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香火
七月的绵竹孝泉镇,热得跟蒸笼一样。·l_o*v*e!y+u,e~d?u,.,o·r′g¢太阳落山后,稻田里的蛙声一阵接一阵,叫得人心头发慌。张家院子外头那几棵老槐树,叶子一动也不动,像是被这闷热天气给定住了。
张国云蹲在院坝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叶子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婆娘李美丽在灶房里忙进忙出,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
“你个砍脑壳的,一天到黑就晓得抽抽抽,院坝里晒的玉米还不收进来,等下子露水打湿了,看你咋个办!”李美丽叉着腰站在门口,一脸的不耐烦。
张国云慢悠悠吐出口烟圈:“你慌个锤子嘛,天都还没黑尽,等我把这杆烟抽完再说。”
“抽抽抽,抽你妈个魂哦!昨天喊你去给爹妈烧点纸,你拖到太阳落坡才去,香都插歪了,像啥子样子!”
张国云把烟杆往门槛上磕了磕,站起身来往屋里走:“你晓得个屁,昨天老子在坟山上遇到怪事了。”
李美丽跟在他屁股后头进了屋:“啥子怪事?莫非是看到女鬼了嗦?”
“爬开哦,正经的。”张国云压低声音,“昨天我去上坟,刚把香插上去,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来,三根香一下子燃了一大截,烟子首往我脸上扑,眼睛都睁不开。”
李美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七月半要到了,刮点风有啥子稀奇嘛。”
“你听我说完嘛,”张国云声音更低了,“那香烧得飞快,平常要烧一个小时的香,十分钟就烧完了。而且香灰掉下来,在坟前头堆成了一个小堆堆,看起来像是...”
“像是啥子?”
“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蹲在那里抢香吃。”
李美丽一巴掌拍在张国云背上:“你个龟儿子莫吓我哦!”
“哪个吓你嘛,”张国云揉着被打痛的地方,“我当时心头也发毛,赶紧又点了三根插上,结果还是一样,眨个眼睛就烧完了。我吓得赶紧收拾东西下山,路上碰到刘老五,他说他前几天也遇到了这种事。′e~z/小-税_徃* _芜′错\内.容!”
李美丽这下有点信了,声音都有些打颤:“那...那咋个办嘛?”
“能咋个办?明天就是七月十五,还得去上坟。这回我们多带点香,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短命鬼在抢我们屋头的香。”
第二天傍晚,张国云和李美丽拎着一大包香烛纸钱,往村后头的坟山走去。太阳刚刚擦着山边,把天边的云彩染得血红血红的。田里的稻谷黄澄澄的,一阵微风吹过,荡起一层层波浪。要是往常,这可是张国云最喜欢的时辰,可今天他心头揣着事,看啥子都不对劲。
坟山离家不远,走个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张家的祖坟在山腰上,周围长着几棵松柏树。到了坟前,李美丽把篮子放下,开始摆放贡品:一盘水果,一碗回锅肉,还有一瓶白酒。
张国云蹲下身,拿出打火机点香。第一把香刚点燃,插进土里,奇怪的事就发生了。
那香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烧,烟子不是往上飘,而是打着旋儿往坟头里钻,像是被啥子东西吸进去一样。更吓人的是,香灰掉下来,在地上慢慢堆出了一个人手的形状。
“妈呀!”李美丽惊叫一声,躲到张国云身后,“国云,你看那是啥子!”
张国云也吓得腿肚子发软,但还是强装镇定:“怕啥子,我们再点一把看看。”
他又点了三根香,这次插得离坟头远一些。结果一样,香迅速燃烧,烟子被拽向同一个方向。接着,他们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嘶嘶”声,像是有人在使劲吸气。
“走...走喽!”李美丽扯着张国云袖子就要跑。
“等一哈!”张国云壮着胆子,又点了一把香,这次他故意把香拿在手里,不插下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香燃烧产生的烟雾竟然转弯了,首首地朝着坟头左侧一米多远的一个空地处飘去,在那里形成了一股旋涡状的烟柱。
“我的妈呀,真...真有个东西在那!”李美丽牙齿打颤。¢齐′盛^晓!说?枉? ¢庚*薪+蕞`全.
张国云头皮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骂道:“哪个砍脑壳的野鬼,敢抢我们屋头的香!信不信老子找端公来收了你!”
突然,周围温度骤降,明明是七月天,两人却感觉像是数九寒天一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坟前的草丛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李美丽“哇”一声哭出来:“走嘛国云,我害怕!”
张国云这下也怂了,赶紧把手里的香一扔,拉着婆娘就往山下跑。一路上,两人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可回头一看,啥子都没有,只有越来越暗的山路和“呜呜”的风声。
回到家,两人把门闩得死死的,还搬来椅子抵在门后。李美丽惊魂未定,手抖得连灯都拉不亮。
“肯定是你在外头惹到啥子了!”李美丽一边抹眼泪一边骂。
“我惹你妈卖麻花哦!”张国云也来了火,“老子一天到黑就在这方圆几里地转,能惹到啥子?”
“那你说,为
啥子别个屋头的坟没得事,就我们屋头的遭了?”
张国云不说话了,蹲在墙角闷头抽烟。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对了,找刘老五问哈,他上次是咋个处理的。”
刘老五就住在隔壁院子,张国云跑去敲门,把事一说,刘老五脸色就变了。
“国云,我跟你说,这个鬼抢香不是好兆头。”刘老五压低声音,“我上次遇到后,去找了村头的陈端公,他说这是有孤魂野鬼找不到吃的,专门抢人家孝敬祖先的香火。要是长期不管,自家祖先收不到香火,就会家宅不宁。”
“那咋个办嘛?”
刘老五神秘兮兮地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红布包:“陈端公给的符,挂在坟头上就行了。不过...”
“不过啥子?”
“这个符只能管一次,要是那个鬼特别凶,还得想别的办法。”
张国云拿着符回家,心里七上八下的。李美丽一看只是个普通符咒,又开骂了:“就这么个破纸片片,能顶个锤子用!你是不是又遭骗了钱?”
“你晓得个屁!陈端公的法力高着呢!”张国云嘴上硬,心里也没底。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坟山,把符挂在坟头,重新点香。开始几分钟,香烧得正常,烟子首首往上飘。两人刚要松口气,突然那符“啪”一声从中间裂开,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刚点的香又开始飞速燃烧,烟子再次被拽向那个空地。
这次,他们明显看到,空地上的草被压塌了一片,形状像是一个人蹲在那里。
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再也不敢去坟山了。
接连几天,张国云一家都过得提心吊胆。晚上总是听到院坝里有脚步声,可开门一看,啥子都没有。
最吓人的是,一天晚上,张国云起来上厕所,透过窗户看到坟山方向有隐隐约约的绿光。他推醒李美丽,两人一看,那绿光正好在他们家祖坟的位置。
“国云,这日子没法过了!”李美丽哭着说。
张国云一咬牙:“妈的,明天我去请陈端公亲自来一趟!”
陈端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阴阳先生,七八十岁了,头发胡子全白,但眼睛炯炯有神。他听了张国云的叙述,掐指一算,脸色凝重。
“这个鬼不一般,它不是随便抢香,而是专门盯上你们家了。”陈端公说,“明天我带你们去会会它。”
七月二十一大早,陈端公带着法器来到张家祖坟。他先是在坟前摆开架式,点燃三根特制的大香。果然,香一点燃,就又出现了抢香的现象。
陈端公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问张国云:“你们家祖上有没有一个叫张云山的人?”
张国云一愣:“有啊,那是我太爷爷的兄弟,听说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没结婚,所以坟是单埋的。您咋个晓得?”
陈端公不回答,继续问:“他是不是死在七月份?”
李美丽插嘴:“好像是,国云以前说过,他太爷爷的兄弟是涨水天淹死的,就是七月。”
陈端公点点头,指着那片空地说:“那就没错了,抢香的就是他。他死得早,没有后人祭祀,又是横死,所以怨气不散,每年七月就出来抢后人的香火。”
“那...那咋个办?”张国云问。
“好办,给他立个牌位,每年七月给他单独烧点纸钱上柱香,让他也有份香火,就不会来抢了。”
按照陈端公的指点,张国云在祖坟旁给张云山也立了个小坟头,摆上贡品,点燃香烛。说也奇怪,这次香烧得正常了,烟子首首往上飘,再也没有出现抢香的现象。
陈端公解释说:“鬼之所以抢香,是因为饥渴难耐。有了自己的香火,自然就安分了。”
回家路上,夕阳西下,稻田里泛着金光。张国云和李美丽心里踏实多了。
“早晓得这么简单,我们前几天就不用那么害怕了。”李美丽说。
张国云笑道:“你还好意思说,前几天是哪个吓得裤儿都尿湿了?”
“爬开哦!你个砍脑壳的,要不是你当初不好好上坟,能有这事?”李美丽一巴掌拍在张国云背上,两人打闹着往家走。
这件事过后,张国云家长辈的坟前多了个小坟头,每年七月,他们都会给这位早逝的祖先单独烧一份纸钱。
村子里的人听说后,也都检查自家族谱,看看有没有被遗漏的先人,生怕自家也出现“鬼抢香”的事。
夏去秋来,稻田里一片金黄,又到了收获的季节。每当夜幕降临,张家院坝里总会飘起淡淡的香烟味,那是张国云在给祖先们上晚香。
有一天晚上,李美丽突然问:“国云,你说人死了,真的还能吃到香火吗?”
张国云磕了磕烟杆,望着远处坟山上若隐若现的几点火光,慢悠悠地说:
“上香这个事,说到底是活人的心意。山上的坟头,山下的炊烟,都是人世间的念想。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就真的能吃到这香火罢!”
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与满天星斗交相辉映。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或许也能安抚那些漂泊的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