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立威

“还有汝等。”

高殷抬头,看向那群跟着叱列长叉一同表态的年轻将领们:“齐国的将来,少不得要仰仗你们了!”

众将大喜,纷纷行礼:“陛下号令所指,便是臣等兵锋所向!”

“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愿为陛下扫平天下!”

数不清的应喏声云山雾绕,将高殷团团包围,他看不清每个人单独的面目,只见到一句句蠕动的忠诚。

不论真假,这也是他目前所需要的,因此高殷微微颌首,喜怒不露,在一片欢声中回到了御座上,再次与庭臣们拉开了距离。

韦孝宽重新上任玉璧的消息引起不小的风波,从中可见齐国上下对韦孝宽的忌惮,毕竟某种意义上,他是打断了高欢一统北方的进程,再夸大一些,说是北周反败为胜、隋朝一统天下的关键也不为过。

在高殷看来,这大概是听闻齐军征讨库莫奚归来,且东南战线吃紧,周国的宇文护恐惧齐人趁势攻打玉璧,于是才在玉璧设置了勋州,以韦孝宽为刺史。

同时也是调走新帝宇文宪的羽翼,让他孤立无援,好独掌大权的一石二鸟之计。

随着宇文邕被捕、宇文毓身死,帝党的势力进一步衰弱,无论如何,宇文宪都不会把韦孝宽这名大将放出去才对,那样他自己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又或者说,这是宇文宪迷惑宇文护的计策?他笃定自己几年内打不下来玉璧,于是故意让韦孝宽出镇,从而让宇文护觉得他好合作,和宇文邕一样,采取了先怂一波的策略?

要知道,宇文护掌握的资源决定了他的野心,他定然是想篡位的,只是实力不允许。

如果宇文宪仗着自己做了周主,给宇文护拖后腿,为了权力,宇文护也只能先和他纠缠在一块,使得护子对外只能以妥协绥靖为主。

如果宇文宪安分守己,乖乖做宇文护的傀儡,那宇文护的麻烦就会少掉很多,反而会燃起他的雄心壮志,历史上他就是在两年后发动东征与突厥一同伐齐,打算建立威名——的确是建立起来了,不过却是兰陵王的威名。

这个时间线上,周国多了一次稷山大败,连周武帝宇文邕都丢在这里了,突厥的公主也同样躺在高殷床上了,势力可以说比原先还要弱上许多,宇文护真的还会继续进军吗?

也许会狗急跳墙继续莽,也许会看清形势怂起来,其中的变动又会因为宇文宪的选择而摇摆起来,因此就连高殷都判断不准了。

这时候,倒是可以问问对宇文宪有所了解的人。

“弥勒,你怎么看?”

冷不丁被高殷点名,宇文邕错愕抬头,全身上下的汗毛竖起。

随着帝王的话语传递,同时有诸多目光向宇文邕的藏身之处调集而来,其中的情感很难说得上是善意和包容,宇文邕只感觉自己是被无数只饿狼盯上的两脚羊,一个不好就命丧当场。

也就因为宇文邕是高殷的战利品,而且还已经投降做了两年齐臣,他才能安然无恙。若是高欢高洋主政时期,或者才抓到不久,那很有可能会有将领请命将他诛杀,或者直接在下朝后对宇文邕打黑枪,直接先斩后奏。

这样一来,高殷甚至无法惩治,毕竟杀的是宇文泰之子嘛!没准还会有许多将领主动背锅,一来二去,这锅就给背没了,变成了法不责众,宇文邕就白死了!

哪怕是较为安全的朝堂上,众将不敢在皇帝面前——主要是巡逻的禁卫面前——撒野,但宇文邕仍是被那无形的巨大敌意给压得喘不过气。

他甚至还要感激高殷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然在这齐国,他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好在宇文邕个性沉毅,经得住压力测试,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还有胆气驱动僵直的身体。

他艰难地跪在地上,向高殷低下卑微谄媚的头颅:“臣以为,此乃晋公调虎离山之计,意在弹压五弟之势力,使其智力不张,做阶上之囚耳。”

“他是你哪门子的晋公!”

高殷还未发话,堂下诸将便勃然大怒,尧峻率先怒斥道:“宇文氏不过窃据西土,僭作贼王罢了,晋地在天朝手中,他们哪来的底气敢封以晋地为号!”

“尔如今身在晋阳,尚敢大放厥词乎!”

齐将附和之声不断,宛如骤然唱响的暴烈春雷,比刚才的效忠口号更具生命力。

此刻的愤怒才是晋阳诸将真实的心绪,他们甚至借着这股对宇文邕的怒意,隐约对高殷表示不满。

高殷心下一沉,骤然捏紧扶手。

高洋,你当初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吗?这还是没有娄昭君、贺拔仁、高演给自己扯后腿的最优状况!

这就是贺六浑搞统战的代价,搞到现在,晋阳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价值,懂得要闹事才有奶吃了!

众将大声斥责,趁着这个当口,周超、是连义、公孙赋、侯莫陈德……数名晋阳将领走向宇文邕,他们都有父兄死在东西魏的战场上,见仇主之子如此嘚瑟,怒不可遏,欲要教训这不知死活的长髯小子。

禁卫截断这些将领通往御座的道路,但晋阳将领也没想走近至尊,其他人也自觉地给他们让路,几次呼吸间,几将就走到了宇文邕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宇文邕心头一虚,无比庆幸上朝不准带武器,这些人也没有剑履上殿的资格,否则他还真可能被这群愤怒的白痴给杀死在朝堂上。

这……或许也不坏,自己的死亡,代表着高殷的威望被正面践踏,齐国将因此爆发君威之斗,还会拖延对周国的蚕食进度。

想到这,宇文邕更淡然了,似乎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死活,这份坚毅的模样,反而让众将高看了他一眼。

(是个人才啊。)

段韶抚须,忍不住想道。

高殷的近臣也反应过来,高长恭率先走到宇文邕身边,将他护至身后,昂首挺胸,直视这些将领,俊美的面容和身份的差异,让他们不敢与高长恭对视,纷纷避让开来。

段韶也出言怒斥:“周超,你站哪里的?乱走乱窜,是想升官?还是想犯上作乱!”

被点到名字的小将脸色一白,仓皇退回臣班中,段韶目光如电,扫向何方,那里的人就浑身发颤,几名率先发难的将领们纷纷跪在地上,请求至尊的原谅。

见局面控制住了,高殷暗自松了口气,现在的他才适合开口。刚刚不说话,还可以说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若是开了口,没能喝止住局势,那才叫威严尽失呢,谁都看得出高殷说话镇不住晋阳的将领了,立刻就会人心骚动。

现在近臣和禁卫们把桀骜的晋阳将领顶了回去,便深刻了他们所效忠的至尊的威严,显得帝王的权柄更有力量。

高殷对着堂下大喝:“你们要干什么!以为我大齐的朝堂,是街上那菜市口,可以随时打架斗殴不成!”

“臣不敢!”

诸将连忙行礼,又迅速看向宇文邕,咬牙切齿地说着:“只是这宇文小子太过放肆,臣等欲教他作人耳!”

“混账!”

高殷大怒,起身抓起旁边的银碗金碟砸了过去,里面的酒液随之四溅,洒落在众将的衣裳上,银碗在地上盘旋发出哐当声,浓烈的酒气蔓延全场。

高殷迅速扫视,见到有人发抖,明显恐惧至极,有人则只是装成害怕的模样,到底是自己的威望没有深入他们骨髓中,不能让他们真正害怕。

该立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