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监管与协助(4k)

受到塞特拉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无礼的催促,一直如同石雕般僵立的拜隆身躯微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床铺上那惨烈的景象中移开视线,那双深陷的眼眸中交织着血丝、泪光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混乱。

他绅士颔首,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定不动,将那只一直支撑着他、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的乌木拐杖挂在手腕上,然后,用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拍响了手掌。

啪、啪。

两声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几乎在掌声落下的瞬间,两道人影如同接收到无声召唤的幽影,被掌声引来,悄无声息地从房门口走进来——

正是那对容貌端丽、如同镜像复刻般的双胞胎女仆。

她们依旧穿着黑白分明的裙装,表情如同精致的人偶,完美却缺乏生气。

只是此刻,她们的眼神似乎比昨夜更加空洞,仿佛也感受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巨大变故与压力。

塞特拉的目光锁定其中一人——正是昨夜为黄金公主提灯、并自称卡莉娜的那位女仆。

“你是卡莉娜小姐吧。”塞特拉确认道,语气听起来还算客气,但眼神却锐利如针。

被点名的女仆卡莉娜微微躬身行礼,动作依旧精准无误:“是的,先生。”

塞特拉向前一步,逼近女仆,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力:

“卡莉娜小姐。昨晚,蒂雅德拉大人与这位间桐先生,究竟‘谈’了些什么?”

他刻意强调了“谈”这个字,暗示那并非简单的寒暄。

“我、我在蒂雅德拉大人与客人谈事情时,就遵照命令离席了,所以……”

卡莉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垂下了头,避开了塞特拉的目光,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然而,在这种场合,这种含糊其辞的回应,不可能被容许。

“嗯,我知道你离席了。”他仿佛宽宏大量地先予以承认,随即话锋如刀。

“不过,作为黄金公主的贴身女仆,对于公主殿下深夜突然秘密会见一位陌生男性宾客……你‘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料’到蒂雅德拉与她接触的‘理由’吧?哪怕只是你的猜测?”

他将“应该”、“预料”、“理由”这些词咬得很重,仿佛在拷问对方的忠诚与职责。

“…………”

卡莉娜依然低着头,肩膀似乎几不可查地绷紧了。她陷入了沉默,半晌没有回应。

这短暂的沉默,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格外漫长而充满压力。她紧握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仿佛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卡莉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作为自幼被培养、灵魂几乎都与伊泽卢玛家族绑定在一起的人工生命体或契约仆役,她不可能真正违抗主人的明确命令或无形压力。

在塞特拉那尖锐的、暗示她失职的逼问下,她内心的防线终于崩溃。

她依旧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地,如同坏掉的唱片,挣扎着说出口:

“……蒂雅德拉大人……她……她希望……能‘逃亡’出去。”

“什……!”

这句话如同在沉默的油锅中投入了冰块,瞬间引起了剧烈的爆炸!

除了坦白的卡莉娜本人,以及似乎早有预料、脸上笑容越发深刻的塞特拉之外,房间内的所有人都因为那句简短却石破天惊的话,引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骚动。

倒抽冷气的声音、难以置信的低语、以及目光瞬间聚焦在间桐池身上的窸窣声,打破了之前的死寂。

“卡莉娜姐姐……为什么……”另一名女仆——她的双胞胎姐妹,发出了细微的、带着困惑与一丝惊慌的声音。

“雷吉娜(regia)。”先前开口的女仆轻声呼唤了双胞胎的另一人名字,似乎在示意她不要多问,声音里带着同样的颤抖。

卡莉娜与雷吉娜——这似乎是她们的名字得到了确认。

但此刻,名字已不重要。无论如何,刚才那句话太过致命。

“逃亡”这个词从黄金公主贴身女仆口中说出,直接证实了昨夜那场密谈的核心内容,瞬间将间桐池置于极其不利的境地——

他成为了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黄金公主、并与之商讨“背叛”家族计划的人。

一片哗然之中,拜隆·巴尔耶雷塔·伊泽卢玛仿佛终于从巨大的悲恸中找到了一个可以转移的出口,或者说,一个必须抓住的“线索”。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脸上那崩溃的神情被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与极度冰冷的审视所取代。

他装模作样地望向间桐池,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刻意提高了音量:

“……这……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啊。”他先定下基调,随即直接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间桐池:

“希望你说明这是怎么回事,间桐阁下。”

当然,他不可能现在才知情。以他对双貌塔的掌控,以及昨夜可能存在的监视,他极大概率早已知道黄金公主与间桐池的会面。

他会如此准确、迅速地将矛头指向间桐池,就代表至少在案件暴露后——

从得知黄金公主的死讯到匆忙赶来这里的短暂期间,他已经通过某种途径掌握了大致的状况,甚至可能早已在心中将间桐池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此刻的质问,不过是走个过场,并试图在众人面前占据道德和审问的制高点。

所有的目光,怀疑的、审视的、好奇的、冰冷的,全都集中在了间桐池身上。

面对这骤然升级的指控和压力,间桐池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意外。他甚至没有去看拜隆卿那近乎逼视的目光,只是极其轻微地耸了耸肩,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淡然,仿佛对方只是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用一种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做出了一个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回应:

“的确……”他坦然承认,“昨夜,蒂雅德拉小姐确实与我商谈过……关于‘逃亡’的这件事。”

他直接承认了!没有丝毫辩解,没有丝毫回避!

在弥漫着浓重血腥气与冰冷魔力的房间里,拜隆上前一步。

他那因悲痛与愤怒而微微佝偻的身躯挺直了些,挂着手杖的手臂不再颤抖。

“无论如何,”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看来……有必要对你‘详加调查’了,间桐阁下。”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间桐池。

然而,间桐池的反应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仅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或抗拒,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建议般,也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松:

“是啊。”他仿佛完全认同这个决定。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在如此血腥场景下显得极其突兀甚至荒诞的要求:

“不过,在进行任何‘调查’之前,”他微微抬起下巴,姿态优雅得仿佛不是在凶案现场,而是在高级俱乐部的沙龙里。

“我希望得到符合我身份的、‘礼貌’的款待。”他特意强调了“礼貌”二字,仿佛在提醒对方注意贵族间的礼仪。

然后,他给出了具体到令人愕然的细节:

“特别是我对早餐比较挑剔——经历了这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后,我现在只喝得下真正‘好喝’的红茶,配上‘可口’的、刚出炉的司康饼。最好是带葡萄干的那种,奶油和草莓酱也要最新鲜的。”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狡黠的、冰冷的微笑,补充了堪称威胁的最后一句话:

“——否则,恐怕就要糟蹋了我‘打算特地给予协助’的宝贵想法了。”他将“协助”与“早餐待遇”直接挂钩,仿佛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而非单方面的审问。

这番言论让在场的其他魔术师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在黄金公主惨死的床榻前谈论司康饼和果酱?这种超乎常理的冷静(或者说疯狂),反而带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拜隆卿的眉头死死拧紧,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他强行压制住了。他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协助?你打算怎么做?”他倒要看看,这个神秘的东方男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嗯,那还用说。”间桐池刻意以开玩笑的声调回应,那语气轻快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窒: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划过空气,仿佛在虚空中勾勒出凶手的轮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拜隆卿脸上:

“当然是——”

“来找出‘凶手’给你看啊,拜隆卿。”

听到间桐池那近乎狂妄的宣言——不是为自己脱罪,而是要反过来“找出凶手”——房间内众人的反应参差不齐。

隶属于梅亚斯提亚派的三名魔术师——药师迈欧、诅咒师米克、服装师伊斯洛——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露出混杂着惊愕、疑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的复杂神情。

他们轻轻眨眼,似乎在快速评估着间桐池此举的意图与可行性,以及这可能对中立派系内部带来的影响。他们没有立刻表态,保持着谨慎的观望。

那对双胞胎女仆,卡莉娜和雷吉娜,则像在说自己没有发言权一般,依旧维持着恭顺的姿态,只保持着沉默,低垂的眼帘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她们的存在仿佛只是房间里的家具,命运完全掌握在主人手中。

白银公主艾丝特拉……她依旧笼罩在面纱之后,身姿凝固如冰雕。她的反应,她的情绪,她的想法……不得而知。那层薄纱仿佛隔绝了所有窥探的可能,让她成为这场惨剧中最为沉默、也最为神秘的谜团。

然后——

“哈哈哈哈!”

一阵高声大笑猛然炸响,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发出笑声的是塞特拉。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灰发的发梢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真不赖!老实说,我一开始还真提不起劲参加这种无聊的社交聚会,”他一边笑一边说着,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不过现在看来,比想像中还要‘愉快’得多嘛!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的用词轻佻无比,完全无视了眼前的悲剧,只关注于“乐趣”。

他笑够了,转而看向脸色铁青的拜隆卿,用一种看似提议实则带着煽动性的语气说道:

“怎么样,拜隆卿?虽然这家伙嫌疑很大,说话也挺气人,但我认为他说的……也‘有一番道理’。”他巧妙地将间桐池的狂言包装成了某种值得考虑的“道理”。

拜隆卿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间桐池,又看了一眼床上女儿的尸体,最终,极其沉重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我同意,也有一番道理。”

承认对手话语中有合理之处,显然让他感到无比屈辱,但作为一家之主,他不能完全被情绪左右。

或许,面对女儿的尸体,伊泽卢玛当家的绅士风范与理性态度却没有变。

以魔术师而言,他这份压抑情感、优先考虑解决事态的冷酷,称得上是某种值得“骄傲”的父亲?这种“骄傲”本身,就充满了魔术师世界的扭曲与悲哀。

但他话锋立刻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但是!我不能放你们自由行动!毕竟,你们——尤其是你,间桐阁下——现在‘算是’最重要的嫌犯!”

就在这时,塞特拉再次开口,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一种看似诚恳、实则难以捉摸的笑容,毛遂自荐道:

“我的话……如何呢,拜隆卿?”

“由‘我’来监视他们。”他指了指间桐池和爱尔奎特,“这样如何?我可以确保他们不会乱跑,也不会破坏任何证据……当然,也会‘协助’他们进行所谓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