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凉而沉寂。这里的维度极高,日光稀薄,气温反而并不炽热,反倒透着几分阴冷。风吹过时,夹杂着盐碱的腥涩与苦味。大地龟裂成一块块不规则的石板,仿佛巨兽的骨骼裸露在外,寸草不生。
这里的土壤带着明显的苦味,那是无数饥荒年代的人类以口舌尝出的残酷真相。因此,这片盐碱荒漠被人称为“苦海”。
只要继续向西,翻越那一道蜿蜒不绝的十字山脉,便能抵达水草丰美之地。哪怕只是生物质稀疏的草原,也比这荒芜苦海强上百倍。
然而,阿尔凯亚人依旧在这里苦苦生存,像杂草一样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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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刮到了什么东西了吗?”
破旧木屋的门被推开,风沙随之涌入。
尼斯跨进屋内,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重重放在地上,木地板随之发出咯吱的呻吟。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恢复成原貌,声音低沉:“奇特的块茎植物,疑似可以食用。”
麻袋口被拉开,里面滚落出一堆青绿色的植物肿块,表皮粗糙皱裂,像是被盐碱地硬生生催出来的畸形产物。
即便没尝过,光是闻到那股刺鼻的气息,也能猜出它们有多苦。啃上一口,大概能会眉头紧锁不得舒展长达半天。
“水是苦的,盐是苦的,食物也是苦的。”
艾梅丽雅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声音有些沙哑,而且幽怨。
在仙都的战斗几乎透支了她所有的魔力,在转移之后还用大地魔法把金字塔掩埋了一下。因此在床上连躺了五天。
她是骄奢惯了的主,平日里哪怕是羊毛床垫上扎出的一点刺都能令她彻夜辗转,怨声连连。
然而此刻,她竟能在硬邦邦的木板上闭眼即睡,没有丝毫怨言,可见她是真的疲惫至极。
此时的抱怨,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没有艾梅丽雅万能的元素魔法,大家只能喝本地的苦水了。
“关于情报呢?”
罗德问,他正在地上写公式,计算自己的经纬度。
通过正午太阳高度,可以非常轻松地算出自己所在地维度,大概是北纬七十二。
而经度就比较困难了,因为需要通过时差进行测算,而且必须要有一个已知经度的时钟作为标准。
不过也可以不用如此费劲去算自己的经纬度,可以顺便找一个人问一下,比如说这栋房子原本的主人。
“我最后问你们一次,我们在哪里!对于这幅地图来说是什么地方!不然我真的会撬你们手指甲的!我可不是开玩笑的,被我撬掉的指甲能堆满一个房间!”
木屋的一角,父母与兄妹四人被粗麻绳绑在一起,瑟缩在阴影里。贝尔则半蹲在他们面前,手里攥着一张潦草手绘的地图,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刀尖在羊皮纸上比比划划,时不时轻轻一挑,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
虽然地图画的很抽象,地形山河只见大概,但是对于联合帝国来说,只要是城镇里稍有家底的中产,或者乡村中的乡绅,看到地图时都能指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即使他们说不清楚帝国在整个大陆的方位,也至少能认出自己在国内的东南西北。
至于城邦同盟出身的孩子,更是从小耳濡目染,能瞬间指出出本城邦的疆域和有世仇的城邦,甚至能在纸上勾勒出自己的城邦的边界,并且在下笔时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寸都不能少!”
然而眼前这些阿尔凯亚的农民,目光呆滞,支支吾吾半天,竟连自己身处国土的哪个角落都说不出来。
他们连所在的大行政区都不知道。
阿尔凯亚的行政区划不过八个:三大元帅国、神域、三个总督区,以及唯一的殖民地。哪怕是个过路的商旅或是外国雇佣兵,待过一段时间,也能随口说出一两个区名。可这些本地人,竟然茫然如初生的婴儿。
“别费劲了,他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尤娜叹了口气,将一块青绿色的块茎切开,丢进铁壶里。块茎一被刀切开,空气中立刻弥漫出刺鼻的苦味,她皱了皱眉,仍旧将水加进去,放在火上煮沸。
“啊?”
“没错,你知道我们在和谁战斗吗?”
就在此时,那个被绑着的家族中最小的女孩忽然挣扎着抬起头,小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我知道!你们是恶魔!该死的魔族!勇者会把你们全部消灭的!”
她稚嫩的喊声划破空气,却在下一刻被母亲仓皇捂住嘴,母亲的眼神惊恐而慌乱。
这家人的眼神中没有真正的战意,也没有求生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早已被磨灭了棱角的麻木。面对危险,他们没有选择反抗,也没有逃跑,甚至不是投降,而是进入了一种本能的“僵滞”,仿佛灵魂暂时关闭,任凭命运摆布。
“我们这一伙人虽然种族混杂,群英荟萃,但唯独没有魔族。”
罗德无奈地笑了笑,摇头叹息。他知道这些人连最起码的分辨能力都没有,他们活在被构建的叙事里,连敌人是谁都早已被别人替他们定义。
然后把自己所在纬度的数据精确到了小数点的后一位。
因为太无聊了。
别说魔法水晶球了,方圆10公里200户人口,连一本能用来娱乐的小说都没有。
而代替小说的是镇公报。
大胜、大捷、全歼魔族舰队。
搞得罗德不知道仙都海战到底谁赢了,自己的决策有没有因为过于谨慎而错误。
·
巨人拉着马车,来到了苦海边境的小城市。
这些巨人带着头盔,实际上里面没有脑袋,为了防止被王宫的魔法回路追踪,亚马尔的“车夫”都被摘了脑袋,换上黑市的奇械进行遥控。
亚马尔从车上下来,他脸上画着易容符文,盗用一个假的官员身份,通过了傀儡的审查,进入了这个边境小镇。
从自己的通缉令旁边走过。
小镇正在举行着自由辩论大会,人们在广场上畅所欲言,谈论政治、理想和未来,守备非常松懈。
他转了几个弯,来到巷子底部,一家没什么生意的破败当铺。
“我有东西要典当。”
“是什么?”
“我妈妈的手环,据说有一百年历史了,你觉得值多少钱?”
他撸起袖子,指了指手腕,但是并没有什么手环。
“确实是宝贝,不过年代还要我仔细看看,你能进来一下啊?”
亚马尔跟着店员进入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是……”
店员一到昏暗的室内,就卸下了所有伪装。
他是就是幽冥灯塔的间谍,亚马尔的同行。
“倒吊人、高脚蜘蛛、蓝眼,这些都是我的代号。”
“啊!”
店员轻轻叫了一声。
“你就是传说中的‘洞悉(呼号)’吗?你怎么跑这里了?”
“我暴露了。”
“太可惜了,不过没事就好,你需要安排撤离路线吗?”
“没错,还是老样子,陆路穿过十字山脉,这条路我自己走了几十遍,已经轻车熟路了。”
“咚!”
地板
“痛痛痛——”
地板上的活页门被打开,先跳出来了两只黑色猫耳朵,然后是一位可爱娇小的猫娘少女。
“这个是希奈蒂,强大的施法者。她会负责你后续的逃跑计划。”
“你就是洞悉吗?最强的间谍?”希奈蒂问。
“没错。”
“抱歉,我需要帮助。我看到勇者他们了,就就在苦海。”
“看到?怎么看到的?”
“靠这个。”
希奈蒂伸出手,随着几道电弧,一只黑色的乌鸦被雕铸成形,而在左摇右晃仿佛有生命一样。
“先不说你怎么看到勇者的,为什么勇者在这里?”
“不知道。”店员摆了摆手,“这里是安全屋,不是联络站。”
亚马尔并不知道仙都海战的结果,也不知道勇者罗德带着一个可以毁灭全人类的大宝贝传送到了这里。
“我觉得他们需要帮助。”
“恩,该不会……”
“没错,我连苦海的方言都不会说,一下就会被看穿的。”
希奈蒂揉了揉自己的猫耳朵。
“而观鸟者(店员的呼号)要呆在这个安全屋里,接应其他暴露的特工。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希奈蒂戴上了兜帽,做出一副对方已经同意,准备要出发的样子。
“啊?为什么又是我,没别人了吗?”
亚马尔自然是非常不愿再跑一趟的。刚刚千提防万戒备地死里逃生来到安全屋,现在又要以身赴险。
他真的没有什么高尚的信仰,之所以成为间谍只是“无聊”,现在任务上强度了不无聊了就开始思考怎么跑路了。
“拜托了,勇者真的在这里,而且他们好像孤立无援的样子。附近能救援的只有我们了。”
“嗯,说的对,这不是联络站,所以我们也没办法把情报带给其他站点。”
观鸟者补充。
“……”
亚马尔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来都来了,做都做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要杀头”,观鸟者使出了终极魔咒,“与其在历史书上留下一页,不如留下一章。”
“你觉得我是这么好劝的人吗……”亚马尔内心激烈地斗争得出了结果,“要加钱,我回去之后,至少要给我50万金币,勇者团队的命绝对值这个钱。”
“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你搞不到,我就吊死在部长们的会议室前面。”观鸟者信誓旦旦地画着大饼
而希奈蒂也背上了行囊,准备出发。
“等一下,你叫希奈蒂对吗?”
“没错。”
“呼号挺好听的,你怎么有自己选呼号的权力的?我都没有。总之,你这张漂亮脸蛋是你自己的吗?”
“嗯?”
“你有易容吗?”
“没有。”
“外勤第一课,漂亮脸蛋和丑陋脸蛋一样糟糕。”
亚马尔掏出了魔法簿,翻到易容符文的一页。
·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在距离罗德他们藏身之所5公里的小镇上。库鲁鲁和艾琳娜正在进行侦察,他们两人躲在居民楼里,通过小窗进行偷窥。
在小镇的中心广场上,小镇居民正在进行激烈的辩论会,谈论政治、军事、历史,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
这种集会五天一次,是这个幅员辽阔的多民族国家的唯一固定的日常活动。
“被我们绑架的那个家庭已经缺席了一次这种机会了,要是再缺席一次,会不会起疑心啊。”
“万一这个会议不是强制性呢,毕竟我看开着破会也没有什么意义,我都要打瞌睡了。”
会议虽然是自由地谈论政治,而且人们也踊跃发表自己地高见。
但是无论是什么高见,最终都导向了一个结论。
还好我们在神皇的统治下才国泰民安,民众都是愚蠢的,要是放任他们拥有权力,随便议论政治和国事,那么就会导致混乱,国家就会灭亡。
讨论政治的出来的结果是不应该讨论政治,如果真的得出这个结果的话,那么在这个结果出现的一刻,就应该立刻散会各自回去了。
但是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们依然还在激情讨论着,仿佛他们不属于自己口中愚蠢的、不应该拥有权力和讨论政治的民众。
库鲁鲁和艾琳娜初来乍到,不知道只是这个村庄这么抽象,还是整个阿尔凯亚都这么抽象。要是每个村庄都觉得全国只有神皇和自己是可以讨论政治的聪明人,那可就真的太搞笑了。
不过还好这种抽向讨论没有持续多久,议题就变成了对于联合帝国、城邦同盟和妮腓协议的抨击,虽然有理有据,但是总透露着诡异。
这是一场“自由”的讨论,但是却没有任何争吵,只有说话和点头,没有摇头的。
“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尤娜妹妹这么讨厌阿尔凯亚人了,”库鲁鲁说,“换我也喜欢不起来。如果我和他们敌对,他们要剥夺我的自由,如果我和他们站在一起,他们会更加轻而易举地剥夺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