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丹成
陈医馆的铜铃整日叮当作响,门槛被踩得发亮。
陈河给孩童看惊风,只用灶心土煮水。
给老人治风湿,便教他们用桑枝泡酒。
遇上家里困难的,他摆摆手就免了诊金。
日子久了,三里村的人见着他,都要恭敬地喊声“河先生”。
二弟家新买的马车停在晒谷场,却再无人围拢夸赞。
反倒是陈河背着药篓走过时,总有村民往他篓里塞把新摘的青菜,或是悄悄把晒干的草药放在医馆门口。
刘玉芹抱着陈长盛在里屋抓药,指尖划过《晓梦医略注疏》的书页,竟也能对着症状说出个一二三。
有次陈河进山采药,邻村的妇人来治跌打。
她按着医书配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三日后那妇人特意送来只老母鸡,连说比赤脚大夫的药管用。
半年后,陈长盛已能扶着门框蹒跚学步,嘴里咿咿呀呀喊着“爹”“娘”。
这日晚祷,陈河领着全家跪在仙树前,将医馆的营生、孩子们的修行进度一一禀报。
话音刚落,石头上便浮出字迹:“可传炼丹术。”
“谢仙树!”
一家人重重叩首,额头抵着青石板的声响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陈长云连夜找来六块桃木牌,削得长短如一,牌尾都凿了小孔。
他取来两根红绳,在仙树枝桠最粗壮处系成两道横线。
第一排高些,悬着“陈河”“刘玉芹”。
第二排稍低,挂着“陈长云”“陈东林”“陈念”“陈长盛”。
“这便是仙树祠堂之始!”
“当着仙树的面,咱们立誓。”
陈河攥着妻儿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陈河一家子,承仙树之泽,必世世代代供奉。子子孙孙皆需铭记,若无仙树,便无陈家!”
“我等愿以血肉为壤,以神魂为肥,护仙树长青!”陈长云领头,三兄妹齐声应和,“必让陈家开枝散叶,成为长盛大陆第一修行大族,让仙树之名响彻九天!”
院角的仙树轻轻摇曳,叶片相击如鸣玉。
齐尘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誓言,干枯的根系突然泛起暖意。
“青山宗,一定会响彻长盛大陆!”
一阵风吹过,木牌相撞的脆响,倒比二弟家的马车铃铛更悦耳。
一月之后,陈长云三兄妹已能闭着眼分辨出蒲公英与紫花地丁的灵气差异。
进山那日,陈河背着大竹篓,身后跟着陈东林和陈念。
晨露沾在陈念的布鞋上,她蹦跳着躲开荆棘:“爹,大哥快十七了,您要给找哪家的姑娘?”
“得是本分人家,最好也识些字。”
陈河拨开挡路的藤蔓。
“等你们凝气成功,都要成家。只是念儿不同。”
他回头看了眼小女儿。
“咱陈家的女儿不用嫁,将来招赘婿上门,人丁要旺,宗族才能立起来。”
陈东林摸着腰间的柴刀笑:“那我要找个能陪我进山采药的,力气得比我大!”
“傻小子,”陈河敲了敲他的脑袋,“修行之人,心性最要紧。”
“不过咱们几爷子聊得欢,终究是私下话。要成大宗族。那婚嫁就是宗族大事,回头得去仙树跟前禀明,让仙树做定夺才是正理。”
陈念眨眨眼:“仙树还管婚事呀?”
“仙树护着咱们一家子,哪件大事不该让仙树知晓?”陈河望着深山方向,语气郑重,“咱们走的每一步,都得合着仙树的意,得过了仙树的眼才行。”
越往深山走,草木越显葱郁。
陈东林指尖刚触到株红茎草,那草便微微发亮,他惊喜地喊:“爹!这有灵气!”
陈念也很快发现株叶片带金边的野菜,根系处凝着颗露珠,太阳照过竟泛着七彩光。
一日下来,两人背篓里装满了红茎草、金边菜、月光花——都是炼制一品凝气丹的主材。
陈河特意将有灵气的药材单独装在竹篮里,用湿布盖着,寻常草药则堆在另一个背篓,打算带回医馆当药引。
为了炼丹,一家子又沿着溪流采集晨露,又在入海口的礁石堆里捡了几块泛着金属光泽的矿石。
陈家的日子像灶上慢炖的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暖香。
医馆的铜铃从早响到晚,刘玉芹抓药时,陈长盛就坐在竹车里咿呀学语,抓着药碾子玩得欢。
三兄妹打坐的时辰越来越长,指尖凝出的白气能在油灯下映出淡淡的光晕。
这日陈河给三叔公复诊,见老人家气色红润,便多坐了会儿。
三叔公捻着胡须笑:“长云这孩子,眼看就十七了,模样周正又懂事,该寻门亲事了。”
陈河往理了理药材:“我也是这么想,只是这孩子性子闷,还不知道能够寻到什么样的人家。”
也不知道是三叔公急切,陈河家要为长云寻妻的消息不胫而走。
隔天五婶就领着邻村的媒婆上门,进门就夸:“长云小哥一表人才,我娘家有个侄女,针线活好还识得几个字,配咱长云正好!”
陈河笑着倒茶:“多谢惦记,只是孩子的事得他自己拿主意。”
消息传开后,说媒的人快把门槛踏破。
有送棉布的,有拎点心的,陈河都客客气气招待,只说“等孩子修行有了眉目再说”。
夜里他问长云:“相中哪个了?爹替你问问仙树。”
长云正在整理药草,头也不抬:“凝气未成,谈何婚嫁?再说仙树自有安排,急不得。”
他指尖划过月光花的叶片,灵气在脉络里流转,“倒是炼丹炉,有了炼丹炉,炼丹成功,我与弟弟妹妹成功凝气之后,再来谈论也不迟。”
陈河点头:“明日咱爷俩就去。”
齐尘在一旁听着,只感觉陈长云这个孩子日里沉闷,却将自己说的事情牢牢记在心里面。
天赋虽然不急老二,却是个心中有谋划的孩子。
“老大有谋划,老二有天赋,老三也不错。”
“这一家子,我还真没选错。”
次日陈河便交代了刘玉芹事情,说是长云暂时还没有想要成亲的想法,让她挡着点,爷俩便朝着镇子上赶去。
镇上的铺子逛了个遍,铁匠们听“炼丹炉”三个字都直摇头。
“那是仙门物件,咱凡铁打不出来。”老铁匠敲着铁砧叹气。
陈河不死心,拉着长云往郡里赶。
七天时间。
刚进郡城,就见一队身着青衫的修士御剑而过,衣袂带起的风扫过街角,连郡守的仪仗都停在路边避让。
“那是撞钟山的仙师!”挑着菜担的小贩压低声音,“听说能吐火炼药,郡太爷见了都要作揖。”
陈长云望着修士消失的方向,指尖悄悄攥紧:“爹你看,仙树给了咱家机缘,总有一天,咱也能像他们一样。”
陈河拍着他的肩笑:“好小子,有志气。”
郡里的铺子比镇上花哨,绸缎庄的伙计见他们穿着粗布衣裳,眼皮都懒得抬。
到进了家挂着“聚宝阁”牌匾的铺子,老板才堆着笑迎上来:“两位想要些什么?”
“我们要买炼丹炉。”陈长云开门见山。
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年头想修仙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多亏撞钟门广收门徒,才让我这小铺子有口饭吃。”
他领着父子俩往后院走,指着一排铜炉道,“一品炉能炼凝气丹,二品炉可成聚气丹,三品炉……”
“就这尊一品炉。”陈长云指着最矮的那尊,炉身刻着简单的火纹,触手微凉,隐隐能感觉到一丝灵气波动。
老板打包时念叨:“撞钟门再过三月就要开山门,小哥若是能进去,将来定有大出息。”
陈河付了钱,爷俩扛着丹炉往回走。
“这区区一瓶丹炉,就花了咱们四个月赚的钱,这一下子家中又见底了。”
陈河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只要你们凝气,啥都值得!”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陈长云摸着炉身的纹路,忽然道:“爹,撞钟门算什么,仙树说的,咱陈家将来要比他们风光百倍。”
陈河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脚下的路仿佛都铺着金光。
爷俩离开三里村半个月的时间,某天夜里,两道身影趁着四下无人进了家门。
对外只是说爷俩出去精进医术了。
丹炉刚进家中,一家人便迫不及待的要炼丹。
“我出去逛逛。”
陈河握着柴刀,眼中带着一丝狠厉。
众人心领神会,开始准备一切。
丹炉摆在仙树下,陈长云引火,陈东林控温,陈念添药材。
可柴火刚旺,炉身便泛起黑斑——三人没有凝气成功,灵气只如游丝,火焰时明时暗,红茎草刚下锅就焦了大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陈长云望着炉口叹气,指尖灵气刚触到火焰就散了。
夜色里,仙树叶片轻颤,石头上浮现字迹:“以身为桥,纳灵气入炉。”
齐尘望着树下身影,恍惚回到当年。
自己凡人五衰时炼丹,每引一丝灵气都如刮骨,拼劲性命才成一丹。
而今三兄妹依言盘坐,月华顺着他们指尖流入炉身,虽生涩却顺畅,竟无半分滞涩。
“就是此刻!”陈长云低喝,陈念将月光花投入,陈东林猛地加大火势。
炉口腾起青焰,裹着三色灵气旋转,隐约有光华闪现。
齐尘轻叹,当年自己拼了半条命琢磨的炼丹法,如今也派上了用处。
鸡鸣时,炉盖“嘭”地轻轻弹起,九枚圆丹悬在半空,灵光流转。
陈长云接住丹药,指尖微颤。
一家人对着仙树长跪不起,桃木牌与余烬光辉之下交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