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经济调整(二)
邓智宸沉吟片刻,然后正色道:“我这几天跟工贸部的老吕(原新华湾拓殖区专员吕振中)也密集碰头商讨了几次,初步厘出了一些应对措施,但感觉还不是很成熟,在这里不妨先给你们说说,听听你们的意见和建议,完善之后再提交最高决策委员会讨论审议。¢优^品¨晓_说~王′ ¢毋*错^内′容?”
“嗯,你说。”李良顿时坐直了身体,露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郑立辉也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邓智宸清了清嗓子,娓娓说道:“我们初步提出了一个五管齐下的应对策略,即‘外拓市场、内养消费、优化财政、精准货币、调节结构”,这五方面必须协同推进,缺一不可。”
“首先,外拓市场。核心目标是为了缓解目前西属美洲市场断绝后的燃眉之急,我们需要再找几个能替代的新买家。刚才老郑说了,要打朝鲜,将其纳为新的倾销市场,从战略上看,这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长远方向。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对朝鲜动武恐怕要等到与西班牙人的战事告一段落之后方能提上日程,目前暂时无法解决我们眼下迫在眉睫的市场缺失困境。”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把目光放到东南亚,比如安南、占城、暹罗、柬埔寨等几个国家?虽然,这个地区有荷兰东印度公司与我们竞争,但他们本质上只是一个贸易垄断商,自身并没有多少工业制成品生产能力,无非就是将大明、印度、日本、南洋本地的一些特产商品进行倒买倒卖,赚的是贸易差价和垄断利润。”
“所以,我们可以设法让吕宋拓殖区和广东商站进行一番商业拓展,争取将我新华商品打入这些国家和地区。当然,我们绝不能忽视近在咫尺的大明这个庞然大物。即便其拥有强大的内部循环和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但以其庞大的人口基数好歹也能消化吸收一些我们生产的商品,比如清晰可见的镜子、色彩鲜艳的化学染料、清洁用的香皂和肥皂、精炼的白砂糖,以及军械武器。”
“以前,我们总觉得跨越浩瀚太平洋,漫长的海路,会让我们的商品平白增加一道高昂的运输成本,会显著推高最终售价,从而在大明和东南亚市场丧失价格竞争优势。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们每年都需要组织庞大的船队往返太平洋,前往大明沿海地区接收移民,这些船只去程时,大部分舱位都是空的,处于未满载的状态,这本来就属于一种运力的巨大浪费和损失。”
“那么,我们为何不充分利用这些去程的空舱呢?我们运往大明的商品,在计算成本时,是不是可以大幅分摊甚至基本忽略掉去程的运价,主要只计算原材料和生产成本,加上一个合理的预期利润,然后在大明和东南亚市场以一个极具侵略性的价格进行销售?”
“如此一来,我们新华的工业品或许就能凭借其优良的品质和难以抗拒的低价,迅速打开局面,赢得一块宝贵的市场空间,哪怕这个市场很小,但也足够我们这副小身板吃饱。~兰?兰¢文*穴\ ~耕+鑫,罪·筷?只要我们的商品能卖出去,换回资金,那么国内的工厂就能重新转动起来,工人就能拿到工资,国内的消费市场也能间接受益,获得一定程度上的提振。”
“嗯,这个思路非常巧妙,变劣势为优势!”李良闻言,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点头认可,“我们每年的移民活动本来就获得了政府的大量财政补贴,本质上是一种国家战略投资。利用去程空船运送商品,几乎相当于是免费的运力。那些空载的移民船确实可以不计或者大幅少计商品的运输成本。这件事,要立刻责成工贸部和航运司进行可行性研究,尽快拿出方案落实。”
“第二步,就是内养消费……”邓智宸得到肯定,神情颇为振奋,语速也加快了些:“我们必须要努力激活国内的消费,而如何做到这点呢?那便是要让移民们手里有钱,能主动在市场上购买所需的日常用品。”
“比如,对数量庞大且处于拓殖服务期的移民,我们是不是可以稍稍改变此前的严格管制和平均主义模式?可以考虑推行‘绩效抵扣’制度:将一些劳动表现突出、技能掌握快的移民的服务期限酌情缩减,提前半年或一年授予他们属于自己的田地和房屋,使其尽快转变为拥有私有财产和完整消费能力的自耕农。”
“或者,在他们超额完成既定垦荒、筑路、修渠等工作定额后,除了记录档案、作为未来分配资源的考评依据外,直接给予他们一定数额的现金奖励,使得这部分先进群体能率先拥有一定的现金支付能力,从而形成最初的消费市场源泉。”
李良立刻表示赞同:“这个法子好!既解决了移民的积极性和归属感问题,又盘活了一定群体的消费力,还能起到示范效应,激励后进,可谓一举多得。我们可以先选一两个条件成熟的拓殖区进行试点,如果效果显著,再快速推广到全境。”
“光是让老百姓手里有了钱,还不够,还得让他们‘敢花’,没有后顾之忧。”邓智宸继续阐述,“我们现在国家盘子小,底子薄,可能无法建立一套完善的福利社会保障体系,但可以考虑先从最基础的生存保障做起
。”
“比如,由地方政府和民间团体牵头,在各大城镇设立‘民生救济公仓’,储存基本的粮、油、布、盐。万一国内民众遇到天灾人祸、疾病伤残等意外冲击,无法保障基本生存时,经核查后可向‘公仓’申领最基本的生活物资,助其渡过难关。这能极大地增强社会整体的安全感和稳定预期。”
“再比如,考虑逐步增加义务教育的年限和覆盖范围,提高对多子女家庭的补贴标准,在战争时期,可以考虑适当减少或减缓农业税费的征收额度和频率,实实在在减轻百姓,特别是农民的负担。”
“这些措施,看似是政府让利或增加支出,但长远看,都是在‘培育有效需求’,是在为社会消费能力的增长培厚土壤,让国内消费这个轮子真正能慢慢转动起来,顶上去。/精*武\小,税-徃+ ~首?发-”
正说着,马车驶入了刚刚建起不到一年的政务院大楼前的广场。
这是一栋融合了传统和现代风格的宏伟三层砖石水泥建筑,门前矗立着高大的旗杆,新华的赤澜旗迎风飘扬。
三人联袂下了车,步入政务院大楼邓智宸位于二楼的办公室。
房间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大幅的新华疆域图和各类经济数据图表,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旁边立着几个高大的书架,里面塞满了账册和文献。
邓智宸请李良和郑立辉在靠窗的皮质沙发上坐下,亲自用白瓷杯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然后拿起一支粉笔,走到墙角挂着的一块小黑板前。
“总理,立辉,我们接着刚才在路上说的。”邓智宸推了推眼镜,神情恢复了财政部负责人特有的冷静与严谨。
“第三,就是要优化财政。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节流,更是要改变政府支出的结构和效率。”他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了“优化财政”四个字。
“当前的财政困境是结构性,收入因贸易断绝而锐减,而军费支出却因战争需要而刚性增长。我们不能像西班牙人当年那样,一味地指望金银来填补窟窿,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优化之道在于下决心将一部分‘消耗性支出’转变为‘投资性支出’。要果断削减那些纯粹的、不产生长期回报的一般性行政开销和泛泛的补贴。但对于那些未来能产生显著经济效益、或能节省更大社会成本的战略性项目,不仅不能砍,反而要千方百计地增加投入。”
“比如,加大对北瀛和吕宋拓殖区的投入。这笔钱看起来是花在遥远的海外,但这不是浪费,而是为我们开拓新市场打下桥头堡,是‘开源’的前期投资。这笔钱花出去,未来或许能带来十倍、甚至百倍的贸易收益和战略回报。”
“再比如,投资国内基础设施建设。老郑刚才说的大规模政府投资,方向是对的,但必须精准有效,避免浪费。我们现在不是要建一些彰显政绩、华而不实的豪华官邸或者花园广场,而是要集中我们有限的人力和物力去修一些能显著降低物流成本、提高生产效率的工程。”
“比如,修建从始兴港到分州的马拉轨道,而且为未来升级为标准铁路预留空间,还要在各大拓殖点之间大力修建夯实的硬化公路网,对现有的一些港口和码头进行升级改造。这能立刻盘活国内的资源,降低工厂的原材料采购和产品运输成本,从而增强我们商品在未来市场上的价格竞争力。这笔支出,看似是政府花钱,实则是为整个经济‘修血管’,其产生的长期效益远大于投入。”
“除此之外,我强烈建议,政府可以考虑面向社会发行‘战争债券’或‘建设债券’,而不能仅仅依赖于增铸货币这一单一手段。我们可以向国内那些拥有闲置资金的商人、作坊主、乃至有一定积蓄的普通市民公开发行专项债券,明确约定利息和期限,并承诺以未来的国家税收、特许贸易收益或国有矿山利润作为偿还担保。”
“这有三大好处,首先便是将民间闲置的资金集中起来用于国家最急需的方向,避免单纯增发货币导致通胀。其次,增强国民对战争的参与感和凝聚力,让他们觉得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投资,是在共同承担责任、分享收益。最后,是测试和培育我们国内的金融市场,为未来建立更成熟的国债体系、甚至证券市场积累宝贵的经验。”
李良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政府的花出去的钱要用在刀刃上,而且要花得更为‘划算’,追求最大的乘数效应,让一块钱能撬动十块钱的效益。”
“正是此意。”邓智宸肯定道,随即在黑板上写下第二个标题“精准货币”,然后转头朝郑立辉笑了笑,“老郑在路上提到的量化宽松,其政策成败的关键就在于‘精准’二字。我们在向市场投放货币时,不能搞‘大水漫灌’,而要进行精准‘滴灌’,确保那些需要‘水份’的工厂和企业能及时获得‘浇灌’。”
“怎么个精准‘滴灌’?”郑立辉问道。
“首先,实施定向信贷支持。由财政部下属的新洲银行和新洲农业信贷银行等官方金融机构,专门划拨一笔低息信贷资金,向那些关乎国计民生、且暂
时因外部市场断绝而陷入流动资金困境的骨干工厂提供低息甚至短期无息贷款,诸如纺织厂、玻璃厂、陶瓷厂、五金工具厂、皮具厂等。
“这些贷款不是白给,而是要求工厂必须维持工人队伍稳定,保障工人基本收入,或者进行技术改造、工艺升级,以提升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为未来开拓新市场储备技术优势和产能潜力。这就避免了‘货币传导失灵’,让宝贵的资金直接流到了能够维持就业、保障生产、提升未来的关键经济节点上。”
“其次,启动战略性物资采购。政府可以直接出面,动用一部分新铸的货币或者发行债券所得,大规模地、有计划地采购工厂积压的特定库存商品,如呢绒、布匹、铁制农具、玻璃器皿、皮革制品等。采购来的这些物资做什么?除了部分直接补充军需,供应前线军队消耗外,还可以作为未来授予新移民的‘安家包’的一部分,既高效地消化了巨额库存,又实际上降低了未来安置新移民的现金支出成本。”
“还有一点就是,设立物价平准部门,严密监控粮、布、盐、糖、茶等基础生活物资的价格变动情况,必要时可对其进行严格管控,保护普通民众的购买力不受通胀侵蚀。”
李良赞许道:“好一个‘精准货币’。不是简单地把钱扔出去,而是让每一枚银元都有明确的去向和使命,要么保住就业,要么支撑战略,要么直接转化为战斗力或市场占有率。”
“总理总结得精辟。”邓智宸笑了笑,最后在黑板上写下“调节结构”四个大字。
“最后,也是最根本、最具长远战略意义的一步,就是主动调节我们的经济产业结构。这场战争无疑暴露了我们现行经济结构的脆弱性——过度依赖单一的外部市场。我们必须借此机会,化危为机,痛下决心,主动调整和优化我们的产业布局和重心。”
“优先发展军事工业,这在战争时期是毋庸置疑的。要鼓励甚至补贴军工厂、造船厂、火药厂扩大产能,进行技术迭代研发。这不仅是为了满足目前战争的需求,未来在和平时期,一些先进的军事技术也是可以转化为民用,成为我们工业发展的另一个引擎。”
“另外,我们要扶持进口替代产业,过去我们可能依赖从西属美洲进口大量初级产品和原料,如羊毛、棉花、可可、蔗糖(原糖)、烟草、水银、靛蓝、香草等。现在贸易断绝,反而给了我们自主发展的窗口期。我们需要投入财政资金、提供技术指导或颁布激励政策,在保障粮食安全的前提下,鼓励在适宜的地区发展上述经济作物(原料)生产,为我们的纺织厂、制糖厂、化工厂提供稳定的原料供应,减少对初级产品进口依赖,延长国内的产业链。这也能增加农民的收入,从而激活农村市场的消费能力。”
“总而言之……”邓智宸看着沙发上凝神倾听的两位同僚,总结道:“‘优化财政’是确保我们有钱花、会花钱;‘精准货币’是确保钱能流到该去的地方,不起副作用;‘调节结构’则是为了打造一个更具韧性、更能抗风险、更具内生增长动力的经济体系。”
“这三者,与之前阐述的‘外拓市场’和‘内养消费’紧密结合,五策并举,协同推进,方有可能帮助我们不仅成功缓解战争期间所面临的巨大经济困难,更能为战后国家的崛起与繁荣,奠定坚实而健康的经济基础。”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良和郑立辉端坐不语,面色凝重,似乎都在全力消化和思考他所说的经济对策。
半晌,李良率先击掌而赞,打破了寂静:“好!老邓,真不愧是我们的财神爷!不仅对存在的问题分析透彻,更能拿出如此系统、深入且具有可操作性的应对方案!思路之清晰,措施之得当,考虑之长远,令人叹服!”
他站起身,走到邓智宸面前,亲昵地锤了他一拳,“下来后,你立即联合其他相关部门,将这些想法进一步细化,形成一份详细的战略报告,提交最高决策委员会审议。此番经济上的调整与改革,其重要性绝不亚于前线战事,我们必须也要全力以赴,确保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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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