彻底消失吗?”
“当然有。”富琉耸耸肩,语气里不带一丝安慰。
“这得看我们的运气有多差。你也知道,走正规路线的话,根本不可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老头地图上标记的位置。”
“嗯。”间桐池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个不确定性本身即是前提的事实。
“别撞到头。”富琉低声提醒,微微俯身,率先钻进了那道洞口。
伊薇特紧随其后,衣摆擦过洞口边缘的岩石,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她没有回头,只在临入黑暗的瞬间,回头对间桐池看了一眼,那一瞥带着压抑的期待与谨慎。
第三个进入的是间桐池。他伸出一只手指触碰洞口边缘,感受到一层薄如蛛网的魔力波动后才迈步而入,仿佛踏进了一层被剥离的现实。
耳边的声音迅速消散,只剩自己踏入空洞的脚步声,在狭窄通道内反复回响。
石壁迅速吞没了他们身后的光线。
三人肩并着肩,在只容单人透过的甬道中潜行,头顶偶尔传来沉闷的响动,像是地脉在翻动,又像远处某种庞然生物缓慢爬行的回音。
“那么,”富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仿佛刻意压低了分贝,却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我们正式潜入——大魔术回路。”
黑暗中,无声的魔力像浓雾般在他们身边缠绕、沉淀、蠕动。
静脉回廊的入口已经关闭,只剩一道逐渐隐去的刀痕,像是一扇再也不会开启的门。
......
光芒在黑暗中蠕动、盘踞,仿佛被某种意志牵引着,在地底的空洞中舞动。
那不是正常光源所能发出的辉辉,而是如烟火燃尽前一瞬骤然炸开的火星,在空无中缠绕、跳跃,像燃尽生命的焰火,又像仙女棒划过夜色的轨迹。
可这些“光”本质上更接近爆炸。
无数通道在此交汇,各自流淌着细微差异的魔力,彼此之间难以调和,如同不同频率的音波互相干扰。
结果便是排斥作用堆叠、扭曲,导致魔力沿着缝隙破裂出炫目的光焰。
这是阿尔比恩中层的“汇合点”之一,大魔术回路的脉流在此纠缠、互搏,点燃了这一幕既绚丽又危险的魔术现象。
这一层的地貌,形似海洋。
整个空间仿佛沉没在一片色彩密布的珊瑚丛中。
鲜艳夺目的枝节攀附在阶梯、石柱与穹顶之间,层层蔓延,如同生长在深海中的梦境植物。可它们并非真正的珊瑚——
那是一种既非矿物、也非生物的中间存在,本应栖息在纯净之海的生命。
如今却深植在阿尔比恩浓稠得近乎窒息的魔力之中,扭曲生长,吐露出艳丽到诡异的色泽。
它们呼吸着死龙的气息,以龙骸为土壤,以魔术为水源,寄生于这具死去之神话存在的遗体之上。
这是一条通往“妖精乡”的夹缝中死去的龙,身躯化作灵墓的地基,魔力仍在缓缓流淌,将原本不相容的现实与幻想揉合成一座巨大的迷宫。
死龙带来的,不止是庞大的龙种魔力——还有一段从未被历史记载的、与神代同质的气息,一块夹在现世与彼界之间、几乎无法再现的相位。
因而,被这具龙骸吞噬并融合的阿尔比恩,走上了与世界所有灵地完全不同的进化路径。
这,就是阿尔比恩之所以成为钟塔最引以为傲资源的原因。甚至可与阿特拉斯院与彷徨海并列魔术界三大秘境之一。
此地不存在绝对稳定的空间。
哪怕在这片看似空旷、闪烁着神秘光爆的汇合点,秩序也随时可能崩塌。
此刻,一道异类的身影步入了这片混沌。
巨响陡然炸裂。狮子在咆哮。
──准确来说,是拥有两颗狮首、却长着秃鹫翅膀的奇异幻想种。
它那如象牙般粗大的前肢如战锤一般重踏地面,巨爪滴落着稠如沥青的毒液,腐蚀了岩石,留下嘶嘶作响的深坑。
双头同时怒吼,声音如同沉雷滚动,在魔力交错的空间中激起共鸣,震颤四壁。
那不是地上任何神话中出现过的魔兽。
它是阿尔比恩孕育出的怪异存在,是这座龙之坟墓与灵界夹缝交织后孕育的野性产物。
它无名、无形于典籍,甚至连“分类”都无法归入──正因如此,它才能存在于此处。
但“异类”,指的并非这头魔兽。
而是它所对峙的另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人类。
光爆在他周围震颤,如同在抗拒,又仿佛在回避。
他一动不动,面朝那头双头狮站立,身上只披着沉静的黑袍,面容模糊如镜面倒影,唯有那双眼眸反射着珊瑚的光芒。
下一刻,咆哮袭来——
野兽的怒吼“Beastroar”,自古以来便是神秘现象之一,被许多文化视为神授的启示或灾厄的前兆。
在阿尔比恩这片混乱与畸形之地,被这咆哮正面波及的生物,无不精神震裂,意识崩解,甚至未及挣扎便化为这头魔兽的猎物。
“啊啊,这就是野兽的悲哀啊。”
人影低声感慨,声音像是对死者的悼词,又像是对现世的冷笑。
“在无法用本能压制对手的瞬间,就会显得……笨拙而迟钝。”
语罢,他缓缓拔剑。
那动作不疾不徐,甚至近乎礼节——却正因其从容,才愈发显得致命。刀刃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就这样笔直划过空气,像是将连同声音与时间一并切断。
“──锻铁(hephaistos)。”
他低声呢喃。是否是对那头魔兽说,已经无从判断。更像是对这片灵地本身,投下的一句咒文。
那是神话时代的呼唤,是献给火与锤之神的颂词。
佩剑发出沉敛的光芒,刀身的轮廓刹那间如同熔铁铸出,又像在炽热中缓缓冷却。一道无形锋芒随之迸发而出。
──下一瞬,狮子的双首已经高高飞起。
它们翻滚着坠落在炽光闪烁的珊瑚丛中,眼瞳仍带着来不及转化的愕然,毒液在空气中化作呛人的白烟。
“真是一片愉快的土地啊。”
人影轻描淡写地将佩剑收回鞘内,转过身,面上浮现出讥诮的笑意。
“要是卡利斯提尼那种人看到,怕是会当场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她的身份已经显现──那是伪装者,一位来自古代马其顿、随征服王南征北战的无名女战士。与其说是“从者”,不如说是活着的战争残响。
“你差不多该叫苦了吧,现代的魔术师?”
“……没有的事,我还撑得住。”
身后传来哈特雷斯的声音,带着一点强撑的调侃,但他的面容已经憔悴得明显。
他一直在持续供给魔力,从他们进入阿尔比恩开始,精气(od)就以毫不留情的速率被伪装者抽取。
作为战斗从者,她虽然刻意节制,但每次挥剑、每次踏步,所需消耗的魔力都高得近乎离谱。
尤其是她所持之剑──那柄于古马其顿的火山锻炉中打磨、供奉于战神神庙的“佩剑”──本身即是准宝具等级的存在。
加之额外职阶的伪装者几乎得不到圣杯系统支援,所有魔力都必须由master亲自承担。
换成一般的魔术师,早就衰竭致死了五次都不止。
“你意外地熟练啊。我原以为你会在步调分配上出错,在半途中脱力崩溃。”
伪装者说道,语气不轻不重。并非讽刺,更像是对他意外坚韧的一种认同。
“虽然我离职已经很久了,但……当钟塔的学部长,可不是件简单的工作。”
哈特雷斯苦笑,将腰侧吊着的灵药瓶解下,一饮而尽。
澄澈的液体滑入喉中,带着微微灼热的气味,那是炼金术师在古旧秘典中留下的配方,带有成瘾性的“昂贵代偿”。
这药物虽然危险,却也是让精气快速恢复、魔力恢复自然回圈的少数手段之一。
事实上,若只是振奋精神,以现代科技制造的兴奋剂或能量饮料效果更稳定、副作用更小。
但当目标是调动魔力、唤醒灵魂层面的潜能时,只有魔术制造的灵药才是可行选项。
伪装者耸了耸肩,将视线投向远方。
“看样子,我们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
“……居然没测量过阶层深度,能判断出这点,还真是本能型。”
哈特雷斯也抬头看着大魔术回路远方,那光与影不断撕扯交错的迷宫。
“虽然我也觉得,大致就是这么远了。”
“这种直觉要是没有,当年就活不到最后。我们根本不知道吾王要征服哪里,也不知道他打算征服到什么时候。”
伪装者笑了笑,那是一种属于征服军中的笑意,游离于疯狂与忠诚之间。
“所以,我们就学会了——活着的人,自然会发展出判断‘还要走多久’的本能。”
“听上去……几乎像能预知未来了。”
哈特雷斯轻声说着,脚步却也随她迈出。
如海底般沉黏的空气之中,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大魔术回路的脉动从脚底一丝丝传来,像是整座灵墓正在悄然苏醒。
伪装者瞪视大魔术回路的黑暗,静静地迈开步伐。
她突然又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酒液沉底处泛起的泡沫:
“……这代表,大约半天之后,我就会死在你手里吧?”
“是这样没错。”
哈特雷斯毫无迟疑地回答。既不残忍,也不温柔,只是陈述。
伪装者点点头,神情平静得仿佛正在确认天气。
“嗯,毕竟你要借我这个媒介,让那位神灵──伊斯坎达尔──再度降临于世。那一刻起,我这个‘英灵’的存在自然会终结。啊……对这样的结局,我应该说是——谢谢你替我达成了愿望吧。”
“愿望?”哈特雷斯重复,语气微微扬起。
“我想为王而死。”她说得干脆,仿佛早已在心底说过千百遍,“而你,会替我实现这个愿望,对吧?”
话音落下,空气停滞了一瞬。
哈特雷斯的眉心拧起,像是内心某个被按下的禁忌咒文。
“……非常抱歉。”
伪装者却大笑出声,毫不犹豫地摆摆手,像是挥散什么不合时宜的情绪。
“别道歉。”她笑着说道,语气爽朗,仿佛根本没将自己的死亡放在心上。
她解下腰侧的扁酒瓶,拔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口。
浓郁的酒香在这片混杂魔力与沉默的空间中弥漫开来,是某种醇烈到几乎能灼伤灵魂的陈酒。
这是她在准备潜入阿尔比恩时唯一坚持要携带的物品,不惜压缩武装配置也要为它留出空间。
“你是魔术师,不是吗?”她侧头看向哈特雷斯,语气悠然又带点醉意。
“哪怕背离现代的伦理,也要以你那份理想与洁癖,杀死我。那不是很好吗?”
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瓶内晃荡,映出仿佛神代残火的微光。
“你就用古老又全新的神话时代之火,引领现代魔术师吧。”
伪装者的声音如同风中点燃的篝火,忽明忽暗,话语在此处停顿了几秒。
──然后,她像是忽然从什么自我陶醉中抽身出来似的,眯起眼,直视哈特雷斯。
“……不,你的动机从一开始就不是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