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一贱下天山

第565章 阻击(二)

1643年1月18日,智利南部海域。*齐?盛¢暁′税,枉′ ¨首`发·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偶尔透出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洒在墨蓝色的海面上,泛起一片冰冷的鳞光。

风依然凛冽,但比起麦哲伦海峡里那些能撕碎帆布的咆哮西风,已经温顺得如同叹息。

十六艘西班牙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像一群伤痕累累的巨兽,拖着疲惫的身躯,挣扎在这片陌生的海域。

旗舰“维拉克斯号”的舰桥上,舰队司令唐·弗朗西斯科·德·奥维尼拉中将扶着一旁结着盐霜的栏杆,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但已不再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

他那张被海风和焦虑刻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距离秘鲁总督区已经不远了,整个舰队马上就能获得休整和补充了。

“将军,风向稳定,航向西北。按照这个速度,两天内我们应该能看到康普塞西翁港的灯塔了。”年轻的副官胡安·马丁内斯少校走到他身边,声音嘶哑,眼窝深陷,原本挺括的军服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沾满了污渍。

奥维尼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前方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破碎海岸线,点了点头。

智利南部的海岸线在这里显得格外荒凉,陡峭的悬崖直插海底,远处安第斯山脉的雪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两天?哦……,愿圣母庇佑,这两天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旗舰的甲板。

曾经鲜艳的王室纹章和王室旗帜,如今被海峡的风暴撕扯得破破烂烂,湿漉漉地垂挂在桅杆上。

缆绳像纠结的水蛇般盘踞在甲板各处,水手们——哦,如果他们还能称之为水手的话--东倒西歪地蜷缩在背风的角落,裹着潮湿发霉的毯子,如同一个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疲惫、营养不良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眼神空洞,只有在军官呵斥时才会机械地挪动一下。

“圣克拉拉号的情况如何?“奥维尼拉问道,他注意到一艘大型盖伦船的航速明显落后于编队。

马丁内斯叹了口气:“他们的主桅杆在海峡里受损严重,船匠只能进行临时修补。而且……船上爆发了严重的坏血病,已经有二十多名水手无法执勤。“

奥维尼拉沉默地点点头。

这就是他麾下那支曾经在哈瓦那港士气如虹、誓要荡平“新华异端“的庞大舰队现在的真实状况。

回想起这趟航程的前半段,漫长和艰难,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去年10月20日从哈瓦那港启航时的雄心壮志,早已被大西洋的波涛和麦哲伦海峡的险恶消磨殆尽。-精′武/晓`说-徃* ¢追`罪-薪!蟑,洁·

那时,舰队离港时,旌旗招展,十七艘战舰整齐列队,士兵和水手们士气高昂,无不怀揣着建功立业和捍卫西班牙王国尊严的信念,毅然踏上了这趟行程。

古巴督军和一众殖民官员亲自来到码头送行,预祝他们旗开得胜。

然而,现实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噩梦。

在途径委内瑞拉的库马纳港短暂休整后,舰队沿着巴西海岸继续南下,漫长的航程便开始消磨舰队的士气。

在巴西东北部海域遇到那三艘如同受惊兔子般逃窜的荷兰西印度公司武装船时,奥维尼拉甚至没有下令追击。

若是以前,他绝不会放过这些尼德兰异端。

但现在,葡萄牙的叛乱让西班牙王室焦头烂额,他乐得看见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在巴西那片热土上互相消耗。

抵达拉普拉塔河口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时,舰队已经航行了五十多天。

那座西班牙帝国最南端的殖民据点,小得可怜,只能勉强接纳两艘战舰靠岸。

大部分船员只能像沙丁鱼一样挤在摇晃的船舱里,眼巴巴等着轮到自己上岸休整的那短短几天时间。

而所谓的“休整”,更像是一场混乱的破坏。

憋闷了近两月的士兵和水手们,将那座仅有千余居民的小镇变成了发泄欲望的场所。

偷窃、斗殴、甚至更恶劣的抢劫、强健的诸多罪行屡禁不止,奥维尼拉不得不施以严厉的军法处置了几名闹得最凶的家伙,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更糟糕的是,这个贫穷的据点根本无法为庞大的舰队提供充足的补给,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依旧是奢望。

十天后,他们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继续南下。

在驶向麦哲伦海峡入口的那段航程,空气中就开始弥漫起一种不安。

荒凉而干燥的巴塔哥尼亚海岸,让人陷入与世隔绝的孤寂,耳边只有风声和海浪声,一遍遍冲刷着灵魂,唤起一种身处世界尽头的放逐感。

而当舰队在12月15日那天,一头扎进那条连接两大洋的狭窄水道--麦哲伦海峡时,地狱的大门仿佛就此打开。

海峡里没有上帝,只有咆哮的西风、永无止境的雨雪以及能将灵魂冻僵的寒冷。

强劲的逆风让船只寸步难行,抢风航行在狭窄曲折的水道里像是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自杀。

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在浓雾和暴风雪中摸索,依靠着一百多年前麦哲伦和众多航海前辈留下的、错误频出的粗糙海图,以及水手长不断用铅锤测深的古老方法,战战兢兢地前行。

测深员不停地呼喊着水深,每一次铅锤的抛下都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刻就触到隐藏在水下的礁石。.咸,鱼\墈!书, ?追.罪.辛^璋-劫?

海峡曲折如同迷宫,手里那张一个多世纪前麦哲伦留下的海图,粗糙得几乎像个笑话,许多地方完全是“空白”的陷阱。

寒冷和潮湿是无孔不入的魔鬼,甲板上永远结着一层薄冰,湿冷的寒气穿透厚厚的羊毛外套,直刺骨髓。

缆绳冻得像铁棍,水手们操作时双手满是冻疮和裂口,鲜血常常把绳索染红。

糟糕的是,漫长的海途,使得坏血病的阴影开始蔓延,牙龈出血、牙齿松动、关节疼痛的士兵越来越多。

更可怕的是那变幻莫测的潮流,在狭窄处,水流湍急得像瀑布,好几次,战舰被失控的水流裹挟着,险些撞上两岸狰狞的悬崖。

“圣卡塔利娜”号补给船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一个风高浪急的夜晚,一阵突如其来的侧风加上混乱的潮流,将这艘笨重的船只像扔玩具一样抛向布满尖锐礁石的岸边。

巨大的撞击声和木头碎裂的哀鸣,瞬间就被风暴的怒吼吞没。

奥维尼拉站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眼睁睁看着那艘船和上面七十多名船员,在漆黑的海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求救的火光都未能燃起。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海峡两岸是荒凉、原始、令人望而生畏的土地,仿佛是被上帝遗忘了。

偶尔能看到岸边有火光,或者划着独木舟的身影——那些被描述为“巨人”的特维尔切人。

虽然双方没有发生冲突,但那种被未知和危险包围的感觉,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睡眠成了奢侈品,恐惧在船舱的每个角落里滋生。

当舰队最终挣扎着驶出海峡西口,看到相对开阔的太平洋时,整个舰队已经元气大伤。

除了损失一艘补给船,几乎每艘船都带着或轻或重的损伤,破裂的船板、折断的桅杆、损坏的索具。

“将军,你需要现在用早餐吗?”副官马丁内斯少校的声音将奥维尼拉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奥维尼拉摆了摆手,他现在对船上的食物已经感到反胃。

“你统计了吗,我们损失了多少人?”他问道,声音疲惫。

“‘圣卡塔利娜’上损失了72人。另外……另外各舰报告,因疾病、意外落水以及……纪律处决,减员超过60人。”马丁内斯的声音有些低沉,“还有至少240人病重,无法承担正常勤务。”

奥维尼拉沉默了片刻。

这意味着,尚未与新华人照面,他的舰队已经非战斗减员超十分之一,而且士气低落,官兵疲惫不堪,部分船只也需要大修。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甲板。

水手们无精打采地进行着航行操作,但动作却稍显迟缓,眼神也是空洞无光。

几个勉强撑着做活的轻微病号蜷缩在背风的角落里,裹着肮脏的毯子,不停地咳嗽。

这就是他用来执行帝国伟大使命的舰队?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十天前,他们在那个叫卡斯特罗的荒凉小港停靠时,情况也未见好转。

那处位于奇洛埃岛西侧的殖民据点,只有寥寥一百八十个居民,物资极为匮乏。

他们倾其所有,也只能提供一些淡水和少量本地采集的水果、十几只瘦弱的山羊。

对于一支困顿不堪的舰队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船匠们只能对受损最严重的几艘船进行了最紧急的修补,至于彻底的大修,必须等到康普塞西翁港。

“告诉各舰船长,保持队形,加强瞭望。越是接近目的地,越不能松懈。”奥维尼拉下达了命令,尽管他知道,这道命令在目前的状态下,执行起来会大打折扣。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尽快赶到康普塞西翁港,让他的士兵上岸休整,让他的船只得到维修,补充新鲜的给养……

然后,让舰队重新恢复一丝战斗力。

舰队继续沿着智利海岸缓缓北上,直到面对“新华异端”的海军。

此时正值南半球的夏季,但纬度依然很高,气温凉爽,甚至有些寒冷。

远处的安第斯山脉顶峰依然覆盖着皑皑白雪,提醒着人们这片土地的严酷。

上午九时二十分左右,舰队途径圣玛丽亚岛以西洋面时,舰上的瞭望塔突然传来喊声:“左舷前方!发现船只!两艘!……未悬挂旗帜!”

这一声呼喊,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让疲惫的舰队泛起一丝微澜。

奥维尼拉立刻举起单筒望远镜。

果然,在左前方大约一里格外,有两艘体型修长的舰船。

它们的船型很奇特,不同于西班牙常见的盖伦船或卡拉维尔船,线条更流畅,帆装也显得有些另类。

对方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支庞大的舰队,随即便调整风帆,以惊人的速度向北驶去。

“海盗?还是……”马丁内斯少校皱起眉头。

奥维尼拉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疲惫和抵达在即的松懈让他不愿多想。

“大概是哪个国家的私掠船,看到我们规模太大,吓跑了。”他摆了摆手,“派‘圣佩德罗号’和‘快速号’前出侦察驱离一下即可,主力舰队保持既有的航向和航速。”

两艘西班牙轻型战舰鼓起风帆,脱离编队追了上去。

令人奇怪的是,那两艘不明船只明明可以凭借速度轻松甩开追击者,却似乎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甚至还偶尔转向,戏弄般地朝后方远远地开上几炮。

炮弹落在离西班牙战舰很远的海面上,激起小小的水柱。

“他们在干什么?挑衅吗?”马丁内斯不解。

奥维尼拉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这种举动不合常理,在如此远的距离开炮射击,根本无法伤及任何目标。

他们是在藉此壮胆,还是公然的挑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的不安瞬间变成了警觉。

每隔大约半个小时,那两艘船就会朝天空发射一枚特制的信号弹--嗯,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能在白天也发出明亮光芒和浓烟的烟花。

烟花在空中炸开,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清晰看到。

“他们在报信!……或者在引路!”奥维尼拉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猛地抓住栏杆,“发信号!命令‘圣佩德罗’号和‘快速’号立即停止追击,返回本队!”

“全体舰队进入战备状态!”

命令下达得有些晚了。

就在信号兵慌乱地打着旗语时,前方追击的两艘西班牙战舰也同时发出了急促的警告信号,并开始用船首炮向空中射击示警。

它们的旗语传递着一个让所有西班牙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前方发现一支不明身份的舰队!……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逼近!”

奥维尼拉的心脏猛地一跳,立时举起望远镜,极力向北方望去。

起初,那里只有海天相接的模糊一片。

但很快,一个个细小的黑点开始出现,先是三五个,然后是七八个,十几个……它们如同从海平面下生长出来一般,迅速变大,清晰可见。

哦,上帝,那是一支庞大的舰队!

船帆如云,队形严整,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迎面驶来。

一面面陌生的旗帜在那些舰船的桅杆上缓缓升起,在智利夏季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其中最为醒目的,是一种红色的旗帜,上面似乎点缀着五星的图案。

他手中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

他那张因疲惫和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那绝不是海盗。

也绝不是任何一支他所知的欧洲国家的舰队。

是新华人!

他们经过漫长而又艰辛的海上旅途,千辛万苦穿越重重困难,驶入太平洋海域,即将进抵康普塞西翁港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补给港的温暖灯火,而是……

一场战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