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过年了

年关的最后一日,天色阴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寒松居门前冷清如常,无人问津的字画摊上积了一层薄雪。

隔壁陈屠户家中却是暖意融融。

王氏正带着小红在堂屋包饺子,小姑娘的手指沾满面粉,笨拙地捏着面皮。

陈三肉在一旁的案板上剁着鲜肉,刀刃与砧板相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老陈,”王氏忽然抬头,“今儿个年关,要不要请许先生和楚姑娘过来一起吃顿团圆饭?也热闹些。”

陈三肉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回道:“方才去问过了,许先生说他还有些事,今日就不来了。”

“大过年的能有什么要紧事?”王氏擀着面皮,头也不抬地问道。

“小两口想过二人世界呗。”

陈三肉剁肉的刀顿了顿,粗声笑道,说完自己却犯起了嘀咕,这些日子瞧着许先生和楚姑娘,哪有半点新婚夫妻的腻歪劲儿?

按理说,这般年轻登对的夫妻,该是蜜里调油才对。许先生相貌堂堂,楚娘子更是美得不似凡人,他陈三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儿。可这两人相处,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客气得过分。

“读书人的情分,怕是跟咱们不一样。”陈三肉摇摇头,刀刃重重落在砧板上。

相敬如宾?

文绉绉的词儿。

他和婆娘成亲十几年,至今还会在灶台边偷香,哪像隔壁那对,连个手都不见牵。

陈三肉咂咂嘴,继续埋头剁肉。读书人的情趣,他这个粗人横竖是想不明白的。

院子里,雪越下越大了。

“饺子包多了,许先生不来,不如请隔壁程墨和韩露一起来吃?”王氏一边捏着饺子褶,一边提议道。

“请他们?”

陈三肉手中的菜刀重重剁在案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可不请!”

他皱起眉头,一脸嫌恶。

那程墨搬来虽然不久,却已经惹得他颇有微词。整日闭门不出,偶尔出门也是行色匆匆。更让人心烦的是,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他们院子里传出争吵声,有时深更半夜还能听见摔砸东西的响动。

“那程墨看着人模人样的,整天跟自家娘子吵架,能是什么好东西?”

陈三肉冷哼一声,继续埋头剁肉,大过年的,他可不想给自己找晦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两户人家之间的矮墙渐渐染白。陈三肉不经意间抬头,恰好看见程墨家二楼的窗帘微微晃动,似乎有人正站在窗后窥视。

大雪纷飞,长街上行人寥寥。

许青山踏着积雪,在一家老旧的当铺前驻足。

掌柜的眯着眼,将几块灵玉对着光看了又看,最终推出一小堆银锭。沉甸甸的银子落入粗布钱袋,发出闷响。

裁缝铺里,他仔细挑选了几件厚实的棉衣。虽不惧严寒,但既在凡尘,总要入乡随俗,总不好大冬天还穿着单衣招摇过市。

许青山踩着薄雪走进市集。

这个时辰,原本熙攘的长街只剩三五个佝偻的身影。

卖炭的老汉蜷在墙角,膝盖上覆着块破麻袋。他面前摆着几捆黑炭,自己却冻得嘴唇发青,连炭灰沾白了眉毛都顾不上掸。

卖糖瓜的老妇守着摊子,竹筐里最后几块糖瓜已经发硬。她不时张望着巷口,像是在等哪个迟迟不归的儿孙。

许青山在每个人跟前都停一停。

远处飘来炖肉的香气,不知谁家已经开始祭祖。

许青山挑选了一些东西拎着年货往回走,身后传来老妇终于收摊的动静。

竹扁担“吱呀吱呀”地响,压过了她喉咙里那声含混的:“儿啊...”

许青山望着集市上零星几个苍老的身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概。

这些年迈的商贩,本该在除夕与家人团聚,此刻却仍在风雪中守着摊位。

他们或是无家可归,或是另有苦衷,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连口热乎的年夜饭都吃不上。

默然片刻后,他转身走进街角的一家书铺。

掌柜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眼角堆着细纹,正就着窗光核对账本。见许青山进门,忙搁下毛笔:“客官要寻什么书?”

“可有食谱?”

“甲字柜第三排尽是。”掌柜用镇纸压住账册,起身指路。

书架间新旧杂陈,不少册子已然泛黄卷边。

许青山目光扫过那些斑驳的书脊,忽地注意到一本残破的线装书,封面上赫然写着一个“楚”字。

他拿起书翻了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果然是一本楚国食谱,里面记载的尽是楚地家常菜的做法。

许青山翻开书页,一眼便看到了松香焖鸡的做法,与他之前尝试的做法竟有七八分相似。

书中还详细记载了数百道楚地菜肴的烹制之法,从选材到火候,无一不备。

“掌柜的,这本书多少钱?”他合上书页问道。

掌柜抬眼看了看:“今儿年关,给您讨个彩头,五个铜板就成。”

许青山小心地将书收进怀中,在柜台上排出五枚铜钱。

走出书铺时,雪已停了,他又来到市场买了些食材,嘴角不自觉扬起。

有了这本食谱,总算能让楚昭宁尝到地道的家乡味了。

就在此时,他刚好路过王掌柜的药铺,正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

王掌柜站在柜台后,眉头紧锁。他对面立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是城里皮影戏班的班主。

那班主一手扶着柜台,一手捂着嘴咳嗽,指缝间隐约透出暗红。蜡黄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像是秋末枝头将坠的残叶。

“王掌柜,我这病......当真没治了么?”班主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王掌柜轻叹一声,将药包推过去:“病根已入骨髓,寻常药石......怕是难医了。”

柜台上那包草药,在昏黄的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门外,许青山的脚步微微一顿,却终究没有转身进店。

他记得清楚,那日因看皮影戏,银钱不够,曾应下要赠班主一幅字。

这承诺他一直未忘,只是静待机缘。

他的字,可如寻常墨迹平平无奇,亦可暗藏玄机妙用非凡,全看求字者命中可有这份缘法。

凡人有凡人的生老病死,修士有修士的因果轮回。

许青山不愿轻易干涉天道循环。

但若这班主命不该绝,自会再来寻他。到那时,一幅祛病消灾的字,不过举手之劳。

雪地上,他的脚印渐行渐远,与药铺里传来的咳嗽声一道,消散在年关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