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当视线恢复清晰时,令人窒息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村正刀刃所指的轨迹上,一道长约数十米的斩击痕迹深深烙印在大地之上。

这道沟壑宽达数米,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被高温熔断后又迅速冷却。

沿途的树木无论粗细都被拦腰斩断,断面平整如镜,此刻这些参天巨木正缓缓倾斜,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最终轰然倒地,激起更多尘埃。

无数木屑与尘土在空中飘扬,混合着雨水形成浑浊的雾霭。这一击的余威仍在空气中震颤,仿佛连空间本身都被短暂地撕裂,残留的魔力在沟壑边缘闪烁着不祥的紫红色电光。

简直就像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挥舞着足以开山裂石的大砍刀,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永恒的伤疤。

“哈、哈哈哈哈。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人的闯入方式更加失态。他一进房间,就发出声音干涩、近乎失控的干笑与喊叫,随即仿佛双腿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床铺。

“……不可能……我的服装……居然弄成这样……”

这是一个发型格外显眼的男子。间桐池记得那种将头发绑了大量辫子的发型叫细发辫。

虽然以刻板印象而言这常与黑人文化关联,但这名男子的头发编得更加复杂交叠,精细得宛如一件由头发制成的纺织品,显然花费了无数心血。然而此刻,他关注的焦点却异常扭曲——

彷佛比起逝去的生命,他更加关心那件被血污毁掉的、他亲手制作的华丽礼服。

“你是?”间桐池再次发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叫伊斯洛……赛布奈。负责制作黄金公主、白银公主的礼服。”男子失魂落魄地回答道,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件破损的紫色礼服,脸上充满了艺术杰作被毁的痛惜。

仔细观察,这些陆续赶来的人有一个共通点:他们姑且都属于中立主义派。但这并非一个紧密的联盟。

不同于贵族主义派或民主主义派相对明确的纲领,中立主义派内部派阀林立,并未统一意向。

他们更多的是因为“比起原则和立场,更想优先着重研究”的想法而松散聚集,以势力最大的梅亚斯提亚为统称。

简单来说,他们只是暂时“保持中立”,关系脆弱到任何时候发生内讧也不足为奇。此刻聚集于此,更多是出于对重大事件的本能关注而非团结。

就在这时——

喀──

一声沉重而清晰的拐杖敲击石地板的声音传来,如同丧钟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紧接着,是一声仿佛世界毁灭般的呻吟,沉重地落在房间地板上。

“怎么会……这样……蒂雅德拉……”一个颤抖、破碎、充满了无尽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

“……姐姐。”另一个更加轻微、却同样带着剧烈颤音的声音紧随其后,如同哀婉的回声。

这两个人来到这血迹斑斑、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也许才是最残酷的事。

拜隆.巴鲁叶雷塔.伊泽卢玛拄着乌木手杖,站在门口。

他之前那属于一家之主、魔术名匠的从容与威严荡然无存,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脸上只剩下一片空白般的巨大悲恸与摇摇欲坠的崩溃。

他的手紧紧攥着手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在他的身旁,站着白银公主艾丝特拉。

她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脸上蒙着那层薄薄的面纱。

面纱底下,隐约透出与黄金公主蒂雅德拉几乎相同的、完美无瑕的样貌轮廓,却如同隔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她此刻具体的表情。

只是,她的姿态仿佛凝固了。

她好像正透过面纱,直直地盯着——盯着那在依旧雪白的床单上,肆意漫开触目惊心鲜红色血泊中的……她姐姐的首级。

如果那副面纱底下真的藏着不比黄金公主逊色的美丽脸庞,将是连天堂都不存在的倒错空间吧。

就在这时——

“原来如此,发生大骚动了啊。”

一个与现场凝重悲痛氛围截然不同的声音,带着某种事不关己的冷淡评论,突兀地插了进来。

另一名男子现身了。

他站在房间门口,并未立刻踏入这片血腥之地,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扫视着内部。

他一手随意地按住色泽略显黯淡的灰色头发,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他的脸庞轮廓深刻,却带着一种倦怠感,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房间内惨状时,流露出的并非恐惧或悲伤,而是一种……

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冷漠口吻,仿佛在评估一场与己无关的意外事故。

他是塞特拉。

他环顾室内的情况,目光从瘫软的药师、警惕的诅咒师、痛惜的服装师、崩溃的拜隆卿、沉默的白银公主以及阴影中的间桐池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泊与黄金公主静止的身影上。

“哎呀呀。”他摇摇头,发出一种近乎轻佻的感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让人极其不适的、玩味的笑容。

然后,他抛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瞬间将弥漫的悲伤转化为猜疑与紧张的问题:

“这该不会代表……留下来的我们,全都是嫌疑犯吧?”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空气中黏着的悲恸与震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这个言语冒失、态度冷漠的灰发男人身上。

“塞特拉先生!”药师迈欧似乎从之前的震惊中稍微回过神,用一种像是责备的语气低声喊道,似乎觉得他在这种场合开这种玩笑极其不合时宜。

然而,塞特拉根本不在乎迈欧像在责备的话语。他依然笑着,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毫不在乎的、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混乱局面的恶劣趣味,往下说道:

“我不讨厌侦探小说哦,”他仿佛在闲聊般说道,“虽然根本没想像过自己会处在‘嫌疑犯’这么麻烦的立场就是了。”

他摸了摸下巴,故作思考状。

“硬要说的话,我这样的角色,比较适合当开场就死掉的‘受害者’,或者幕后黑手之类的吧?扮演被怀疑的对象,实在不够优雅啊。”

塞特拉颤动肩膀,发出一种压抑不住的、低声的发笑。那笑声在寂静而血腥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和不合时宜。

那种态度怎么看都只适合当凶手——在场恐怕不止一个人心中瞬间掠过这个念头。他的言行举止充满了挑衅与对死亡的漠视,完美符合戏剧中反派角色的模板。

然而,他的表演并未结束。

仔细地、用一种近乎鉴赏般的目光,再次看过黄金公主那保持着诡异“生与死”状态的首级,然后又注视着房间内整体的状况几秒钟,仿佛在脑中快速拼接着什么画面。

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更加愉快地笑出来,仿佛发现了某个极其有趣的荒谬点。

“话说回来,这还真厉害啊。”他笑着评论道,语气里充满了某种扭曲的赞赏。

“实在做得……太过火了,害我忍不住发笑。”他摇着头,仿佛在观看一场拙劣却夸张的表演。

“在一个聚集了那么多魔术师、遍地都是眼线和探测术式的现场,搞出这种场面……”

他摊开手,做了一个夸张的疑问手势,“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挑衅?还是说,凶手是个完全不顾后果的疯子?”

他的问题再次尖锐地指向了事件核心的矛盾——在魔术师的大本营,用如此显眼的方式作案,其动机本身就极不寻常。

“什么意思?”一直安静站在间桐池身侧的爱尔奎特,似乎被他的话语勾起了纯粹的好奇心,忍不住发问。

她那红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解,对于人类这种复杂的阴谋与表演,她往往倾向于最直接的疑问。

塞特拉似乎很满意终于有人接话,他将目光转向爱尔奎特,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不适的笑容,用一种仿佛在教导小孩子般的语气说道:

“听好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我在过来之前就听说了——你们闯入的时候,黄金公主的房间是‘上了锁’的吧?”他强调了“上了锁”这个词。

“我也在这里寄宿过几天所以知道,”

他继续道,表明自己并非凭空猜测,“黄金公主与白银公主的房间,装的是特制的‘魔术锁’。”

他的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一些,带着技术性的解释意味。

“那锁属于‘对应个人魔力波长’的类型,在时钟塔,也是专门用于藏宝库或者最高级别工房核心区域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能听懂这番话的魔术师,抛出了最关键、也是最震撼的结论:

“也就是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揭示真相般的穿透力。

“黄金公主房间的那扇门,理论上,只有黄金公主‘本人’的魔力波动,才能打得开!”

魔术锁。

这个词在在场的每一位魔术师心中都有着清晰的概念。

虽然具体的形式和加密模式各有不同,但塞特拉所描述的那种类型,无疑是其中最高阶、最棘手的一种——

那大概是以个人独一无二的魔力波长本身当作唯一钥匙的魔术礼装。

尽管这种锁具有价格非常昂贵、仅限魔力拥有者(通常是魔术师)才能使用、无法灵活变更或添加使用者(除非彻底重置,过程复杂且需特殊权限)等种种缺陷。

但它仍因为其近乎绝对的坚固度高(针对非钥匙持有者而言)而被广泛运用于魔术师的工房、藏宝库以及各种需要最高级别权限隔离的地方。

而现在,塞特拉指出,黄金公主的房间也用了那种魔术锁。

这个事实,结合眼前的情景——黄金公主在房间内死去,而他们闯入时,魔术锁是上锁的——

一个冰冷、清晰、却充满悖论的逻辑链条,瞬间在所有人脑中成型。

塞特拉那带着玩味笑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词,精准地钉入了这片死寂: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这是‘密室’吗?”

沉默。

一股沉重、压抑、充满了无数未解疑问和冰冷寒意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一瞬间掠过了整个房间。

这沉默吞噬了拜隆卿哽咽的呼吸,吞噬了药师迈欧的颤抖,吞噬了诅咒师米克评估的目光,吞噬了服装师伊斯洛对礼服的痛惜,也吞噬了白银公主面纱下无法解读的凝视。

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密室”这个词,在侦探小说中或许意味着精妙的逻辑游戏,但在魔术师的世界,尤其是在伊泽卢玛家族的核心工房内,它指向的是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possibilities(可能性)。

自杀?一个昨晚还在秘密寻求“逃亡”、谈论“交易”的人,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我了断?并且还能在死后让门锁自动锁上?。

完美模仿?有什么存在能完美到连这种基于个人本质魔力波长的锁都能欺骗?这几乎触及了“魔法”的领域,或是某种闻所未闻的禁忌技术。

锁本身被动了手脚?或者……发现尸体时的“上锁状态”,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假象?

无数种猜测、怀疑、警惕在沉默中疯狂滋生。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游移,不再仅仅聚焦于床上的悲剧,而是开始审视身边的每一个人——

包括刚刚提出这个惊人观点的塞特拉本人。

间桐池冷静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冰水泼入滚油:

“不过,从我们魔术师的角度来看,‘密室’这种概念,本身就很脆弱。要从外面杀死密室内的受害者,也不怎么困难。”

他的话语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部分因“密室”二字而升腾起的、过于简单的猜想。

确实,对于魔术师而言,穿墙、相位转移、空间扭曲、意识投射、甚至远程操控受害者自杀……有太多方法可以绕过物理上的门锁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