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石碑上竟现施琳名

    李宝捏着冷掉的馒头,齿间咬出细碎的碎屑,像极了昨夜梦里施琳指尖滴落的血珠。

    赵婉儿的提议撞进他发沉的脑子时,他正盯着窗台上积灰的茶盏发呆——那层灰确实有两个月没动过,和张远山说的分毫不差。

    "去寺里烧柱香吧。"赵婉儿的声音放得很轻,腕上银镯随着她抬手动了动,刻着的半开牡丹在晨光里泛着淡银,"你昨晚翻来覆去的,我听着都揪心。"

    李宝喉结动了动。

    后山林雾里那截红檐突然在他眼前清晰起来,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施琳在梦里说"去寺里找"时,嘴角的血珠落下来,正好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刺骨。

    "行。"他把馒头渣拢进手心,指腹蹭过桌布上的"小牡丹","先去寺里,顺便问问附近有没有人见过施琳。"

    赵婉儿眼睛一亮,立刻去收拾背包。

    钱一多推了推眼镜想说什么,被施丽娅轻轻拽住衣角——两人都注意到李宝眼下的青影淡了些,像被晨雾洇开的墨。

    山庄门房小李正蹲在台阶上给大黄狗梳毛,见他们拎着包出来,直起腰打招呼:"这么早去慈云寺?

    那庙可陡,得绕后山小路。"他突然压低声音,瞥了眼西边偏房,"蒋老板媳妇又犯病了,天没亮就在院子里转悠,嘴里念叨什么'血线断不得',怪瘆人的。"

    李宝脚步一顿。

    偏房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灰布裙——是张亚芳。

    她披头散发地站在石榴树下,枯枝在她脸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却不妨碍她直勾勾盯着李宝,嘴角咧出个扭曲的笑:"连上了......连上就好了......"

    "走了走了!"赵婉儿拽他胳膊,声音里带着颤,"那女人疯了十年,蒋老板早把她关偏房了,别理。"

    李宝任由她拉着走,后颈却起了层鸡皮疙瘩。

    张亚芳的话和梦里施琳说的"血线要连上了"叠在一起,像两根细铁丝绞着他的太阳穴。

    后山小路果然陡。

    赵婉儿喘着气拽住他衣角,发梢沾着松针;张远山倒跟没事人似的,拂尘甩得生风,顺路摘了朵野菊别在腰间。

    转过第三个山坳时,红墙金瓦的普照禅寺突然撞进眼帘,檐角铜铃被风摇得叮当响,惊起一群白鸽。

    "这哪是慈云寺?"赵婉儿抹了把汗,"小李嘴瓢了吧?"

    "普照禅寺。"门口扫地的老丈直起腰,竹扫帚在青石板上划出沙沙的响,"慈云寺早塌了三十年,现在就剩我们这儿。"他肤色黝黑,眼角皱纹里嵌着泥,粗布褂子洗得发白,"几位是来进香?

    随喜功德放功德箱,香烛在偏殿自取。"

    李宝递了支烟过去:"老丈在这儿多久了?"

    "二十年。"老丈点着烟,火星子映亮他浑浊的眼,"原先给寺里挑水,现在扫扫地。"他指了指山门旁的告示牌,"寺里规矩严,除了大殿、藏经阁和放生池,别的地方不能进。"

    进了山门,檀香混着松脂味扑面而来。

    赵婉儿立刻掏了香烛,在大雄宝殿跪得笔直;张远山却绕去了东侧的放生池,拂尘尖儿点着池边青石板:"这池子年头不短,底下怕有东西。"

    "张道长又吓唬人!"赵婉儿从殿里出来,发梢还沾着香灰,"李宝你看他,正经佛都不拜,专看鱼!"

    李宝刚要说话,张远山突然"嘘"了声。

    放生池里的锦鲤突然炸了群,银鳞翻涌着撞向池壁,水面激起层层涟漪,连池边石碑都被溅湿了半角。

    "许是有人投食。"赵婉儿蹲下去摸石碑,指尖突然顿住,"李宝!

    你快来看!"

    她的声音拔高了半度,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李宝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顺着她指尖看——青石碑左下角,"施琳"两个字被刻得极深,笔锋带着毛刺,像用指甲硬抠出来的。

    "是她的字!"赵婉儿指尖发抖,指甲盖儿都白了,"去年她给我写生日贺卡,'琳'字最后那笔就是这么勾的!"

    张远山凑过来,用拂尘扫去碑上水痕:"刻痕新鲜,最多半个月。"他抬眼望向后山方向,"这碑在放生池边,平时香客都走大殿那条路,谁会特意绕过来刻名字?"

    扫地老丈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扫帚尖儿戳着地面:"这碑是康熙年间立的,记的是建寺时的捐银人。"他浑浊的眼突然亮了下,"前儿有个女娃也在这儿看,穿白裙子,戴顶草帽......"

    "是不是戴银镯?"赵婉儿抓住老丈胳膊,"镯子里刻着半开的牡丹?"

    老丈眯起眼回想:"镯子倒没注意,就记得她摸这石碑摸了好久,走的时候说'原来在这儿'。"他抽回胳膊,扫帚扫过"施琳"二字,"你们和那女娃是一伙的?"

    李宝喉咙发紧。

    施琳失踪前最后出现在山庄前院拍日落,可她却能绕到后山,找到这座连名字都被传错的古寺,还在康熙年间的石碑上刻下自己名字——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老丈,您知道这碑是谁捐的吗?"他摸出钱包,指尖在钞票上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捐银人名单在藏经阁旧账本里。"老丈扫着落叶往偏殿走,"不过那账本早霉了,寺里小师傅说要整理,可......"他的声音被风卷散,只剩铜铃声叮叮当当。

    赵婉儿拽了拽李宝衣袖,眼睛亮得反常:"我去和寺里师傅商量商量,说不定能看看账本。"她指腹蹭了蹭腕上银镯,"大不了......"

    李宝突然抓住她手腕。

    放生池的水漫过他的鞋尖,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他又闻到那丝甜腥了,像锈铜钱,像开败的牡丹。

    "先别急。"他望着藏经阁飞檐上的残阳,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像根绷紧的红绳,"咱们得弄清楚,施琳刻这名字,到底是留线索,还是......"

    还是她当时,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被晚风卷进了放生池。

    锦鲤突然又炸了群,水面荡开的涟漪里,李宝仿佛又看见施琳站在"心莲"房的砖前,指尖滴着血,在墙上画那朵半开的花。

    "血线要连上了。"

    这句话突然在他耳边炸响,惊得他后退半步,撞在冰凉的石碑上——"施琳"两个字硌着他后腰,像两根钉子,生生扎进肉里。

    放生池的锦鲤又猛地窜出水面,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李宝后颈的汗毛。

    赵婉儿的手指还停在石碑上"施琳"二字的刻痕里,指甲盖被青石板硌得泛白:"我去和寺里师傅商量——"她突然顿住,扭头看了眼大雄宝殿檐下挂着的"诸恶莫作"木匾,声音放轻了些,"就说想捐笔钱,求师傅查查旧账本。"

    李宝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是佛门俗家弟子,最见不得用银钱亵渎佛前香火。

    可昨夜施琳在梦里攥着他手腕的触感还在——她指甲缝里的血渍蹭在他手背上,凉得像浸过千年寒潭的冰。"婉儿..."他喉咙发紧,"这法子对佛不敬。"

    "敬不敬的,菩萨会看人心。"赵婉儿从背包里翻出施琳的照片,照片边角被她摸得卷了边,"你看她眼睛,上个月还在群里说要给咱带山核桃。

    现在人没了,就剩这俩字儿..."她突然哽住,银镯撞在石碑上,"我就想知道她最后在这儿干了啥,就算用我的功德换,我也认。"

    张远山的拂尘尖儿轻轻扫过放生池水面。

    他盯着赵婉儿腕间的半开牡丹,忽然插话:"寺里清苦,小师傅们每月就靠香火钱过活。

    你真要捐,倒算结个善缘。"他冲李宝挤了挤眼,"再说了,老丈说账本在藏经阁,没师傅带路,咱们进得去?"

    李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施琳失踪第七天,他们翻遍了山庄后山的野径,问遍了卖山货的村妇,能抓的线索只剩这石碑上的血字。

    他望着赵婉儿发红的眼尾,又想起昨夜张亚芳在偏房里咧着嘴说"连上了",终于重重吐了口气:"成,但得说明白,是捐修庙堂,不是买消息。"

    赵婉儿立刻点头,把照片小心收进内层口袋。

    她转身时,张远山的拂尘突然缠住她的手腕:"先别急。"老道眯着眼,"你说施琳上个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能找到这荒寺?"他用拂尘杆点了点石碑,"康熙年间的捐银碑,刻的都是大户名讳,她个游客,怎么知道要查这个?"

    "可能..."李宝的声音发闷,"她之前来过?"

    "不可能!"赵婉儿几乎是喊出来的,"她去年才从深圳辞职,说要陪我爬终南山,这是头回进陕南。"她突然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镯,"不过...她上个月总说梦见红墙金瓦,说有个白胡子老头在梦里拉她,说'该来了'。"

    放生池的水突然晃得厉害。

    李宝望着涟漪里扭曲的碑影,想起昨夜梦里施琳穿的正是白裙子——和老丈说的那个女娃打扮分毫不差。

    他正想开口,东边偏殿传来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哒哒"声。

    "阿弥陀佛。"

    四人同时转头。

    穿青灰僧袍的年轻僧人立在两步外,眉骨高挺,眼尾微微上挑,腕间佛珠泛着沉旧的包浆。

    他双手合十,目光扫过石碑上的"施琳"二字时,睫毛轻颤了下:"几位施主可是在看这通古碑?"

    李宝慌忙合十还礼,掌心的汗蹭得佛珠线都湿了:"师傅好。

    我们是来进香的,见这碑刻有些年月,想问问寺里有没有修建时的旧记?"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当年捐银的施主名录,或许能帮我们寻个故人。"

    小僧的目光落在赵婉儿紧攥的背包上。

    他单手抚过碑身,指节在"施琳"二字上方悬了悬,终究没碰:"这碑是康熙四十二年,长安绸缎庄周老爷捐银重建时立的。

    旧账本原在藏经阁东厢,只是..."他垂下眼,"十年前梅雨季漏了雨,好些本子都霉得粘连了。"

    赵婉儿的指甲掐进背包带里。

    她刚要说话,李宝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他望着小僧腕间佛珠——那串珠子颜色深浅不一,明显是用旧物改制的,连佛头都是颗磨圆的铜钱:"师傅法号怎么称呼?"

    "小僧悟净。"悟净双手合十,"若是施主真想查旧账,不妨去大雄宝殿找知客僧悟明法师。

    他管着寺里一应杂务,或许能通融。"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不过...近日来寺里问旧账的施主有些多。"

    "多?"李宝的后颈又起了鸡皮疙瘩,"还有谁?"

    悟净的目光扫过后山方向,青灰僧袍被风掀起一角:"前日有位戴草帽的女施主,也是问这碑的来历;昨日又有两个穿黑夹克的,说要出钱买账本复印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僧鞋,"小僧愚钝,只当是寻常香客。"

    赵婉儿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猛地拽出背包里的照片,举到悟净面前:"师傅!

    您说的女施主是不是长这样?"

    悟净凑近看了眼,瞳孔微微收缩。

    他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照片里施琳腕间的银镯:"是她。

    前日她在碑前站了半个时辰,走的时候说'原来在这儿',和您方才说的一样。"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她走后,我在碑座下捡到这个。"

    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半枚铜扣——样式极古,扣面上錾着缠枝牡丹,花瓣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渍。

    李宝的指尖刚要碰那铜扣,悟净突然迅速包起纸包:"小僧本想交给客堂,可..."他望着大雄宝殿飞檐上的残阳,"昨日那两个穿黑夹克的施主,也问起过带牡丹花纹的物件。"

    "他们长什么样?"张远山突然插话,拂尘在掌心缠了两圈。

    "一个高瘦,左眉骨有道疤;一个矮壮,手腕戴串檀木珠。"悟净的声音里有了丝慌乱,"小僧该去上晚课了。"他倒退两步,转身时僧袍下摆扫过放生池,"悟明法师在大雄宝殿西侧禅房,施主若要查账,趁早去。"

    话音未落,他已快步走向偏殿,青灰背影很快消失在朱漆门后。

    赵婉儿捏着照片的手直抖:"是赵亮明的人!

    那个左眉骨有疤的是许生明,他给赵亮明当保镖!"她突然抓住李宝胳膊,"他们也在找施琳的线索,说明施琳发现的东西,可能和乾陵有关!"

    李宝望着悟净消失的方向,喉咙发紧。

    他摸出兜里的旧手机,屏幕上还存着施琳失踪前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后山有座红墙庙,碑上的字在发光。"现在想来,那"发光"的字,怕就是这被刻深的"施琳"二字。

    "走。"他拽着赵婉儿往大雄宝殿走,"找悟明法师。"

    张远山跟在后边,拂尘尖儿扫过放生池水面。

    锦鲤不知何时安静了,每尾都浮在水面,眼睛直勾勾盯着石碑上的名字,像在守着什么秘密。

    大雄宝殿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斑驳的佛像。

    李宝望着门帘后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悟净说的"近日来问旧账的施主有些多"——赵亮明的人、施琳、他们,三拨人都围着这通古碑打转。

    而碑上"施琳"二字,正随着夕阳西沉,在青石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根红绳,正慢慢勒紧所有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