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一贱下天山

第561章 忌惮(一)

第561章 忌惮(一)

1642年12月5日,安汶岛,阿姆斯特丹堡。-q+s\b!r,e¢a¨d,.¢c/o+m·

炙热的阳光毫无怜悯地炙烤着安汶岛,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以及一丝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城堡前的市政广场,此刻已不再是贸易与集市的场所,而是化作了一个森严的刑场,四周围满了了观刑的土著。

刑场上没有绞刑架,因为荷兰殖民当局认为,更为血腥的斩首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缓慢的窒息更能震慑人心。

一百三十多名被俘的安汶土著反抗者,被反绑着双手,强行摁倒在粗糙的石板地上。

他们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伤痕,但许多人的眼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或是凝固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他们身后,站着一些神情复杂的土著仆从兵,手中紧握着厚重的大刀。

这些刽子手本身也是安汶人,是荷兰殖民者“分而治之”策略下的产物,此刻却要向自己的同胞挥下屠刀。

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安汶总督杰拉德·德默,身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雪白的蕾丝领口一丝不苟,与广场上的血腥场景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他站在城堡阴影下的一个瞭望台上,身边簇拥着几名殖民官员和商站高级职员。

他神态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满意,俯瞰着广场上的行刑过程,仿佛在观赏一场精彩的戏剧。

“动作可以稍稍快一点!太阳下山前必须清理干净!”德默总督用带着弗里斯兰口音的德语对身旁的雇佣军队长吩咐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安排一次普通的货物装卸。

队长敬礼后,匆匆下去传达命令。

随即,命令声、呵斥声、惊呼声,以及刀锋砍入骨肉的沉闷声响,更加密集地响起。

每一次刀光落下,都伴随着一阵短暂的骚动和压抑的呜咽,鲜血汩汩流出,在炽热的地面上迅速凝固成深褐色的斑块,吸引着几只大胆的苍蝇。

“呵呵,这就是总督阁下的‘强硬疗法’?不知道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是否见效。”商站经理范·赫鲁斯特掏出一块白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总督阁下的强硬手段应该是有效的!”安汶岛贸易参赞科内利斯费瑟笑着说道:“自从去年彻底解决了土鲁卡贝西那个暴乱头领,再加上这几年的持续清剿,岛上的秩序明显好了很多。ˉ?e:=-z?d?小??说[网;? {更&新?ˉ?最)快u至少,那些种植园主们不再抱怨香料收成被‘不明匪徒’劫掠了。”

德默总督自矜地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广场上。

“赫鲁斯特先生,你要明白,对待这些土著,仁慈就是软弱。他们就像丛林里的藤蔓,只要你稍一放松,就会立刻缠绕上来,侵蚀我们的统治,动摇我们的根基。”

“想想班达岛吧,上任总督科恩先生就是凭借非凡的果断行为,才为我们赢得了豆蔻的绝对控制权。有时候,必要的鲜血是为了更长久的和平与……利润。”

他提到1621年那场屠杀一万三千名班达岛民的事件时,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的商业决策。

“当然,当然!”范·赫鲁斯特连忙附和,“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只是……只是持续的镇压也需要成本。我们是否需要考虑进一步调整香料收购价格,或者加强对周边岛屿的巡逻,以防残余分子流窜作乱?”

“不!”德默总督摇摇头说道:“按照总督大人(现任荷属东印度总督安东尼范迪门)的要求,我们需要以最低的价格收购,而且我们必须严格控制丁香的产量,从而获取更高的利润。因为,在商业上,一旦某些货物泛滥了,价值自然就会降低了。”

“至于东印度群岛,尤其是这片香料群岛的武装巡逻,当然也要提上议事行程,确保我们对所有香料贸易的绝对垄断权,禁止任何外来商人的‘非法’侵入!”

另一位官员,年轻而野心勃勃的政务秘书安扬范德萨接口道:“总督阁下,我认为除了武力宣示我们公司的‘主权’外,我们还需要加强情报网络,监控所有地方势力。”

“嗯,比如说,应该在各土著村落发展更多的线人,让他们互相监视。就像我们在巴达维亚对华人社区做的那样,设立‘甲必丹’,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同时对我们严格负责。”

德默总督终于将视线从血腥的广场上移开,赞许地看了年轻的范德萨一眼。

“很好的建议,安扬。-2/s¢z/w`./c+o-m′分而治之,永远是统治这片群岛的黄金法则。我们不能仅仅依靠城堡和大炮,还要善于利用他们内部的矛盾。”

他顿了顿,端起旁边侍从递上的银杯,抿了一口冰镇的荷兰杜松子酒,继续说道:“安汶岛的秩序必须稳固,这里是我们东印度公司香料帝国的核心,不容有失。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就在这时,范·赫鲁斯特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说到潜在的威胁……,阁下,你最近有关注从北方传来的消息吗?呃,是关于菲律宾的……”

德默总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菲律宾?那些西班牙蠢货弄丢了的殖民地?”

“是的。”范·赫鲁斯特凑近了些,“数月前,从明国商船带来的消息表明,菲律宾的局势已经彻底平复下来,那些新华人联合当地的明人,把西班牙人彻底赶出了马尼拉。”

“嗯,准确地说,在整个菲律宾群岛,西班牙人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并且全都落到了那些新华人手中,包括最南边的兰老岛。要知道,兰老岛可是通往我们香料群岛的跳板啊!”

这个消息让瞭望台上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存在,曾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心头的一根刺。

二十多年前,公司刚刚在东印度群岛站稳脚跟,便将西属菲律宾视为垄断东亚贸易的巨大威胁,曾频繁派出武装船队袭击马尼拉湾外的商船和沿海据点,试图掐断那条连接美洲白银与中国商品的大帆船贸易线。

但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城堡相当坚固,几次试探性地进攻——德默心里清楚,公司内部一直在策划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武力征服--都未能成功,最终形成了某种僵持局面。

荷兰人控制了南洋的香料,西班牙人则守着他们的菲律宾和跨太平洋贸易。

但现在,情况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西班牙人的无能,真是超乎想象!”德默总督刻薄地挖苦道,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忧虑,“我记得,当年西班牙人在兰老岛南端建立那个皮拉堡(今三宝颜)时,总督大人还曾紧张了好一阵子,生怕他们以此为基地,南下骚扰我们的香料航线。”

“却不想,短短几年时间,整个菲律宾形势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那些新华人竟然取代了愚蠢而又无能的西班牙人,成了我们东印度公司强有力的‘潜在竞争者’。”

“正是如此!”范·赫鲁斯特点头,“虽然后来西班牙人有些力不从心,并未真正南下构成实质性威胁,但毕竟是个隐患。现在,隐患是消除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们完全不了解的‘新华人’。”

安扬范德萨插话道:“我在巴达维亚曾整理过一些零散的信息。这些‘新华人’,据说源自数百年前的明国,为了逃避战火,万里迢迢地避至美洲西海岸。”

“他们与明国同文同种,并且拥有相当数量的船只,每年都会从明国、朝鲜、日本进行大规模的移民。他们取代西班牙人后,马尼拉港--哦,对了,他们现在将这座西班牙人建立的殖民据点改名叫新化——现在挤满了从广东、福建甚至江浙来的明国商船,贸易活跃度远超西班牙人统治时期。”

“这对我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德默总督脸色变得阴郁起来,“这些新华人,近年来不仅在安南、广南、柬埔寨、暹罗和我们抢生意,从大规模的稻米贸易开始,逐渐渗透到其他商品领域。”

“现在他们拿下了菲律宾,等于在东亚和东印度群岛之间插下了一根牢固的楔子。他们和明国商人的那种……天然的亲近,是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

他放下酒杯,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要越过班达海,看到北方的吕宋岛。

“我们控制福尔摩沙(台湾)的目的,就是为了主导对华贸易,将大明的丝绸、瓷器与我们的香料捆绑。现在,新华人占据的吕宋,很可能成为一个新的、更强大的贸易枢纽,直接分流原本可能前往巴达维亚或福尔摩沙的大明商船。”

范·赫鲁斯特闻言,脸上露出忧心忡忡表情:“更麻烦的是,这些新华人不像西班牙人那样孤立。西班牙人的援兵需要跨越整个太平洋和大半个美洲。而新华人,他们在日本北方就有一座稳固的基地,可以随时获得必要的武力援助。”

“另外,听那些明国商人提及,现在菲律宾群岛上的新华移民已经超过五万。这样一来,他们能轻易组建数千人的军队。”

“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他们每年抵达大明沿海的船只数量惊人,虽然大多是没有多少武备的移民船,但这种规模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拥有强大的海上动员能力。”

话音一落,瞭望台上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广场上的行刑已接近尾声,土著仆从们正在用水冲洗血迹,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血腥味似乎更加浓重了。

远处,碧蓝的海港里,停泊着几艘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它们的旗帜在热带风中飘扬,代表着公司的武力和财富。

但此刻,这些高官们却仿佛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来自北方。

“我们必须重新评估这个新邻居。”德默总督最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和决断,“我们要递送一份紧急报告给巴达维亚的总督阁下和本土的董事会,阐明吕宋易主可能对公司垄断战略构成的长期威胁。”

他深吸了一口气,午后的热风带着血腥味涌入肺中:“是的,对那些新华人,我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他们在未来某个时刻,或许是我们东印度公司最大的威胁。”

“甚至,他们比西班牙人更危险。我们必须提前做出规划,设法对他们加以打压和限制。”

“但是,阁下……”范·赫鲁斯特有些迟疑地问,“我们目前的主要精力还在整合东印度群岛,并且正在谋划对葡属锡兰岛和葡属印度的进一步行动。若是,我们同时与一个新兴的、实力不明的势力对抗,是否……”

“所以针对新华人的策略将是‘长期’的,目前而言,暂时不付诸于武力。”德默总督打断了他,眼神锐利,“我们未必要立即开战,但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制定一份长远计划。”

“我们东印度公司的繁荣是建立在东方贸易的垄断之上,任何挑战我们利益的苗头,都必须被认真对待。就像我们今天处置这些反抗者一样,对潜在的威胁,绝不能心慈手软。”

行刑彻底结束,广场被粗略清洗,只留下大片湿漉漉的深色痕迹。

土著人群早已被驱散,只有殖民者的士兵在周围巡逻。

杰拉德·德默总督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刚刚被鲜血浸透的土地,转身走下露台。

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黄金时代”,或许在将来某个时候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变数。

而这一切,很可能来自那些占据菲律宾的新华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