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米戈
米戈承诺“知识永生”与“星际自由”后，全球范围内掀起“自愿进化”狂潮。
数以百万计的人涌向米戈的“升华中心”，渴望摆脱肉体束缚。
直到一段偷拍影像泄露：那些被取出的大脑浸泡在营养液中，电极刺入灰质，面部肌肉因虚拟刺激而微微抽搐，浮现出标准化、完美得令人作呕的微笑。
社会一夜撕裂：一边是高呼“拥抱进化”的升华派，另一边是誓死扞卫人类本质的肉身卫士。
---
城市的脉搏在夜晚从未如此紊乱过。曾经以霓虹和全息广告流淌的活力，如今被一种更诡异的光泽取代——
那是米戈“升华中心”散发出的、非冷非暖的、仿佛能穿透物质的柔光。它们坐落在城市曾经的地标之上，像巨大的、沉默的水母，吸附在人类文明的躯干上。
光晕中，不断滚动着那诱人的口号，以任何一种你能想象或不能想象的语言，直接烙印在视网膜上，回响在耳膜深处：
“抛弃脆弱的肉体，拥抱永恒的思维星空！”
声音带着奇特的共鸣，既不激昂，也不煽情，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一种“必然”。
在这光芒照耀下，街道上涌动着人群。他们来自各行各业，穿着昂贵的定制服装或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却带着相似的表情——
一种混合了急切、向往，以及某种即将解脱的恍惚。人潮沉默而有序地流向那些“升华中心”，如同被无形力量驱赶的羊群，奔赴一个承诺中的应许之地。
这就是“自愿进化”狂潮，席卷全球的集体癔症，或者说，一场规模空前的投降。
偶尔，会有零星的嘶吼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骗子！那是囚笼！”
声音很快就被淹没，要么被维持秩序的机械警察用非致命的声波驱散，要么被潮水般前行的人群无视。社会的裂痕，在这些边缘的冲突中，已初现端倪。
顾十七的“安全屋”藏在城市褶皱的最深处，一处被遗忘的旧工业区地下。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过滤后仍带着陈腐气息的味道。
这里听不到外面的喧嚣，只有服务器集群低沉的嗡鸣，以及全息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来自全球各个阴暗角落的数据流。
屏幕上正分块显示着米戈的承诺，那些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幻梦：
知识永生：无需十年寒窗，无需苦苦思索。量子物理的奥秘、古典艺术的精髓、失传文明的密码……一切知识，只需一个指令，瞬间下载，成为你意识的一部分。瓶颈？不存在的。你将直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是站在由所有巨人堆砌而成的山峰之巅。
感官极致：尝到传说中神明饮用的琼浆，触碰到恒星表面的炽热（而无损），体验超越肉体极限的性快感，或者，重温你人生中任何一个最幸福的瞬间，并且可以无限次重复、修正、强化。感官的巴别塔被夷平，极乐世界对每一个“升华”者敞开大门。
星际自由：抛弃笨重、昂贵、需要数代人生命才能跨越星海的飞船。你的意识，轻盈无质，将以思维的速度穿梭于星云之间，与异星文明进行智慧的舞蹈，探索宇宙的终极奥秘。肉体，是桎梏，是牢房，是必须舍弃的臭皮囊。
“完美的谎言，总是用百分之九十九的真话，包裹那百分之一的、致命的毒药。”顾十七的声音干涩，带着长期缺乏睡眠和过度使用电子喉的沙哑。他瘦削的身影陷在宽大的金属座椅里，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跳跃，调出一段段经过深度分析和解码的米戈内部通讯片段——这些是他和他的网络，用难以想象的代价换来的。
“看这里，”他放大一段信号波纹，“‘知识永生’？他们确实给你知识，但那是被筛选、被编辑、被打上米戈思想钢印的知识。你下载的不是真理，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真理’。独立思考？那是旧人类低效的缺陷。”
他又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模拟的神经信号图。“‘感官极致’？所有体验都是预设好的程序。你感觉到的‘自由意志’选择，不过是算法根据你的历史数据为你推演的‘最佳体验路径’。真正的、不可预测的、甚至带着痛苦的偶然性，才是生命感受的基石。他们给你的是糖精，不是糖。”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关于“星际自由”的分析报告上。“意识畅游宇宙？笑话。你的意识，连同那被取出的、浸泡在营养液里的大脑，从未离开过米戈在地球轨道上设置的服务器农场。那所谓的‘星辰大海’，是一个庞大无比、精细无比的虚拟监狱。你的意识在里面‘遨游’，实际上是在为米戈的某种宏大计算提供免费的、生物基础的算力！更别提…”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扭曲了他半边隐藏在阴影中的脸。“…那些他们评估为‘优质’的大脑。神经连接密度高，思维活跃度强，具有特殊认知模式…它们会被标记，然后…‘下线’。”
全息屏上跳出一个新的窗口，里面是破碎的、难以完全破译的米戈交易清单片段，隐约能看到一些代号和后面跟着的、令人瞠目结舌的能量单位或奇异符号。
“人口贩卖，”顾十七冷冷地吐出这个词，“把我们中最聪明、最具潜力的大脑，像稀有矿石一样，打包卖给宇宙深处其他可能对此感兴趣的‘收藏家’或‘使用者’。这就是他们许诺的‘未来’？变成电池，或者商品？”
他关掉了所有屏幕，地下空间瞬间陷入昏暗，只有几盏红色的指示灯像野兽的眼睛般亮着。他需要这黑暗，来压抑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火焰。对抗米戈，不仅仅是对抗一个外星入侵者，更是要对抗人类内心那深不见底的、对“捷径”的渴望，对痛苦和局限的逃避，对“完美”的致命诱惑。有多少人，明知可能是陷阱，却依然心甘情愿地跳进去？只因为现实的粗粝，让他们无法忍受。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一个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黑色通讯器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只显示着一个代号：“夜莺”。还有一条简短到极致的信息：
“货已到手。脏。急需转移。”
顾十七瞳孔微缩。“脏”意味着这次获取的信息极其危险，追踪力度会空前强大。他立刻回复一个坐标和时限，然后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地下空间的阴影里，传来细微的机械传动声，是他那些不能见光的装备正在被激活。
---
城市另一端的下水道系统，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追杀。
污水哗啦作响，裹挟着腐烂的臭味。一个娇小灵活的身影正拼命向前奔跑，呼吸急促而滚烫，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她是“夜莺”，真实姓名早已丢弃在某个充满绝望的过去。此刻，她紧握着藏在贴身衣物里的一枚微型存储芯片，那里面记录的东西，足以让整个世界彻底疯狂。
身后，追踪者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是沉重的脚步声，而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多足昆虫爬行的窸窣声，混合着金属关节活动的轻微咔哒声——米戈的地面清扫单位，“清道夫”。它们效率极高，冷酷无情，而且携带着能让人瞬间失去意识或直接融化成有机浆液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