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离别
陈三肉为款待许青山,特地去城里买了山珍野味,连养了多年的老母鸡也宰了。
满桌菜肴热气腾腾,许青山心头微暖。这屠户虽性情耿直,行事粗犷,待他却是一片赤诚。
“许先生,尝尝这坛藏了二十年的老酒!”陈三肉拍开泥封,醇厚酒香顿时溢满屋子。
王氏和小红脸上带着笑意坐在一旁。许青山目光微动,忽然注意到小红颈间多了一条精致的银链子,坠子是个小巧的竹节形状,不禁莞尔。
“先生笑什么呀?”小红歪着头问。
“这项链很衬你。”许青山温声道。
小红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程先生送的拜师礼,明日开始便跟着他学字了。”
王氏摸了摸女儿发顶,那银链上的竹节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程墨这人品性虽不怎样,出手倒是阔绰。”陈三肉举杯道,“来,许先生,喝酒!”
许青山含笑饮尽杯中酒,目光扫过小红颈间的银链。这丫头的缘分,终究是系在程墨身上。
这些日子他反复思量,如何化解程墨心中那份执念?
满城百姓终究无辜。
可思索良久却也无果。
直至昨日观那株枯梅生苞,方才恍然。
小红虽只是三灵根,但心性活泼通透,倒是个难得的修道苗子。这项链做工精巧,与他赠予小红的通灵玉佩相比也不遑多让,看来程墨确有收徒之意。
至于程墨与这满城凡人的因果…..
许青山已不愿再多思量。
既有了这段师徒缘分,程墨对满城凡人的选择,想必也会随之改变。有些执念,终究抵不过真心相待的温情。
他相信以程墨的悟性,终会放下执念另寻他路。修道之人,有时一个照面便能看透对方心性。
“许先生觉得这酒如何?”陈三肉抹了把胡须上的酒渍问道。
“堪比琼浆玉露。”许青山晃着酒盏笑道。这浊酒虽用粗粮酿成,却因二十载光阴沉淀,更因这一片赤诚之心,反倒比那些仙家玉液更显珍贵。
“地窖里还埋着一坛,下次先生来再开!”陈三肉拍着胸脯。
许青山但笑不语。修士寿元漫长,下次再来时,只怕眼前这豪爽的屠户,早已化作黄土一抔。
“先生准备去哪儿呀?”小红托着腮帮子,眼睛亮晶晶的。
“去看看这大好河山。”许青山轻抚她的发顶。
陈三肉灌了口酒:“先生离开也好,三年前有个城里有个闻名的刀客,却不知怎么得罪了侯府,现在整日在江边游历。”
“先生不妨去王城瞧瞧!我年轻时去过,那宫墙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正有此意。”许青山笑着举杯。
烛火摇曳间,几人谈天说地。
陈三肉说起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见闻,小红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王氏不时添些酒菜。
酒过三巡,连檐下的老猫都蜷在许青山脚边打起了呼噜。
临别时,陈三肉望着许青山的背影,莫名有些鼻酸。分明相识不久,却像是送别老友。
“许先生慢走啊!那坛酒我给您留着。”
陈三肉的喊声在巷子里回荡。
许青山没有回头,只是眼底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青衫背影渐行渐远,最终融进城外苍茫的暮色里。
城外江畔,几艘渔船正收网而归。粼粼波光里,渔人哼着小调,网中银鳞跳跃。
岸边泊着艘客船,船夫倚着桅杆打盹,等客的工夫竟睡了过去。
老船夫揉着眼睛醒来,忽见舱中已立着一位青衫书生。
“先生要去何处?”他连忙起身问道。
“王都。”许青山答道。
船夫搓了搓手:“船资五十文。”
见许青山取出整两银子,老船夫顿时喜形于色:“这趟便专程送先生了。”
竹篙刚点开水面,岸上忽然传来沉稳步声。一名腰佩长刀的中年汉子掷来铜钱,不容拒绝地踏上船板。
“怎么又是你?”
老船夫见到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刀客,顿时面露难色地望向许青山。
“无妨,同乘便是。”许青山淡然道。
此去王都路途遥远,水路虽快也要数日行程。多个人作伴,反倒添些热闹。
深夜。
客船夜行江上,老船夫撑篙累了,靠在船尾打盹。刀客抱刀而坐,盯着江水出神。
许青山在灯下写字,纸上的墨迹被江风吹得半干。
刀客忽然开口:“你的字,歪歪扭扭的。”
许青山笑道:“见笑了,初学不久。”
刀客摇头:“不像初学,倒像是故意写歪的。”
许青山不答,只是问:“阁下也懂书法?”
刀客冷笑:“不懂,但杀人多了,看字如看人。”
沉默片刻,刀客从怀中掏出一块旧布,上面沾着血迹,隐约可见几个字:“……夜枭……杀……”。
“三年前在这条江上,我妹妹死了,凶手留了这块布。”刀客声音沙哑。
许青山看着布上的字,眉头微皱:“夜枭?”
三个时辰后,船靠岸,刀客起身,将布收回怀中:“书生,若你见到用这种布料的裁缝,告诉我。”
说完,他大步上岸,消失在月色里。
老船夫嘟囔着:“怪人,整天蹭船,也不知道哪来的钱?”
许青山望着刀客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布料倒是熟悉,那日在诗会上,那定远侯世子身后跟着的那人,穿着的就是这等布料。
那人眉眼里都透露着一丝杀气,显然是上过战场之人。
“原来是他。”
许青山喃喃自语道,他猜出了刀客的身份,正是屠户陈三肉喝酒时给他提过的那个刀客。突然他眉眼一跳,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怀南郡的天要变了。
怀王显然不愿亲自动手,落得个杀兄的恶名。
那定远侯世子身边的上过战场的侍卫,其实是怀王安插的细作。这事定远侯早就知道,暗地里一直派人监视着。
而通过暗中的较量,定远侯也清楚怀王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细作。双方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挑明
“如此说来,那刀客的妹妹竟是怀王所害,只为借刀杀人。”
许青山轻叹一声,望着江面浮动的月光。
那刀客不过是个可怜人,被卷进了这权利漩涡中,待到风云散尽,终究只剩个丧妹的孤魂,在这世间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