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会面(4k)
爱尔奎特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暗红痕迹尚未完全消散,掌心残留的、被劣化果实抚慰过的奇异暖意正缓缓沉淀。
她赤红的瞳孔里,翻涌的混乱风暴暂时平息,只余下一片茫然的、如同暴风雨后浑浊海面的平静。
间桐池的魔眼无声地记录着这短暂的变化,如同扫描仪定格实验体的状态数据。
就在这时——
嘎吱。
一张廉价的塑料椅子被毫无征兆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冒犯的自来熟,极其自然地坐到了间桐池对面的空位上——正是爱尔奎特旁边那张椅子。
间桐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来人很年轻。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的黑色牧师袍,包裹着略显瘦削但蕴藏着精悍力量的身形。
一条朴素的银质十字架项链垂在胸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餐厅惨白的荧光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红色的短发下,是一张轮廓分明、带着点东方特征的脸,眉宇间依稀可见少年时的痕迹,只是被岁月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磨砺得更加锐利。
熟悉感。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触动了间桐池那庞大到近乎饱和的记忆库。
无数面孔、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浩瀚星海般翻涌,检索的进程在超载的边缘发出无声的嗡鸣。
他微微蹙眉,那是一种纯粹运算受阻时的生理反应,而非情绪化的不快。
“……代行者?”间桐池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这个装束,这个气质,这个在混**敦中精准找到他的能力,指向性过于明确——圣堂教会的猎犬。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池哥,”红发的年轻男人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爽朗,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故人的熟稔与……试探?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如同淬火钢刃般的眼眸直视着间桐池。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语气,仿佛在提醒一个健忘的兄长。
池哥。
这个称呼,如同一个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间桐池那庞大记忆库的某个尘封角落!
检索的洪流瞬间被导向一个特定的坐标!
“……士郎?”间桐池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尘埃被拂去的确认感。
并非全然的疑问,而是从记忆的汪洋中,精准地捕捞起了那个被时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名字——
那个曾跟随在神父言峰璃正身后的、红发的小男孩。
言峰士郎。
士郎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对间桐池终于记起他感到一丝满意,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扫视般,掠过间桐池身旁那个戴着兜帽、低着头、整个人散发着非人气息的纯白身影。
“池哥,”言峰士郎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随意的扫视,而是带着一种代行者特有的、冰冷的、如同探针般的审视,精准地、毫不避讳地锁定在间桐池身旁那个戴着兜帽、低垂着头的纯白身影上。
“……这位是?”
他顿了顿,下一句话如同掷出的冰锥,带着直白到近乎残忍的锋芒,“吸血种吗?”
没有任何迂回,没有任何试探性的遮掩。这赤裸裸的询问,仿佛他与间桐池之间存在着某种无需言语、无需客套、甚至能无视阵营与立场差异的……绝对信任的纽带。
语气之自然,如同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
间桐池面对这指向性明确、且直接触及核心禁忌的问题,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仿佛士郎问的不是一个足以引发圣堂教会最高规格净化的非人存在,而是在问路边一块石头的来历。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冰冷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粗瓷杯中轻轻晃荡了一下。动作平稳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嗯。”一个简洁到极致的鼻音,从他那淡色的唇间逸出,算是承认了对方对存在性质的判断。
然后,他抿了一口冰冷的咖啡,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仿佛在品味着这个荒诞的现实。放下杯子时,杯底与廉价的塑料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路上捡的。”间桐池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他微微侧头,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外面被混乱与硝烟笼罩的伦敦废墟。
“毕竟这段时间……”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冰冷的嘲讽,“……类似的幻想种,出现的频率……有点太多了。”
轻描淡写。
将一位真祖的公主,一个象征着星球触觉、拥有毁灭性力量的存在,如同描述一件失物招领处的物品般,用“路上捡的”一笔带过。
同时,又极其自然地,将爱尔奎特的存在,归因于当前世界“神秘泄露、全球混乱”的大背景——
一个连圣堂教会都无法完全掌控、只能疲于应对的异常状态。
仿佛她只是这场混乱中,又一个偶然流落街头的、需要处理的“异常物品”之一。
“路上捡的……”卫宫士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的弧度。
他那双如同淬火钢刃般的眼睛,在爱尔奎特那宽大兜帽下低垂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属于代行者的、面对吸血种时应有的刻骨敌意或净化冲动,反而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奇特的工具,或者一件复杂的谜题。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质疑这“捡”的过程是否涉及毁灭性的战斗或难以理解的契约。
仿佛间桐池给出的这个解释本身,就具有了足够的份量和可信度。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间桐池脸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油腻的塑料桌面,发出沉闷的微响。
“这样啊……”士郎的声音拉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了然于胸却又意味深长的味道,“那池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嗯……‘路上捡到的物品’呢?”
“自然是先带着咯。”间桐池的回答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物品的临时存放方案。
他端起冰冷的咖啡杯,指尖在粗糙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魔眼深处,幽光流转的速度没有丝毫变化,但那目光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悄然越过言峰士郎的肩膀,刺向他身后那片看似空无一物、被餐厅惨白灯光和街道阴影分割的模糊地带。
“而且……”他的声音微微挑起,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你问了我这么多,还没有和我介绍一下……”
他的视线在那片空荡的阴影处定住,仿佛能穿透视觉的障壁,锁定某个无形的存在,“……你身后的那位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邻桌食客的谈笑声、油炸的滋啦声、甚至荧光灯的嗡鸣,都似乎被这无形的目光切割开来。
言峰士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那点刻意维持的爽朗和故人重逢的熟稔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混杂着被看穿底牌的苦笑。
“果然……”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挫败感。
“……还是瞒不过池哥你啊。”
他摇了摇头,似乎对间桐池那超越常理的洞察力早已习以为常。
他没有回头,只是提高了些许音量,对着身后那片空荡的阴影,用一种近乎命令、却又带着奇异安抚意味的口吻说道:
“出来吧,卡莲。”
声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那片位于餐厅门外、被街道昏暗路灯和餐厅荧光灯余光交织的阴影地带,空气仿佛水纹般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从画布上凭空浮现般,缓缓显露出轮廓。
她踏着无声的步伐,从阴影与光线的交界处走出,步入餐厅惨白灯光的照射范围。
一身朴素、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修女服,包裹着少女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身形。
宽大的兜帽低垂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淡色的唇。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垂落在兜帽外的发丝——并非寻常的色泽,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新雪般冰冷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非自然的微光。
“卡莲.奥尔黛西亚。”言峰士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介绍口吻,仿佛在展示一件重要的教会财产。
“目前……暂时由我负责看管。”
“哦……”间桐池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那并非温暖的笑意,更像是在繁复的数据库中找到对应条码时的确认。“……她就是言峰绮礼的那个‘孩子’吧。”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
一直如同精致人偶般平静、散发着冰冷圣洁气息的卡莲.奥尔黛西亚,在听到“言峰绮礼”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宽大兜帽下,那双原本如同黄金般纯净、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瞳孔猛地收缩!
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痛苦、厌恶、以及某种更深沉、更黑暗的憎恨,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那双美丽的金色色瞳孔!
她交握在身前的、苍白纤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捏碎!
这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反应,与她之前非人般的平静形成了致命的割裂!那个名字对她而言,是刻在骨髓里的诅咒!
“池哥……”言峰士郎的苦笑更深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无奈,甚至还有一点……被对方无所不知的情报能力所慑服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侧移了半步,身体微微挡在卡莲与间桐池视线之间,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没想到你的情报触角,已经……深到这种地步了。”他的目光扫过间桐池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语气复杂。
“连教会内部……这种级别的信息都能探知?”
“没什么。”间桐池的声音平淡依旧,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甚至没有再看因那个名字而剧烈动摇的卡莲一眼,只是端起冰冷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映不出他眼底的丝毫波澜。
“只是当初……”
他的目光似乎投向虚空的某处,回忆着某个布满灰尘的角落,“……调查言峰绮礼的时候,顺手……挖掘出来的一点关联信息罢了。”
虽然不是很相信间桐池所说的“顺手”。
但言峰士郎依旧点了点头。
“池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褪去了最后一丝故人重逢的轻松,代行者的锐利与肃然完全占据了主导。
“你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夜劫宅邸废墟中出现的……那个仪式吗?”他刻意加重了某个词,“……逆·卡巴拉生命树的仪式。”
“逆·卡巴拉生命树……”间桐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道细微的刻痕。
“……还记得。”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被触及核心线索的警觉。“怎么了?”
他直视着言峰士郎,等待下文。
言峰士郎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积蓄揭露某个巨大秘密的勇气。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诚恳,紧紧锁住间桐池:
“那个仪式……它所指向的源头,它所使用的某些关键‘介质’……与教会封存最深的、某些绝对不允许被触及的禁忌……有着无法分割的关联。”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池哥,你还记得……当初那个仪式,最后……发生了什么吗?”
“唔……”间桐池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吟,似乎在检索着记忆的细节。他端起冰冷的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的粗糙缺口。
“那个仪式最后……”他的目光投向空处,仿佛看到了夜劫宅邸深处那亵渎的景象,“……好像召唤出了一个……恶魔来着。”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如同在描述踩死一只虫子。
“……最后……”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漠然,“……好像是被我给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