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调查(4k)
拜隆卿冰冷的目光扫过塞特拉,对于他这看似热心实则可疑的提议,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回绝:
“很遗憾,塞特拉先生。你没忘记……你自身也同样是‘嫌犯’之一吧?”他点出了这个无法忽视的事实,在场任何人都不具备完全清白的立场。
“……的确没错。唉,真伤脑筋啊。”被直接点破,一头黯淡灰雾发丝的男子——塞特拉——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干脆地放弃了深入争取,脸上看不出丝毫失望或懊恼。
在他眼中,这个提议说不定根本没有超出一时兴起或随口试探的意义。
又或许这个家伙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单独与间桐池相处的机会。
就在局面似乎再次陷入僵持之时——
“──不然,由‘我’来怎么样?”
一个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上权威的女性声音,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从走廊方向传来。
没错。
现场只少了一位人物。一位拥有足够分量、足以打破僵局的人物。
在这个充满凄惨景象与猜疑气氛的地方,来者的权威足以让其余任何人无法提出抗议。
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那位老妇人——伊诺莱.巴尔耶雷塔。时钟塔三大贵族之一,创造科的君主,此刻终于现身。
她依旧穿着那身醒目的祖母绿礼服,手持酒杯,步伐沉稳,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全场,瞬间掌控了气氛。
“抱歉,来迟了。我听说了大致的情况,”
她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不是来参与调查,而是来主持一场会议。
“既然如此,由‘我’来负责监视他们……不就没问题了吗?”她说的“他们”,自然指的是间桐池与爱尔奎特。
“……巴尔耶雷塔阁下。”拜隆卿微微躬身,语气复杂地道出了她的名号。
面对这位本家的君主,即使是在自己女儿惨死的现场,他也必须保持最基本的敬意。
伊诺莱。三大贵族之一,位居巴鲁叶雷塔派顶点的老妇人。
确实,在眼下这群各怀心思、彼此猜忌的人中,要说权威最重、立场看似最“中立”、最值得“信任”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即使之后时钟塔高层介入进行正式调查,她的证言也几乎不会受到怀疑,她的担保具有决定性的分量。
伊诺莱环顾周遭,目光悠然却带着实质的压力,掠过每一个人:
“诸位……没有异议吧?”她仿佛只是在礼貌地征求同意,但谁都知道,这实质上是一个宣告。
她的目光扫过——
沉默的白银公主和她的女仆雷吉娜、面色沉重的父亲拜隆卿、碰巧在场、神色各异的三名梅亚斯提亚派魔术师、那位来历神秘、态度轻浮的魔术师塞特拉,当然还有间桐池和爱尔奎特。
或者,她的目光甚至短暂地、意味深长地,还包含了那已化为冰冷首级的黄金公主本身。
在这绝对的权威与实力面前,无人出声反对。沉默,即是默认。
老妇人满意地颔首,似乎对这场面早已预料。她不再多言,拍手催促众人解散。
那清脆的掌声如同命令,打破了房间内凝滞的气氛。
“现场保持原状,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踏入或触碰任何东西。”
她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间桐池和爱尔奎特,“你们两个,跟我来。在‘调查’开始前,我们得先好好‘谈谈’——顺便,或许还能满足你对司康饼的那点小要求,间桐先生。”
、众人开始怀着不同的心思,默默退出这间血腥的客房。
间桐池与爱尔奎特对视一眼,跟上了伊诺莱的步伐。一场由君主亲自监督的、“嫌疑人”主导的诡异调查,即将在这座布满谜团的双貌塔中展开。
结果,黄金公主那奢华却已成为血腥囚笼的房间里,最终留下的只有三个人:间桐池、爱尔奎特,还有伊诺莱·巴尔耶雷塔。
毕竟巴鲁叶雷塔阁下开了口,她那绝对的权威如同无形的律令。
其他魔术师也无人敢于反对,即便是心碎欲绝的拜隆卿、心思难测的塞特拉或是好奇的中立派们,都只能迅速离去。
将这片悲伤与阴谋交织的舞台留给这位时钟塔的君主和她所“监视”的两位特殊人物。
随着众人的离去,房间内那根因多方对峙而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但另一种更加实质性的紧张感却瞬间反扑而来——
那是直到刚才都被肾上腺素和勾心斗角所几乎麻痹了的感官,此刻重新苏醒所带来的冲击。
黏附在室内的血腥味失去了人气的稀释,变得浓郁得令人想吐。那不再是抽象的“气味”,而是一种具有重量和黏度的物质,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甚至皮肤之上。
明明还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那强烈的、带着甜腻与腐坏前兆的铁锈味,却让人觉得从口腔到胃脏几乎都充斥着一种极不舒服的金属感,引发生理性的厌恶与轻微眩晕。
伊诺莱仿佛完全不受这恶劣环境的影响,她甚至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杯新的酒,轻轻晃动着。
她那燃烧着灰烬般光芒的眼眸落在间桐池身上,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
“那么,”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打算从哪里着手开始你的‘调查’?”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正的询问。
间桐池的目光早已开始冷静地扫描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板,从家具的摆放到血迹的喷溅形态。
听到问话,他耸耸肩,回答得同样直接:
“可以的话,我想从‘房间布局’和‘尸体’开始。”
他毫不避讳地将黄金公主的遗体称为“尸体”,语气冷静得像在讨论一件道具。
这是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步骤。
“原来如此。”伊诺莱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随你高兴吧。”她用下颚比了比床铺的方向,示意他自便。
她既没有挖苦他这嫌疑人反过来调查现场的荒谬,也没有反驳他可能破坏证据的担忧。
这种完全放任、甚至堪称配合的态度,反而让人感到非常不自在。
这不像是一位君主在监视重大嫌犯,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导师在旁观一名学生的实践课作业。
她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想借他之手找出真相?还是想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从中窥探别的秘密?或者,这一切对她而言,真的只是一场“随兴”的娱乐?
不管怎么说,尽管身处嫌疑中心且被一位君主亲自“监视”,间桐池还是尽量谨慎地开始探索屋内情形。他的动作冷静、有序,目光锐利如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他沉默地环视四周,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记录分析着一切。
房间大小颇为宽敞,相当于一间普通的咖啡厅,对于一位公主的寝居而言,算得上开阔。
那张附有华盖的床铺、摆着那盏形似水母、散发着诡异生物光晕的台灯的小桌、墙壁上悬挂的几幅看起来属于印象派风格、笔触朦胧却隐隐透着魔力波动的画作。
还有一个非常朴素的樱桃木书柜,里面摆着的书籍从书名看应该是入门级别的魔术书,内容基础,并非什么高深秘典。
每一样物品单看都是与“黄金公主”之名相衬的奢侈品,品质极高,间桐池冷静地评估着,但种类和数量上,却有种……只集齐了“最低限度”所需的感觉?
缺乏强烈的个人喜好痕迹,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布置、功能明确的“展示间”或“安全屋”,而非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私人领域。
他的视线转向出入口。室内有一扇他们闯入的房门,以及一扇巨大的、面向湖畔的落地窗户。
窗户从内部锁着,没有强行破坏的痕迹。尽管天花板某处也有作为采光用的天窗,但结构上极其狭窄,绝非人类可以进出。
如果硬要将天窗列入潜入路径来考量,他心中冷笑,那还不如直接思考有什么样的‘魔术’可以让人穿墙而过更实际些。
这再次强调了“密室”的异常性。
接著,是关键的尸体……
间桐池的目光最终不可避免地、彻底地投向了那片猩红的中心。即使是以他的冷静和见多识广,再次仔细审视时,依旧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与理智上的巨大冲击。
“……这也,分割得真‘彻底’啊。”他不禁再次低声嘀咕。
遭到彻底分尸的尸体状况,远比第一眼看到的更加令人心惊。
躯干和四肢都被异常‘整齐’地切割分离,仿佛不是被暴力破坏,而是被什么极其精密冷酷的仪器或概念执行了解剖。
剖面极其俐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骨骼、肌肉、血管的横截面,光滑得让人不由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这绝非寻常利刃或魔术所能造成的创口,其中蕴含着某种更加诡异、更加绝对的性质。
他仔细观察床铺周围和尸体姿态,找不到任何挣扎、反抗的迹象——
没有抓挠的痕迹,没有被踢乱的床单,甚至尸体各部分都停留在相对自然的位置。
从剖面那平滑得异常的样子来看也是,受害者大概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可能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间桐池的目光从那异常平滑、令人心悸的尸块剖面上抬起,眉头微蹙。
“不过……”
他沉吟道,声音在血腥味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被分尸得如此‘彻底’,手法又如此……‘干净’,反而连凶器的类型都很难判断出来了。”
他点出了一个关键矛盾:越是极致的手段,有时反而会抹去最直接的线索。
说到底,当‘魔术’本身被包含在凶器概念之内时,几乎‘所有’死因都有可能成立。
他冷静地继续分析,无论是空间切割、概念分解、生命汲取、还是强制灵子化……魔术提供了太多超越物理常识的杀人方法。
就像他之前指出的那样,如同‘密室’的物理形态对魔术师而言不构成绝对障碍般,‘凶器’的具体形态和概念,在这个环境下也‘几乎没有意义’。”
重要的是其背后所运用的“原理”和“术式”。
正是基于这种理解,他的思维进行了关键的跳跃:
“……既然如此,”他缓缓说道,目光变得愈发锐利,“那么,‘为什么会形成密室’这个行为本身,反而会变成一条重要的线索。”
“原来如此。”一旁静观的伊诺莱点了点头,她那燃烧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立刻把握了间桐池的逻辑核心。
她替他说出了接下来的推论: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个‘密室’状态,并非凶手精心设计用来证明‘不可能犯罪’的核心诡计,而更可能是……
‘碰巧’完成的?或者说,是行凶后一个顺带的、甚至可能并非本意的‘结果’?”
“对。”间桐池同意道。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推理小说等作品里精心设计的‘密室’,其主要功能是用来‘消除’指向凶手的线索,或者建立一种不可能性。”
他解释道,“因为它试图传达一种逻辑:‘理论上谁也没办法从这里杀人,所以你们不可能抓住凶手’——这应该包含这种沉默的、挑衅式的主张。”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
“既然现在所有在场的嫌疑犯,本质上都是‘魔术师’,那种基于普通人逻辑的‘不可能性’主张,本身就‘毫无意义’,甚至显得多此一举。”
在魔术师看来,穿墙杀人、隔空取物并非奇迹,而是可以探讨的技术问题。
凶手如果也是魔术师,却刻意制造一个对同行而言很容易看穿的物理密室,这种行为本身就非常矛盾且值得怀疑。
“密室”从一个“如何做到”的谜题,转变为了“为何要这样做”的、更侧重于心理和术式动机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