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这就是战争吗

“他们知道谁真正为他们着想。”

然而,当一行人来到戚继光的嘉兴大营时,气氛却截然不同。

戚家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但何心隐宣讲时,台下虽然肃静,却少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共鸣。

朱翊钧注意到,每当何心隐说到不是谁的家丁护院时,那些士兵都会不自觉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王如龙、陈子銮等将领。

而那些将领虽然表面恭敬,眼中却藏着不以为然。

回宫路上,朱翊钧坐在马车里沉思。李贽看出他的忧虑,轻声道。

“大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戚家军以家丁制维系多年,一时难以改变也是常理。”

“我明白。”

朱翊钧叹了口气。

“只是时间不等人啊。倭寇在东南沿海肆虐,北边蒙古也虎视眈眈...必须先解决家丁军的问题。”

当天傍晚,朱翊钧召张居正入宫商议。

文华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张先生,外洋商人那边可有新消息?”朱翊钧开门见山。

张居正眉头紧锁。

“回大人,情况不妙。往年此时,佛郎机人和红毛番的商船早已云集广州、泉州,今年却寥寥无几。臣派人打听,据说他们都在满剌加一带观望。”

朱翊钧手指轻叩桌面。

“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在搞什么鬼?”

“据传他们听闻大明内乱,担心贸易不安全。”

张居正叹了口气。

“如今新军训练、武器制造、船队组建,处处都要花钱。若外贸再受阻...”

朱翊钧突然眼睛一亮。

“张先生,我有个想法。既然他们不敢来,我们就主动出击!”

“大人的意思是?”

“瓷器。”

朱翊钧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以往我们控制瓷器出口数量,保持高价。但眼下非常时期,不如放开一些。不过——”他神秘一笑。

“不是简单地卖,而是拍卖。”

张居正一愣。

“拍卖?”

“对!在九江设一个交易栈,把最好的瓷器集中起来,邀请所有外洋商人来竞价。价高者得!”

朱翊钧越说越兴奋。

“先试一批上品,让他们付定金。等他们尝到甜头,自然会争相前来。”

张居正沉思片刻,眉头渐渐舒展。

“妙计!如此一来,不仅能解燃眉之急,还能抬高瓷器的价格...”

他忽然想到什么。

“不过,朝中那些保守派...”

朱翊钧冷笑一声。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等打完这一仗,我亲自来办。”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宫门将闭,张居正才告退离去。

四月十三日,天还未亮,朱翊钧便已起身。今日他要亲赴葫芦山水寨,检阅即将出征的水师。

葫芦山位于长江入海口附近,地势险要。

当朱翊钧的马车抵达时,朝阳刚刚跃出海平面,将整个水寨染成金色。

二十五艘新购的海盗船整齐地停泊在港内,水手们正在甲板上忙碌。

“大人!”

俞大猷快步迎上来,单膝跪地。

“水师已准备就绪,请大人检阅!”

朱翊钧扶起这位老将。

“俞将军请起。训练情况如何?”

俞大猷面露难色。

“回大人,新船虽快,但水手们配合还不够默契。尤其是转向追击时,动作迟缓...”

朱翊钧点点头。

“带我去看看。”

两人登上指挥舰镇海号,俞大猷下令开始演习。

随着号角声响起,舰队分成两拨,模拟诱敌与埋伏。

朱翊钧站在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各船的动向。

果然如俞大猷所说,当假想敌识破埋伏准备撤退时,追击的船队转向明显慢了半拍。

朱翊钧眉头紧锁——在实战中,这半拍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大人恕罪。”

俞大猷额头渗出冷汗。

“时间太紧,老臣...”

朱翊钧摆摆手。

“不怪将军。是我太心急了。”

他沉思片刻。

“这样,改变一下战术。若倭寇识破埋伏,不要急于追击,先用火炮远程打击,拖延他们。”

俞大猷眼前一亮。

“大人英明!如此一来,就能弥补转向慢的缺陷!”

演习结束后,朱翊钧召集众将议事。水寨大堂内,烛火通明,海图铺满了整张长桌。

“诸位。”

朱翊钧环视众将。

“此次作战关键在于诱字。俞将军率主力佯攻历港,引倭寇出战。待其追至葫芦山外海,我亲率埋伏船队截其归路。”

众将闻言大惊。陈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大人万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请让末将代劳!”

“不可。”

朱翊钧斩钉截铁。

“此战关系大明海防未来,我必须亲自坐镇。”

他看向俞大猷。

“俞将军,你安排两位得力副将辅佐我即可。”

俞大猷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拱手应下。

“老臣遵旨。”

当晚,朱翊钧在”镇海”号舱室内召见了俞大猷推荐的两位副将——林明国和陈祖德。

两人都是跟随俞大猷十几年的老部下,水性极佳,海战经验丰富。

“末将叩见大人!”

两人齐刷刷跪下行礼。

朱翊钧亲手扶起他们。

“二位将军请起。此次并肩作战,不必多礼。”

林明国是个黑脸汉子,说话直来直去。

“大人,末将斗胆直言,埋伏任务太过危险。万一倭寇没被诱出,或者发现埋伏...”

“那就血战到底。”

朱翊钧平静地说。

“我相信俞将军的判断,也相信将士们的勇气。”

丑时二刻,历港水道外海面漆黑如墨,只有零星几颗星辰透过云层洒下微弱光芒。

朱翊钧站在旗舰”镇海”号的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船舷,目光紧盯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倭寇营寨灯火。

“大人,陈参将又派人来催了。”

林明国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道。

“他说再不动手,天就要亮了。”

朱翊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块西洋怀表——

这是他从一个佛郎机商人那里重金购得的。

表针指向丑时三刻,他轻轻合上表盖,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告诉陈祖德,再等一刻钟。”

朱翊钧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战场上。

“倭寇比我们急。”

林明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去传令。

朱翊钧知道这位老将心中所想——若是贻误战机,俞大猷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海风忽然变得急促,吹得朱翊钧的官袍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突然发现远处倭寇营寨的灯火开始移动,如同一条火龙缓缓向北蜿蜒。

“来了!”

朱翊钧猛地转身,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

“传令全军,倭寇主力已离港,按原计划行动!”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海面沸腾起来。二十艘战船同时升起风帆,水手们动作麻利地解开缆绳。

朱翊钧快步走向指挥台,每一步都踏得甲板咚咚作响。

“林将军,炮手准备得如何?”

林明国早已换上戎装,闻言抱拳道。

“回大人,四十门佛郎机炮已装填完毕,就等您一声令下。”

朱翊钧点点头,目光扫过甲板上严阵以待的士兵。

这些面孔大多黝黑粗糙,眼中却带着与他同样的战意。

“诸位将士!”

朱翊钧提高声音。

“今夜我们要让倭寇知道,大明海疆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杀!杀!杀!”

低沉的吼声在船队间回荡。

随着朱翊钧手中令旗挥下,明军船队如离弦之箭冲向历港水道。

水道狭窄,仅容三船并行,朱翊钧亲自掌舵,带领旗舰一马当先。

“大人,前方发现倭寇哨船!”

瞭望手突然大喊。

朱翊钧眯眼望去,果然看见两艘小型哨船正慌忙调头。

他冷笑一声。

“不必理会,全速前进!”

当明军船队冲入水道中段时,历港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倭寇显然没料到会遭到突袭,港口一片混乱,隐约可见人影奔走。

“距离一里半,准备炮击!”

朱翊钧厉声喝道。

炮手们迅速调整角度,装填手将沉重的炮弹推入炮膛。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海风中夹杂的火药味。

“放!”

“轰!轰!轰!”

四十门火炮同时怒吼,炮口喷出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海面。

炮弹呼啸着划破夜空,重重砸在倭寇营寨和港口设施上。木屑飞溅,火光冲天,惨叫声隐约可闻。

“装填,继续炮击!”

朱翊钧的声音在炮声中依然清晰。

“瞄准那座最大的仓库!”

第二轮炮击更加精准,一枚炮弹直接命中倭寇火药库,引发惊天动地的爆炸。

冲天的火柱将半边天空染成橘红色,热浪甚至传到了明军船上。

“打得好!”

林明国兴奋地拍打船舷。

“大人神机妙算!”

朱翊钧却眉头紧锁。

“别高兴太早,倭寇主力随时可能回援。传令陈祖德,让他按计划封锁水道南口。”

就在这时,瞭望手惊恐的声音传来。

“北面发现敌舰!数量...数量太多了!”

朱翊钧心头一紧,快步走到船尾。

只见远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倭寇战船正全速驶来,船头的浪花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果然回来了。”

朱翊钧冷笑。

“传令全军,调转船头,准备迎敌!”

“大人,我们不该撤退吗?”

一名年轻参谋颤声问道。

“敌众我寡...”

朱翊钧锐利的目光扫过去。

“此时撤退,只会被他们追着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就让倭寇见识见识我大明水师的厉害!”

随着命令下达,明军船队迅速在水道中完成转向,佛郎机炮重新调整角度。

倭寇船队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船上挥舞着太刀的武士。

“大人,敌舰进入射程!”

炮手长高声报告。

朱翊钧却摇了摇头。

“再等等,放近些。”

林明国急道。

“太近了会有危险!”

“听我的!”

朱翊钧斩钉截铁。

“我要的是击沉,不是击伤!”

倭寇船队已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对方船上的号角声。

朱翊钧的手高高举起,所有炮手都屏息等待。

“放!”

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近距离直射。

炮弹如雨点般砸向倭寇船队,首当其冲的几艘敌舰瞬间被撕成碎片。

一艘安宅船的主桅杆被拦腰打断,重重砸在甲板上,引发一片混乱。

“装填,继续射击!”

朱翊钧的声音因兴奋而略显嘶哑。

倭寇显然没料到明军会如此顽强,队形开始混乱。

一些船只试图转向躲避,却与友舰相撞;另一些则加速冲锋,想要近身接舷。

“火铳手准备!”

朱翊钧厉喝。

“别让他们靠近!”

甲板上的火铳手迅速列队,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逼近的敌舰。

当最近的一艘倭寇小船进入五十步范围时,朱翊钧猛地挥下手。

“放!”

“开炮!”

杨帆站在旗舰甲板上,右手猛地挥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八艘战船两侧共二十四门铁菩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了清晨的海雾,空心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划破长空,砸向历港两侧密密麻麻的营寨。

刹那间,木制建筑群中爆开一团团火球,黑烟腾空而起,将半边天空染成墨色。

“第二轮,实心弹准备!”

杨帆的声音在海风中依然清晰可闻。

林明国站在他身侧,双手紧握船舷,指节发白。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实战,鼻腔里满是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透过船舷上的射孔,他能看到岸边惊慌失措的倭寇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

“放!”

又一轮齐射。

这次沉重的实心弹呼啸着砸向港口的石砌建筑,坚固的城墙砖石飞溅中,一座瞭望塔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尘土。

“大人,运输船已进入预定位置。”

一名传令兵单膝跪地报告。

杨帆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岸。

“传令,火铳兵自由射击,重点清除岸上反抗力量。”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传达下去。刹那间,船舷两侧的挡板后喷吐出无数火舌,铅弹倾泻向岸边。

那些试图组织反击的倭寇还没举起火绳枪,就被打成筛子,鲜血染红了码头木板。

“这...这就是战争吗?”

林明国喃喃自语,脸色苍白。

他看见一个倭寇被炮弹直接命中,上半身瞬间消失,只剩下两条腿还站在原地,然后缓缓倒下。

杨帆瞥了他一眼。

“第一次都这样。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他指向岸边一处正在集结的倭寇。