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守望者”空间站的氛围，因寂灭星海使团的即将到访而变得更加微妙。边陲联盟内部，“万象之网”派与“方舟”派的争论并未因决议通过而停歇，反而更加暗流涌动。苏婉三人被允许在有限范围内活动，并获得了接入联盟部分非机密数据库的权限，这让他们对当前宇宙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寂灭星海，一个将理性与效率奉为圭臬的机械文明，其疆域辽阔，科技实力深不可测，与边陲联盟时有摩擦，但大规模冲突却因相互忌惮而从未爆发。虚空掠食者，则如同宇宙中的蝗虫，依靠吞噬星球资源与弱小文明繁衍扩张，是边陲联盟长期的心腹大患。
而噬星者，则是凌驾于所有已知威胁之上的、如同天灾般的终极恐惧。
“我们需要在寂灭星海的人到来前，拿出‘万象之网’可行性的初步证据。”苏婉对墨夷和星尘终端说道，“仅靠言语，无法说服那些只相信数据和逻辑的‘机器’。”
墨夷沉吟道：“盟约记载，‘万象之网’的基础在于‘心念共鸣’与‘星辰呼应’。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在一个极小范围内，模拟这种共鸣？”
星尘终端投射出空间站的结构图：“建议利用空间站附属的‘深空射电阵列矩阵’。该矩阵原本用于天文观测和长程通讯，其核心处理器与能量导流系统，经过改造，或可模拟小范围的‘星辰节点’。至于‘心念共鸣’……”
它看向苏婉和星核：“需要足够强烈且统一的情感能量作为激发源。”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苏婉脑中成型。她找到了负责与他们对接的沃克将军，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在空间站的公共区域，进行一次面向所有驻站人员的、关于“万象之网”和噬星者威胁的宣讲，并在宣讲的最后，尝试进行一次小范围的“信念共鸣”实验。
沃克将军浓眉紧锁：“向公众透露这些信息，可能会引起恐慌。”
“恐慌源于未知。”苏婉据理力争，“让他们了解真相，明白我们正在努力的方向，反而可能凝聚人心。而且，实验若成功，将是说服联盟内部和寂灭星海的最有力证据。”
经过层层上报和激烈讨论，卡兰主席最终力排众议，同意了苏婉的请求，但要求宣讲内容必须经过审核，且实验过程需在严密监控下进行。
宣讲日定在三天后，地点是空间站最大的中央广场——星穹大厅。消息传出，引发了巨大轰动。不仅是驻站人员，连许多途经的商船船员和旅客都闻讯赶来，将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站在巨大的环形讲台上，望着下方无数双充满好奇、疑虑、担忧甚至恐惧的眼睛，苏婉深吸一口气。她没有使用任何扩音设备，但声音通过神识和星核之力的加持，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她没有渲染恐惧，而是平静地讲述了遗弃之地的坚守、星灵盟约的启示、以及“万象之网”所代表的希望。她展示了噬星者吞噬星辰的模糊影像，也展示了初光哨站那一点绿意和星穹庇护所的奇迹。她没有隐瞒计划的艰难，但更强调了团结的力量。
“……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拥有不同的文明，但面对吞噬一切的黑暗，我们拥有同样的恐惧，也孕育着同样的希望。”苏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她举起手中的星核，银辉温和地洒落，“这并非我一人的力量，而是远古星辰的馈赠，是守护意志的传承。现在，我需要借诸位心中那一点光，一点对未来的期盼，一点对故土的眷恋，一点守护所爱的勇气……”
她引导着众人的情绪，将星核之力缓缓扩散。银辉如同水波，荡漾在整个大厅。起初，人们只是被动地感受着那温暖的光芒，但随着苏婉话语的深入，随着对自身处境和未来的思考，许多人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们想起了家乡的星空，想起了亲人的脸庞，想起了文明的辉煌，也想起了对毁灭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种种情感，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汇聚。
星核的银辉越来越亮，与下方逐渐升腾的情感能量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大厅中，开始有零星的光点从一些情绪特别强烈的人身上浮现，如同萤火，汇入银辉之中。
“就是现在！”苏婉对控制室的星尘终端发出信号。
早已准备就绪的深空射电阵列矩阵被启动，庞大的能量被引导，模拟出一个微型的“星辰节点”。星核作为引导，将那汇聚而来的、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信念之光”，注入了节点之中！
嗡——！
一道微缩版的、闪烁着七彩情感光晕的“网络虚影”，在星穹大厅的上空一闪而逝！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但那网络中蕴含的、温暖、坚韧、充满生机的力量，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短暂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大厅！许多人热泪盈眶，他们亲身感受到了那种超越个体、连接彼此的力量！
实验成功了！虽然规模极小，但它证明了“心念共鸣”与“星辰节点”结合的可能性！
消息如同光速，瞬间传遍了整个空间站，甚至传向了联盟的其他星域。质疑的声音虽然仍在，但支持“万象之网”的浪潮开始占据上风。
就在这舆论转向的关键时刻，寂灭星海的使团，抵达了。
一艘线条冷硬、通体覆盖着暗灰色装甲、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梭形战舰，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靠在“守望者”的指定泊位。舱门打开，走下来的并非预想中的机器人，而是十几个与枢影装扮类似的、穿着全覆盖式银灰色防护服的身影。为首一人，身形高挑，即使隔着面罩，也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气质。
卡兰主席率领联盟高层，以及苏婉等人，在泊位迎接。
“欢迎来到守望者空间站，寂灭星海的使者。”卡兰主席上前一步，语气不卑不亢。
为首的星海使者抬手，面罩上的光学镜片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苏婉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她胸前的星核上。一个更加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寂灭星海，最高观察使，‘逻辑’。依据《泛宇宙危机应对临时协议》第7条第3款，现就代号‘噬星者’高维威胁及代号‘万象之网’可行性评估，与边陲联盟及相关个体，进行数据交换与逻辑推演。”
它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转向苏婉：“个体苏婉，请提交‘万象之网’理论模型、能量转化效率数据、及方才观测到的小规模实验完整记录。逻辑，需要验证。”
“逻辑”的话语如同冰水泼洒在刚刚因实验成功而升温的气氛上。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直指核心的索取与验证要求。它身后的星海使团成员如同雕塑般静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卡兰主席眉头微蹙，但还是保持了风度：“逻辑观察使，数据共享是合作的基础，我们自然会提供。不过，此地并非议事之所，请移步议事厅详谈。”
“效率优先。此地即可。”逻辑直接拒绝，它的手臂抬起，一个复杂的全息操作界面凭空出现，“边陲联盟深空监测网权限代码：ALphA-7-zetA-9。请求接入实时数据流，同步验证。”
它竟然直接索要联盟最高级别的监测权限！沃克将军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卡兰主席却抬手阻止了他，沉声道：“可以。但根据协议，贵方需同步开放对等权限。”
“合理。”逻辑毫无波澜地回应，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操作。刹那间，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双方之间无声交换。星尘终端的运算核心几乎瞬间过载，发出细微的嗡鸣，它艰难地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同时也在疯狂学习星海的数据处理模式。
苏婉能感觉到，逻辑那无形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自己和星核。她没有迟疑，将早已准备好的、经过整理和部分加密的“万象之网”理论框架、能量模型，以及刚才小规模实验的完整数据包，传输了过去。
逻辑接收数据，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只有它面前虚拟界面上疯狂刷新的数据流证明它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进行着分析推演。整个泊位区鸦雀无声，只有能量管道低沉的嗡鸣和远处星港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力无形地累积。
终于，逻辑抬起了头，电子合成音依旧平稳，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理论模型存在37.8%无法验证的假设节点，能量转化效率基于不稳定情感变量，无法量化。小规模实验数据有效，但放大至宇宙尺度，成功率低于0.000013%。结论：‘万象之网’计划，基于现有数据与逻辑，不具备可行性。”
冰冷的判断，如同宣判。
边陲联盟高层中，那些原本就持怀疑态度的人，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连卡兰主席的眼神也凝重了几分。
“逻辑观察使，”苏婉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冰冷的光学镜片，“情感变量并非无法量化，只是无法用你们现有的冰冷公式去计算。希望、勇气、守护、牺牲……这些力量，在远古曾汇聚成光，击退过黑暗。数据可以告诉你概率，但无法衡量生命的韧性。”
“生命的韧性，已在‘噬星者’吞噬的亿万星辰数据中得到充分体现——趋近于零。”逻辑毫无所动，“寂灭星海基于理性计算，已启动‘火种’计划，筛选优秀基因与文明数据库，向宇宙边缘迁徙。建议边陲联盟采取类似最优解。”
竟然是和联盟“方舟”计划类似的逃跑主义！
“逃跑就能解决问题吗？”苏婉语气转厉，“噬星者以星辰为食，宇宙虽大，终有尽头！当所有‘火种’都被逼至角落时，又能逃往何方？唯有抗争，方有一线生机！”
“逻辑不基于情感化的‘一线生机’做决策。”逻辑转向卡兰，“边陲联盟，请基于数据，做出理性选择。是投入资源于成功率为零的幻想，还是集中力量执行生存概率更高的‘火种’或‘方舟’计划？”
它将一个残酷的选择题，赤裸裸地抛了出来。联合的可能性，在第一次正式接触中，就蒙上了厚厚的阴影。
就在这时，星尘终端突然发出急促警报，打断了这僵持的气氛：“检测到超大规模空间扰动！来源——柯伊伯带外侧！能量特征……与噬星者高度吻合！它……它在加速！”
几乎同时，逻辑和卡兰主席都接收到了来自各自监测网络的同样警报！逻辑面前的虚拟界面数据疯狂刷新，它的电子音首次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近乎错觉的凝滞：“目标速度超出模型预测47%。轨迹分析……有71.5%概率将在标准时间73.8小时后，抵达本星系外围。”
73.8小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比之前最悲观的预测还要快！
“它……它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一位联盟议员失声道。
逻辑的光学镜片瞬间再次锁定苏婉和星核：“高浓度星灵本源波动，是最高优先级吸引源。你们在空间站进行的实验，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矛头直指苏婉！
沃克将军猛地看向苏婉，眼神复杂。联盟高层中也响起一片骚动。
苏婉心中也是一沉，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即便没有实验，噬星者迟早也会找到这里！现在争论对错毫无意义！73.8小时，是我们最后的准备时间！”
她看向逻辑，语气斩钉截铁：“逻辑观察使，你们的‘火种’计划，能在73.8小时内撤离整个文明吗？如果不能，那么帮助我们一起战斗，就是唯一符合你们‘理性’和‘效率’的选择！验证‘万象之网’需要时间，但构建基础防御，需要你们的技术！是赌那近乎为零的逃跑概率，还是赌我们联手创造的、哪怕只有百分之二的生机？”
逻辑陷入了沉默，数据流在它面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它在进行着极限计算，权衡着所有变量。
卡兰主席也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逻辑观察使，边陲联盟决定，启动最高战备状态，全力支援‘万象之网’前期防御体系建设，并同步执行‘方舟’计划作为最后手段。现在，我需要知道寂灭星海的选择——是合作，还是各自为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逻辑身上。这冰冷的机械造物，它的下一个决定，可能将影响无数文明的存亡。
数秒后，逻辑抬起了头，电子合成音响起：
“基于最新威胁数据，重新计算。在无法完全撤离前提下，合作构建区域性联合防御体系，生存概率提升至0.8%。优于各自为战的0.3%。结论变更：寂灭星海，同意有限度军事技术合作，参与构建‘守望者星系联合防线’。”
它顿了顿，补充道：“但‘万象之网’计划，仍被视为无效投资。合作范围，仅限于传统防御领域。”
虽然依旧不看好“万象之网”，但至少，在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下，一个脆弱的、基于利益的临时同盟，终于勉强达成。
没有时间庆祝，甚至没有时间细谈。卡兰主席立刻下令：“启动‘铁幕’协议！所有非战斗人员开始向内环行星疏散！沃克将军，逻辑观察使，苏婉使者，请立刻随我前往战略指挥中心！我们只有73小时了！”
战争的阴云，瞬间笼罩了整个星系。而苏婉他们，必须在绝望倒计时中，争分夺秒地编织那看似不可能的希望之网。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