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直到现在

程明光抱着孩子走了过来,语气依旧大大咧咧。

“对嘛!这才对嘛!”

“没啥过不去的坎儿!”

“这小女娃多招人疼!以后,我就是她半个爹……”

“你怎么说话呢!?”肖艳红带着哭腔嗔怪地打断他。

程明光连忙改口,但脸上却是笑得灿烂。

“啊,对对对!说错了,说错了!艳红也是她半个妈!”

“总之就是,咱们肯定帮着你把这女娃拉扯大,对吧?”

“要是没你王主任,哪有今天的我程校长?”

“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成芳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她只是继续专注着往自已嘴里送食物。

只要进食,就会恢复力量吧。

见状,程明光也是继续感慨,语气认真了些道:

“可算是支楞起来了啊!”

“王主任,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个娃呢!”

“就算是为了她,你也得站起来!得站得比谁都直挺!”

“我们衡河中学,也等着你呢……”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直视王成芳的双眼:

“你说过的,我记得是去年的高考动员大会吧……”

“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除了拼命向前,没有第二条路!”

“是不?这可是你自已说的话,你得听吧?”

程明光絮絮叨叨地说着,用她自已的理念反过来激励她。

王成芳继续又快又急地吞下口中食物。

对……没错。

自已还有女儿。

还有……衡河中学。

这两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一个决绝的念头,如同熔岩般在她心底涌动成型:

对丈夫的思念、对女儿的愧疚、对命运不公的愤慨,好像全部都化成了推行衡河中学继续前进的动力。

不仅仅是为了拯救那些“一无所有的孩子”,似乎也成了她自我救赎的唯一方式。

是她对抗残酷物质世界的唯一武器。

在这一刻,她与程明光这种相互扶持的战友情,达到了毋庸置疑的顶峰。

“谢谢。”

她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

终于抬起眼,对程明光展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程校长,你手艺真不错。”

程明光被她这样直白的感谢,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啥没啥!这不也是熟能生巧嘛!”

又低头逗弄起怀里的小婴儿。

那小女娃竟然也像是感知到了母亲情绪的变化,咯咯地笑了出来。

“哎,对了。”

程明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问道。

“这女娃,起名字了没?”

“嗯……”王成芳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她爸爸,给她起好了。”

这一次,提到逝去的丈夫,她似乎不那么回避了。

“叫啥?”

“就叫林若筠。竹子的筠。”王成芳回道。

“林若筠……”

程明光琢磨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这名字好!有筋骨!”

“像棵小竹子一样,风吹不倒!”

“对不对啊,小竹子?”

他又逗弄起怀里的婴儿,林若筠再次回应以清脆的笑声。

……………………

时光的洪流,裹挟着衡河中学这艘巨轮,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前飞驰。

王成芳重返岗位之后,将心中所有的悲痛与力量都倾注到了工作之中。

衡河中学这棵幼苗,在她与程明光以及无数老师的共同浇灌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生长。

直至枝繁叶茂,已然是参天大树。

2009年,衡河中学毕业生首次摘得市级状元,如同一颗信号弹,照亮了无数渴望神话的家庭。

2012年,“衡河模式”被系统化学术化地正式提出。状元的桂冠也开始频繁地被衡河学子摘取,吸引了无数羡慕乃至审视的目光。同年,衡河中学教育集团宣告成立。标志着它从一个地方性强校,发展为教育帝国的野心。

2013年,第一所省外分校在滇南省落地生根。衡河模式开始了它的版图扩张。

2014年,衡河模式,风靡全国,各地的交流团络绎不绝。程明光敏锐地嗅到了商机,开始收取高昂的咨询费,将这教育理念彻底商品化。

2016年,启新实验中学校长赵庆荣带着团队前来取经,熙攘的人群之中,他站着如喽啰。

2019年,衡河中学首次包揽省级文理双状元,声望达到顶峰。

2021年,王成芳的女儿林若筠升入初中。而另外一位平平无奇的初中毕业生,朱子奇,也踏入了衡河中学校门。

2022年,受母校震旦大学邀请,王成芳离开衡河中学,赴美公派留学。在美利坚,她亲眼目睹了所谓快乐教育的另一面。那些散漫低效与巨大的阶层鸿沟,让她愈发坚定自已那套钢铁纪律的衡河模式,其正确性与必要性。

2024年,朱子奇成为衡河教育集团培养出的第三十四位状元,数字本身就已经象征着传奇。同年,王成芳个人荣誉加身,受聘成为京城师范大学教育学教授。她的女儿林若筠,也遵随着母亲的轨迹入学衡河中学。也就在这一年年末,一档旨在深度剖析高中教育的综艺栏目在央台开始策划。

2025年,《教育解码》正式开播。衡河中学成为三所受邀学校之一,被推上全国瞩目的风口浪尖。

随后,便是那席卷一切的惨烈失败,被公之于众。

衡河中学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在劳芳中学关校长的鲜明对比之下,在上亿观众面前,被全方位的碾压,被体无完肤的批判,被彻彻底底的解构。

直到现在。

风暴过后,一切喧嚣归于死寂。

衡河市,王成芳的家中。

灯光因为年久失修,有些暗淡,那灯泡还是几年前程明光亲手换上的。

这昏暗光芒,映照着桌旁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隔着一道厚壁障的两个身影。

程明光坐在王成芳对面。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带着痞气与精明的程校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脊梁都被压弯了的老人。

一夜白头,眼神浑浊。

他甚至不敢直视王成芳的眼睛,只是盯着杯中起伏的茶叶。

嘴唇嗡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声音。

却一个成型的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