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未来之王(4k)
每过一秒,外界便流转了好几个小时。
一分钟内,时间已加速为数十日的消逝。
而当计时迈入一小时,时光更是被拉伸至数十年之久。
这是哈特雷斯准备的封印指定术式,原本用于在固有结界中制造时间差,以便远观宇宙尽头、窥见“天空”终点的魔术。
如今,这却变成了助她直奔神灵领域的火箭,催化她的升格。
伪装者就这样,在这被扭曲的摇篮中沉睡、漂浮。
她的意识被封存,却并未沉寂。
她的灵魂在这无尽、遥远、漫长得令人发疯的时光中,孤独地燃烧着。
经历着,任何人类都未曾亲历的永劫。
而支撑她穿越这漫长时光的,并不是理性,也不是使命感,而是那股始终未曾熄灭的愤怒——
——为什么,要留下那种遗言?
——为什么,要因为那种遗言而彼此厮杀?
——为什么,我没能活到那个时候,去阻止他们?
一遍又一遍,仿佛永无终止的回响,在意识中自问自答。
那样的疑问,早已重复了数百万、数千万次。
每一次重复,怒火便如以太构成的血液奔涌而上,灼烧着她的神经与思考。
那种炽热不是情绪,而是记忆的火焰,一遍又一遍地锻烧她存在的核心。
伪装者不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忍受这近乎永恒的精神折磨,是因为她身为“使役者”的缘故,还是因为令咒将她的精神结构钉死在此处。
若是在生前,仅凭一具血肉之躯,她恐怕早已崩溃或腐朽。
但此刻,她仍旧保持完整,沉默地燃烧。
只是,这漫长旅途中,有一个她生前未曾拥有的“异物”。
一个身影──一名仰望着她,仿佛在祈祷般的男子。
他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伪装者的视角看来,他已经对着自己祈祷了一百年以上。
这是一个近乎荒谬的行为,可她并未将之一笑置之。
她觉得可笑,却又感到心中有某种奇异的触动。
……笨蛋。
她在心底轻声嘀咕。
你明明没必要露出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哈特雷斯”是什么?是谁取的这个绰号?
如果是他本人取的,那他根本不了解他自己。
伪装者并不知道,原来那名男子的感情竟如此深沉而丰富。
不,也许她早该明白的。以陪伴的长度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与她共处的时间更久。
若以现实的尺度来计算,他们真正面对面的日子,不过短短两个月左右。
但在这片被时间封闭的世界里──在这个由术式构筑的永恒中,伪装者注视着他的时光,已长达百年。
这一百多年之中──对哈特雷斯来说不过是约两小时──
那名男子,几乎没有移开过视线。
他睁着眼,持续地凝望着她。
既不是监视,也不是命令,而是祈祷。
为了这一份祈祷,他甚至动用了令咒。
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胜利,仅仅是为了一个愿望:
——希望她能忍耐下来。
伪装者没有回应他。
她只是沉默着、漂浮着,让时间的浪潮冲刷自己那逐渐神化的意识。
但她感觉到了。
他的信仰,正像涓涓细流,一点一点渗入她的身躯与灵魂深处。
他说过,信仰可以使伪装者成神。
听来荒唐,可如今……仅仅由一人所发出的信仰,却确实如电流般穿透全身,贯通了她存在的根基。
当然,哈特雷斯为这一神化准备了种种媒介:
触媒、结界、灵墓阿尔比恩充盈的魔力,以及那个被称为““vector””的神性定位座标。
但真正推动一切的,是那份没有丝毫保留的“相信”。
至于那名男子为何要如此做,伪装者并不全然明了。
但她隐隐觉得,答案或许很简单──
“……对‘你’而言,那件事就是如此重要吧。”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在心中轻轻一笑。
他至今仍隐瞒着某些事情,这点她当然早就察觉。
可他都已经为她祈祷了两百年。
哪怕是骗她……也无妨。
哪怕是谎言,她也愿意接受。
因为面对那样恳切的注视与信仰,什么真相都已显得次要。
“……若是为了你,让我成为一个愚蠢的神也无妨……”
伪装者静静地想着。
她的意识依旧安稳,却不再封闭。
时间继续流逝。
三小时——外界,已然跨越千年。
而随着神格的稳固与时间感的剥离,她的认知开始膨胀、延展。
她开始触及神灵的感知层面,那是超越英灵的领域。
在那个领域中,时间、距离、因果,早已不再是限制。
她开始“理解”。
那并不是回忆、也不是预见,而是仿佛本就知晓一切的存在模式。
因为对于连结根源之涡的神灵来说,
所谓时间,从来都无法成为决定性的阻隔。
因此,她同时存在于“现在”,也注视着“过去”的那个瞬间。
但那并非是回溯过去的魔术──不是以第三者角度俯瞰记忆的“过去视”──而是更深层的、几乎无处不在的视点。
那是一种“在此”的状态,却能知悉“彼方”的知觉。
短暂的一瞬,作为神灵的灵基尚未被压缩回境界记录带的规格时,
她的感知近乎万能。
那是一种无限展开,却仍有边界的“全知”。
当然,那是有极限的。
即便她得以感知诸多时空,演算与干涉的范围依旧受限于自身“神格”的规模。
她才刚刚步入神灵的门槛,仅仅从“伪装者”再临为“神”,
因此她所能认知、交会的“座标”,仅限于与自身因缘交织之地。
──但正因如此,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
那是超越千年时间界限的凝视。
是在亿万个存在之中,只被她注意到的、唯一的祈祷者。
她感到惊讶。
不是震惊,不是动摇,
而是那种──终于将拼图最后一块放入空缺时的寂静顿悟。
“这样啊……”
她终于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你……”
她注视着。
那个名为哈特雷斯的男子。
那个自称不信神、却比任何人都更虔诚地,祈祷着她的存在者。
她看见了他的“理由”。
也看见了──另一个命运的轮廓。
那是与她的信徒紧密相连的“他人”。
亦是另一股命运的核心。
她的视野投向未来。
向着那仍未到来,却已经不可逆转的命运。
然后,她低声自语:
——“未来之王”……来了……!
.........
那是黑暗。
不,只能称之为“黑暗”而已。语言已无从形容。
──那头“野兽”,仅仅投来目光,就让一切崩溃。
一旦被它盯上,人的存在便开始剥落。
不只是肉体,不只是精神,连“存在过”这件事本身,都会被剔除、被否定。
因为那是“死亡的前兆”。
不是终结生命那么简单。
而是从“人理”的版图上,被彻底抹除的宣告。
是——“已被消灭”的象征。
那种感觉,像是世界早已将你除名,
像是你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轻柔却彻底地擦去。
不是被抹杀,不是被摧毁,
而是被悄然收拢、折叠、归还于虚无。
也许,唯有被远古死神·巴耶尔注视过,才会理解这种感受。
那位虹级直死之魔眼的持有者,
那位拥有“死神”权能的异端存在,
其凝视足以让构成万物的因果自身终止流动。
那才是“死亡”的权能。
一眼之间,令存在解构、定义失效。
死亡不是终结,而是概念本身被打破的过程。
“死亡吗……?”
间桐池低声呢喃,声音仿佛随空间的震荡而飘散。
但不是。
这并不是“死亡”。
他可以确定。
因为,
——这种注视,没有任何恶意。
没有怨恨、没有侵略、没有欲望。
甚至,连情绪都不存在。
那更像是一种极度中立的凝视。
只剩下——
——逐渐消失。
逐渐……消失。
那并非直接袭击。
那也不是诅咒。
而是那种根本不将你视为“存在”的、巨大认知落差所造成的异化。
仿佛是宇宙的某个盲点,终于投来了目光。
而凡人无法承受这份注视。
感受得到。
曾经被称作“间桐池”的人类,他的全部历史──
正一点一滴地,从时间的网格中剥落。
不是被杀,而是被“忘记”。
不是湮灭,而是“没有存在过”。
──那个野兽,根本大到不可能留下哪怕一丝“残渣”。
……
破碎。
撕裂。
缓慢而不可逆地,开始融化。
仅仅是被灵墓阿尔比恩深处、那头不应存在于现世的“野兽”注视。
当触及那视线的一刻。
——间桐池的存在,便开始崩解。
连“他是谁”这一念头都摇摇欲坠,开始崩坏、剥离,
仿佛从根本上被抹除,被剔出人理结构。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空白。
是通往“非存在”的扉页缓缓开启时,发出的无声回响。
他猛地回过神。
意识再度汇聚时,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色——
既非纯然的空白,也非彻底的黑暗。
更像是两者之间的缝隙。
一种界限模糊、不断震荡的色彩交织着,
仿佛有某种无以名状的存在,正在反复涂抹、擦除、再涂抹他所感知的世界。
黑与白轮替浮现,始终无法确立哪一方才是真实。
那不是眼睛能“看见”的空间,
而是“知觉自身”在崩溃前留下的回音。
他仿佛变成一张纸,
漂浮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
无重、无风、无声,
却能感到背后有无数冷漠的目光正在缓慢爬来。
这不是任何一个“世界”的内部。
而是——
“界限”的所在。
界限在两者之间飘忽不定,
像是连“间桐池”这个概念,也随时可能被挤出存在的夹缝,
被那头野兽,彻底遗忘。
——不,不是被遗忘。
而是……
被“融入”了。
融入……
如一滴水没入深海,
如一口气溶入风中,
不再有个体的形状,
不再有名为“我”的边界。
然而,正因为如此,
这种感觉反而——异常熟悉。
熟悉到令人发寒,熟悉到灵魂发紧。
仿佛不是第一次经历,而是……早已,走过一遍。
“经历?”
意识仿佛被这个词钩住,
在即将沉没的深渊边缘,被“经历”这个词强行拉回。
它像是一只手,在他即将被抹除前,将他残存的“自我”拽住。
这感觉是……
——既视感。
不,不是模糊的错觉,
不是似曾相识的幻象。
而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心头骤然一震,
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倒灌。
某段被层层封印的记忆开始松动。
在这近乎“界限”的场所,在那野兽如死刑判决般的凝视之下。
它开始……浮现。
那是——
星幽界。
踏入星幽界时,那种神经紧绷、灵魂颤栗的感受,
在此刻被一丝不差地重现。
星幽界,亦是冥界。
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神话中那些狭义的“黄泉”或“地狱”。
真正的差别,在于——“规模”。
譬如夜劫一族所能制造的“星幽界”,
只是区域性异界,类似固有结界的领域,
边界仅囊括朽绳山一带。
局限的、个体化的、梦魇式的幽冥场域。
然而此刻——
他所进入的星幽界,
与那种“区域性的黑暗”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它不是结界,不是术式,不是模拟。
而是——
一整座与“朽绳山星幽界”本质相同,
但在尺度与构造上全然不同的领域。
如同——神代与现代之间的鸿沟。
是了。
就是那种压倒性的差距。
“神代”与“现代”。
“真实的神话”与“已被讲述的故事”之间的断崖。
——刻耳柏洛斯。
灵墓阿尔比恩的“怪物”。
他逐渐重新聚焦。
那头看守冥界大门的三首恶犬。
驻守冥河彼岸,
死者需乘卡戎之舟渡河——前往哈迪斯的领域。
进入者皆可透过,离开者——无一幸存。
刻耳柏洛斯不容逆行。
不容回归。
祂守护的,不是入口,而是单向的通道。
那正是——“死亡”的定义。
不是终点,
而是一次不可逆的穿越。
你可以进入,但无法归来。
那么此地——
此刻他脚下所踏之处,
这头“刻耳柏洛斯”之原型守望的空间——
若非神话中真正存在的“冥界”本身,
又还能是什么?
他开始明白。
这不是借用冥界意象的结界,
不是模拟神话的魔术。
而是……
一个真正存在过的冥界。
一处在某种“向下接触”中被重新唤醒的神话地脉,
透过灵墓阿尔比恩这个根源的扭结点,
被再现、被通联、被演算出的——
原初的幽界。
不是星球上的某个地点,
不是神话的象征空间,
而是——
整座希腊神话的“冥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